他习惯坐在端正严谨的办公桌后面,哪怕在私人的书房、休憩的露台、漫步的花园里,也从不会有那种在半躺的休闲椅上落座的时候,永远都是挺直脊背,坚硬冷然。
但如今,他也会累,也会失望,也会渴望了。
一缕发丝垂下,挡住夜离的眼睛,露出潜藏的冷然亦含着残酷的一笑。
指尖捏着的,是一架耳机,已接近碎裂的边缘,发出逆耳的咔呲声。
碎片扎进皮肤,鲜血滴出,主人却浑然不觉。
“你究竟是什么?”
许久,他看着自己的手,向来冷静面孔露出短暂的茫然。
他喃喃道,不是在问别人,仿佛问的是身体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可以这样对我?可以让我这样对你?”
这最后两句,他将血迹无意识的往唇上一抹,带着血腥的微笑,更多了一抹残忍。
只是一拳,手机上连着数据的耳机和仪器全都砸成了碎片,丢入了垃圾篓。
门在这时候被人敲开,“尔文,你……!”
卡洛斯刚进来就被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让尔文气成这幅鬼样子?
“我有让你进来吗?”眼前的鬼,虽然俊美无俦,但那眼神却简直可以把人撕碎!
卡洛斯吓得话都不敢说,赶紧退回去把门又给关上了!
夜离站起来离开书桌,就站在木梨花的垃圾篓前,原地冷静了几秒,他伸出手指按压住眉心。
随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卡洛斯还在门外等着,见他居然亲自来开门一脸受宠若惊,谁知不待他说话,夜离就转身走了。
卡洛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
夜离去的是棒球练习场,一棒带着尖锐的风声挥出去,金黄色的球在墙上被撞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若是万物有灵的话,今日这满场的棒球恐怕就要哭死了。
卡洛斯站在围栏外,一面觉得兴奋,一面又怕被殃及池鱼,只是偶尔偷偷的啧啧两声。
回头望一眼从书房跟出来却远远避开的黑衣保镖,他不由撇了撇嘴,真是一群胆小鬼,指望他们知道原因,肯定是白瞎了。
林声这家伙呢?
虽然没人告诉他,但卡洛斯自己猜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和那个女孩子有关。
那次去中国苏市,他还没来得及和秦昭会合,就被尔文的人给送到机场候机室看守起来,直到那可恶的老修女派人来,直接把他遣送回国。
中国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尔文这样的表现已经不是一般的“妖”了啊,绝对是“大妖”。
卡洛斯觉得内心非常的煎熬,难怪中国还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他现在可不就要被这迟迟不能满足的好奇心给折磨死了吗?
卡洛斯在球网外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球的哀嚎声更见凄厉了。
“卡洛斯先生,您还是回去餐厅等吧?少爷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去的。”
身后传来林声的声音,卡洛斯脸上一喜。立刻回身拉着他往庄园深处的建筑走去。
“你说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他这样很久了吗?”
林声看着这位外国友人一脸的求知欲,他内心表示非常的理解,“是的。”算上过去差不多一年的光景,算很久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卡洛斯试探着问,怕他不回答,立刻主动提供一个情况,“你不知道刚才我进他书房的时候差点被他那个眼神给吓出魂来!他是被谁给惹了?这么厉害?”
这字里行间满满套话的意思,林声哪有听不懂的,可惜他如今学乖了,关于许小姐的事情,一定要秉着少听、少看、少说的原则,在少爷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之前,所有自以为是的决定都是找死。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他道。
卡洛斯给他一个白眼。
林声笑,“卡洛斯先生你刚才不是在书房吗?怎么你就没关心的问一下少爷是因为什么发怒吗?”
“你这是……”卡洛斯也学他一样皮笑肉不笑,“想拿我当炮灰吗?”
林声啧啧赞叹,“不得不说,卡洛斯先生您的中文造诣真的是出神入化。”
“哼!”
两人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直到下午两点,夜离才出现在客厅。
庄园的管家没有招呼卡洛斯,而是带着厨师和女佣如临大敌般到隔壁餐厅布菜。
中式、西式,正餐、餐点,各式各样,不过五分钟,就将一张八人制的圆桌摆的琳琅满目。
但坐在那里的人,却仿佛神思都在别处,对眼前的美味佳肴,视而不见。
卡洛斯知道,他的父亲是尔文的主治医生,父亲死后,他原本接替了父亲的工作,尔文却拒绝再接受他们医院的治疗,也拒绝再用药。
这会儿看见他的样子,卡洛斯把八卦的心收起,叹了一口气,坐过去陪他一起吃饭。
他故意大声喝汤的响动出现在餐桌上,夜离回过神。
管家见他动了,才敢上去给他布菜。
卡洛斯忙道,“这个蘑菇汤不错,尔文你尝一尝吧?”
本来没抱希望的,谁知竟得了回应——夜离“嗯”了一声,示意管家盛汤。
管家也是惊喜,赞扬的看了一眼卡洛斯,飞快盛了一碗。
卡洛斯清了清嗓子,“尔文,你看,我们也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了,虽然我的另外一个身份一直得不到你的承认,但是这么多年我还是尽职尽责的关心着你的身体状况,所以如果有什么影响你身体的大事发生,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知会我一声呢?”
夜离从眼前的食物中抬头,移动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双眼睛有如墨染,在琉璃珠中有凝聚的墨浪,翻涌流转,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其中,让人读不出,看不透。
“你想问什么?”他很少开口说话,这一点知道他的人都清楚,而他一旦开口,从不赘言,言简意赅,也因为如此,听他说话,哪怕短短几个字,也会令人徒生紧张。
卡洛斯虽然和他认识多年,但和他对话的次数也谈不上多有经验,还是难免紧张的,尤其他现在问的事情又是这个。
“那个,就是上次秦昭说你身边有一个女孩?你看,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秦昭都知道了,我却一无所知。”
夜离看向他,唇边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你想知道她是谁?”
“其实,她是谁倒不是很重要,我更想知道的是,她对你来说……是谁?”卡洛斯斟酌着语言。女朋友?情人?还是未来的妻子呢?
夜离眼神眯了眯,笑意消失,“卡洛斯,你想死吗?”
被这个男人这样看着问“你想死吗”绝对是一场非常刺激的体验。
你想问什么?
你想知道她是谁?
你想死吗?
…………他这是在被问斩吗?
旁边林声和管家噤若寒蝉,无声诉说着他的孤立无援。
卡洛斯突然有点嫉妒那个女孩。
就这么不能问吗?
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啊。
这么多年,为了你的身体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卡洛斯咬着筷子,眼巴巴的看着主座上的好友。
夜离被这目光看得皱了一下眉,算是稍微收敛了一些浑身散发的冷气。
餐厅,像从寒冬来到了春日。
卡洛斯见状笑得像个孩子。
要知道,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跟你咬着筷子笑得像个孩子说实话真的像个傻子。
林声与老管家都垂了头掩饰忍俊不禁。
大概是拿这个傻子没办法,卡洛斯当天还是如愿知道了那个女孩是谁。
夜离在吓了他一顿之后,递给他一张照片。
后来想起,让卡洛斯印象深刻的不是那张照片,而是尔文在递给他女孩照片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这就是她。”
就这几个字,尔文是看着照片说的。
那个眼神让卡洛斯疑惑,那不像是看着喜欢的女孩的眼神,而是……怎么说呢?像是……科学家看着研究的对象?
他曾在自己父亲遇到想要挑战的病例时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带着狂热、兴奋和探究,同时又充满了疑惑。
拿到照片,夜离就带着林声出去忙工作了。
卡洛斯和老管家站在监控室目送那列黑色轿车鱼贯离去。
此刻照片在老管家手里,老人家握着照片的手在微微颤抖。
卡洛斯觉得好笑,“钟伯,你这是高兴到不会说话了?”
钟伯又看了一会儿,把照片朝他头上敲了一记,“我是妒忌你这小子,少爷凭什么告诉了你。”
“却不告诉你对吧?”卡洛斯得意洋洋,“所以说尔文心里还是有我的。”
“少爷说了,叫你把照片还回他的书房去。”老管家哼了一声。
卡洛斯把照片接过来,又再仔细看了看,不禁道,“尔文眼光不错,真是个Beautiful Girl——”
老管家一把把照片夺了回来,“不用你送了,我给少爷送回书房就行了。”
卡洛斯指着他老当益壮的背影哭笑不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中国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戏,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