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荣誉与道德关系密切,而名望却与才能瓜葛紧密;荣誉保证人成其为人,以此区别于禽兽,而名望保证人之成为伟人或英雄,以此与凡人区别。从幸福的角度看,荣誉与幸福关系密切,因为这涉及一个人的品行与德行,而名望则与幸福无甚牵连。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早有提示:“幸福不可能在于荣誉。因为荣誉是由于个人具有某种卓越之处,人们才给予他的,因而它是有名望的人卓越的标志和证明。然而,一个人的卓越与他的幸福并不成比例,幸福是人的完满美好,卓越是幸福的组成部分,有了它,便有某些幸福。所以,荣誉产生了幸福,但是幸福主要不在于此。”他进而论述道:“德行的真正报酬是幸福,高尚的工作为的是幸福,如果他们为荣誉而工作,它便不是德行,而是野心。”在此,阿奎那所谓的由于个人有某种卓越之处的“荣誉”,就是叔本华所说的“名望”。
由于男人和女人社会角色的差别,在现实人生中,虚荣心的表现各不相同。周国平先生说:“女人的虚荣不过是一条裙子,一个发型,一场舞会,她对整个人生并不虚荣,在家庭、儿女、婚丧等大事上抱着相当实际的态度。男人虚荣起来可不得了,他要征服世界,扬名四海,流芳百世,为此不惜牺牲掉一生的好光阴。”他引用英国作家托马斯·萨斯的话来替女人叫屈:“男人们多么讨厌妻子购买衣服和零星饰物时的长久等待,而女人们又多么讨厌丈夫购买名声和荣誉时的无尽等待——这种等待往往消耗了他们大半生的光阴。”周先生不无感慨地得出结论说:“男人以娶美女为荣,女人以嫁名流为荣,各自的虚荣助长了对方的虚荣。”
不管是男人的搏杀还是女人的矫饰,虚荣心的确助长了社会的繁荣。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虚荣为人类的航船扬起了顺风的帆。只不过人类在虚荣的满足中每每淡忘了人生目的地。在我们把双眼紧盯着他人的双目以求得点头认同的时候,一路风光正随行船的流水哗哗地流逝。嫉妒
在普通的人类本性中,最不幸的莫过于嫉妒了;嫉妒的人不仅只要自己能不受惩罚,就会对他人幸灾乐祸,而且他自己也会因嫉妒而忧郁不欢。嫉妒的人不是在自己所有的东西中寻找快乐,而是从别人的所有中感到痛苦。如果有可能,他总是想剥夺别人的利益。他认为这样做和他自己占有利益一样重要。
——罗素培根说:“在一切的****中,嫉妒是最强烈,最持久的。”周国平说:“就所给予我们的折磨而言,嫉妒心最甚,占有欲次之,匮乏反倒是最小的。”罗素也说过,除了忧虑之外,嫉妒是造成不快乐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认为,嫉妒是人类的一种最普遍而又最根深蒂固的情感。
《圣经》中把“嫉妒”叫做“凶眼”,占星术士把它称做“灾星”。可见,嫉妒简直就是幸福的天敌。一个被嫉妒折磨的人是难以享受幸福的光景的。难怪《旧约全书·雅歌》中说:“嫉妒如阴间之残忍,它燃烧起来如烈焰,如圣火。”是的,嫉妒可以燃烧一切,但是,最可怕的是焚烧了理智与良知。
有人把嫉妒分为西方式和东方式两种:西方式嫉妒引入暗下决心超过对手,而东方的嫉妒则使用各种暗害中伤手段使对手失败。不管怎样,一旦嫉妒产生了,心理就失去了平衡,在他人优势的压迫下,你无法坦坦荡荡,无法再在你预设的人生轨道上从容信步。亦如树林中大树遮住了小树的阳光似的,他人的优势扭曲了你生命的轨迹,熄灭了你的自信。难怪萨特会恶声恶气地说“他人即地狱”。仅此一念,嫉妒产生了,咒语产生了。周国平说:“嫉妒无非是虚荣心的受伤。”的确,倘若我们都能如圣贤所说的抱定“淡泊明智,宁静致远”的态度来面对人生,则何妒之有?但我们毕竟不是圣人,凡心太重,无法洞悟人生.我们难以忍受他人发达时的那种逼人之气。嫉妒常常在同类之间产生,所谓“同行是冤家”、“文人相轻”等。并非文人才相轻,或者相轻的只有文人,只不过文人的笔把嫉妒之心用文字凝固下来让人们看见了。其实,毫无嫉妒,不说他人不是的人不多,只不过都暗暗地藏在心底,怕见阳光罢了。
嫉妒如鼠,只有在黑夜里放肆地啃咬,光天化曰之下,我们多半见不出。嫉妒常须扮成“恭维”才能重见天日,那笑里藏着嫉妒的刀子。在一切心理疾病中,只有嫉妒是难言之隐。愤怒时我们可以发火,恐惧时我们可以颤抖,孤独时我们可以寻求朋友……
如果说“生气”是拿别人的缺点来惩罚自己,那么“嫉妒”无疑是用他人的优点来伤害自己。嫉妒心强的人最容易发现他人的长处,并极力寻求他人长处的非正当性。对此,罗素有较形象的描写:
在有一般体面的妇女身上,嫉妒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你坐在地铁里,有一个服饰华丽的女子沿着车厢走过时,你试着留神别的女子目光。她们之中,除了比那个女子穿着更华美的以外,都将用着恶意的眼光注视着她,同时争先恐后地寻找出贬损她的话来。欢喜飞短流长地谈论人家的隐私,就是嫉妒的表现,立刻会被人听信。
无论如何,同样的情形也见之于男人,不过女人是把一切别的女人看作自己竞争对手,而男人一般只嫉妒同行业的人。试问读者,你是否冒失地当着一个艺术家的面去称赞另一艺术家?是否曾当着一个政治家的面去称赞同一政党的另一政治家?是否曾当着一个埃及学专家去称赞另一埃及学专家?假如你曾这样做过,那么,你一百次准有九十九次引起对方妒火中烧。这类人通常活得很累、很苦,诚如罗素所说:“善嫉者,不但从自己所有的东西中拿掉快乐,还从他人所有的东西中拿来痛苦。”因为有两件事他得做,而且非做不可。一是看到他人长处时得立即找出足以与其抵消的短处。诸如见到别人长得比自己漂亮,那就得在其性格上挑出些毛病,譬如轻佻、没教养、文化层次太低等,直到足以抵消漂亮这一优势为止。第二件事,就是得把自己费尽心思搜集到用以抵消他人优势的那些缺点,公诸于众,求得广泛的认可,倘若得不到他人认可,那就连其一起嫉恨,这两件事干起来并不轻松,且得有一定的手段。诸如嫉妒者必须善于获得小道消息。这样才能掌握他人的隐私,往往只有这些隐私才能置被嫉妒者于死地,才能使其辉煌变得暗淡无光,才能将其优势化为劣势。另外,他得有说服别人的能力,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广泛的支持,从而将被嫉妒者置于孤立的境地,如此才能熄心头之妒火,平胸中之嫉恨。为此他得有充分的时间,否则必须忙里偷闲。他得运用心智,把事情做得干净漂亮,不露马脚。这简直就是了不起的工程,足以让你精疲力尽。干完这一切,就等着看人家的哭丧脸,这是自己苦心经营所应得到的全部愉快。倘若被妒者对此毫无反应,一如既往,则只能是妒上加妒,几至于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必得再行中伤,直至遂愿为止。培根在《论嫉妒》中写道:“嫉妒者必定是好打听闲事的。他们之所以特别关心别人,并非因为事情与他的切身利害有关,而是为了通过发现别人的不愉快,来使自己得到一种赏心悦目的愉快。”由此可见.嫉妒对幸福的伤害至少是:一、破坏了幸福所依据的那种德性;二、破坏了幸福的心性。这里,我们旨在讨论嫉妒对自身幸福的伤害,所以我们只把嫉妒对嫉妒者自身的伤害视为问题的焦点,无意于论述嫉妒对社会公众或他人的危害,这一点请大家去读培根的《论嫉妒》吧。
关于嫉妒生成的原因,罗素有较深入的探讨。
罗素认为,一个人童年的不幸会特别助长他的嫉妒心。一个孩子发觉人家在他面前偏爱他的兄弟姐妹,就养成了嫉妒的心理。另外,疲乏也是引发嫉妒的重要原因,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胜任分内之事时会一肚子的不如意,很容易对工作轻松自如的人产生嫉妒。因此。减少疲乏也是减少嫉妒的一种方法。
再就是嫉妒和竞争有密切的关联。凡是我们以为绝对无法得到的那种幸运,我们决不会嫉妒。在社会阶级固定不变的时代,在大家相信贫富的分野是上帝安排时,最低微的阶级也绝不嫉妒上面的各阶级。乞丐不嫉妒百万富翁,但是他们一定会嫉妒比自己获得更多的其他乞丐。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罗素认为,文明时代较之任何旧有的时代更易激发嫉妒之心。他说:“所以我们的时代,是嫉妒扮演着特别重要的角色的时代。男人嫉妒富人,较贫穷的民族嫉妒较富有的民族,女人嫉妒男人,贞淑的女子嫉妒那些虽不贞淑但却没有受到惩罚的女子。”至于如何治疗嫉妒这种心理疾病,罗素认为应从培养精神纪律、改掉无益思想做起,他说:“实际上嫉妒是一种罪恶,一部分属于道德上的,一部分属于理智上的,它总是不重视事情本身的价值,而总是从事情的攀比上判断价值。例如,我赚得一笔工资,它可以满足我的需要,我本应该满意了,但是,我听见另一个我认为绝对不比我高明的人赚的钱比我多两倍。如果我是一个生性嫉妒的人。那么,我本来的满足立即会变得无影无踪,不公平的忿懑会缠绕着我的心。要治疗这一切病症,适当的方法是培养精神纪律,改掉无益思想的坏习惯。总而言之,还有什么比人生的快乐更令人羡慕的呢?我若能医好嫉妒,我就获得快乐,并被人羡慕。比我多挣一倍工资的人,无疑也是因为有人比他多挣一倍薪水而苦恼,这可以一直类推下去。你若渴望荣耀,你可能嫉妒拿破仑。但拿破仑嫉妒着凯撒,凯撒嫉妒着亚历山大,而亚历山大,我敢说,他嫉妒那从未存在过的赫尔克里斯。因此你不能单靠成功的方法来摆脱嫉妒。”罗素认为,克服嫉妒应从培养自信心开始。“我却相信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一个男孩子教育成为使他自信是一个出色的家伙。我不认为哪一只孔雀会嫉妒另一只孔雀的尾巴,因为每只孔雀都以为自己的尾巴是世界上最美的。因为这个缘故才能成为一种性情平和的鸟类。”人永远不满足于自己的满足人的生活过程就是在时间中开展欲望的过程。
——叔本华几乎所有幸福论者都将人生不幸归于“欲望”。(其中以宗教为甚)故而荀子强调“节欲”,老庄提倡“无欲”,孟子崇尚“寡欲”。的确,无厌的贪婪常常是灾难的端始,也是痛苦的母腹。在欲望的驱使下,人们往往陷入万劫不复、身心疲惫的追逐中。所以,简便的方法就是如割除病灶般地将欲望除去,换得个“清心寡欲”的干净身子,从此一了百了,无牵无挂,无劳心之苦,无劳神之虞。如此则可自由自在地享受清福了。但问题绝非如此轻易,因为“欲望”乃是人之天性,是人的进化和人类进步的根本动力,设若真如宗教家所言的“弃绝尘世”,恐怕人类也就早不复存在,更不用说发展了。况且,没有欲望也就无所谓满足欲望的幸福。在圣贤们大谈清心寡欲之时,康有为却以满足各式欲望来构想他的大同世界。他说:
人生而有欲,天之性哉!欲无可尽,则当节之,欲可近尽,则愿得之。近尽者何?人人之所得者,吾其不欲得之乎哉!其不可得之也,则耻不比于人数也;其能得之也,则生人之趣应乐也。生人之乐趣,人情所愿欲者何?口之欲美饭食也,居之欲关宫室也,身之欲美衣服也,目之欲美美色也,鼻之欲美香泽也,耳之欲关音声也,行之欲美捷舟车也,用之欲使美机器也,知识之欲学问图书也,游观者之欲美园林山泽也,体之欲无疾病也,养生送死之欲无憾也,身之欲游戏登临,从容暇豫,啸傲自在也,公事大政之欲预闻预议也,身世之欲无牵累压制而超也,名誉之欲彰彻大行也,精义妙道之欲人于心耳也,多书、妙画、古器、异物之欲罗于眼底也,美男妙女之欲得我意者而交之也,登山、临水、泛海、升天之欲获大观也。精神洋洋,览乎大荒,纵乎八极,徜徉乎世表,此人之大愿至乐,而大同之世人人可得之者也。 所以要点不在乎绝欲或无欲,而在于如何调理欲望,使其不至于太过张扬。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生活水平的快速提高,国门打开后的异国色彩,给我们带来了耳目一新之感。许多人在金钱面前,在享乐面前,在急剧膨胀的虚荣心面前失去了理智与理性、节制和良知,沉湎于个人一己之享受,无视法律,无视道德,泯灭良知,一任物欲恣肆。加上商业性广告宣传的某种误导,使得人们更加追求豪华、高档、名牌、时髦、流行,追求新异。崇俭之风时下,奢靡之气日孽。很多人做梦都在向往外国人的物质生活,沦为拜金狂、拜物狂,道德沦丧,“笑贫不笑娼”。纵情声色犬马,挥金如土,纸醉金迷,顿饭干金,举足万钿,比阔气,讲排场,欲壑难填,何厌之有?
马尔萨斯在《人口论》中说:“每一种享乐,如无节制,都可破坏它本身的目的……每一种享乐,无论是感性的或是理性的,其追求均有理性为其适当的矫正者、指导者。理性,使我们能够计算结果。因此,进步的理性,虽不能灭绝感性的快乐,但往往可以预防这快乐的滥用。”
欲望的再生性和层进性大概是其折磨人的根本原因,一劳永逸的企图是一种妄想。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写道:“不过我们所渴望的东西/我们还不能得到的时候/就显出比其他一切都更好,以后当我们已得到它的时候/我们就渴想要别的东西/永远是那同样的对生命的焦渴/苦恼着张大着嘴巴的我们。”
欲望没完没了地再生的确让人头痛,难怪叔本华丧气地说:满足人的欲望正同施舍乞丐面包,只不过维持其继续行乞罢了。
欲望的再生常常是变本加厉的,欲望的每一次满足都孕育着更大欲望的产生。满足欲望恰恰是培养雄心和野心的温床,将人们的胃口高高挑起。清代《解人颐》中有歌云: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又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娇妻生下子,恨无田产少根基。买得田园多广阔,又嫌出入少马骑。槽头圈下骡和马,又恨无官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如此,我们的人生永远如饥似渴。在追求欲望的道路上,人类一往直前,从不回首,也从不停歇,而是一路紧跑,为此我们身心疲倦,直到永远地躺下。古贤先哲们知道,没有欲望的世界太过平淡:太多奢望的世界又过于浮躁。他们说,人应该“知足”,只有知足者常乐。这是人生的大智慧,虽然其中隐约着委屈的成分,但这是最可行的。
“知足”意味着我们不能一味地昂首阔步,心中只装着“明天”,得经常回回头,看看“昨天”,在今天与昨天的对比中,细心体味着今天的优越。
“知足”也意味着用理智、克制的态度来面对事物,疏导和滤去人性中的贪婪。爱比克泰德在其《语录》中有形象的比喻,足以让我们悟得其中的道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