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客户室里人人都知道李忠死了老婆,儿女远在外地,孤身一人。不用问,这是宋翠莲说出去的。
宋翠莲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她见了李忠总是微微地一笑,那笑容挺友善,但让李忠觉得有些诡秘。李忠明显地感到她笑得有点怪,似乎笑中有话,藏着点什么,却也捉摸不透。
这天下午,快收盘时,宋翠莲压低声音对李忠说,“收盘后到我家去一趟。”
“这?”李忠面露难色,咋叫到她家去,什么意思?他被她的话弄懵了。
“我约了个人,你去见见。”宋翠莲说,“前些天,我跟你说过的,要给你物色个人。”
“啊?”李忠在心里叫苦。他睁大眼睛看着宋翠莲,怪不得这几天她神神秘秘的,原来在忙活这事。宋翠莲说过要给他找老伴,他以为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来真的。李忠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摊着两手说:“这,这……”
宋翠莲微笑着说:“一定得去,我可是和人家约好了。”
这太突然了!李忠心里想,怎么预先都不打个招呼,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让去见人!转念又一想,人家一片好心,怎么好怪人家呢?李忠一脸的尴尬相。
宋翠莲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去吧!先见见,看看咋个样,我也没见过。”
原来,自从宋翠莲知道李忠死了老婆,她专为此事约了五六个女同学聚会,在饭桌上介绍了李忠的情况,让她的同学都给李忠找老伴。
这一号召可不得了,不几天接二连三的电话就来了,最后竟有了五六个人选,还都催得很急,叫近期就见面。宋翠莲见自己的部署很有成效,心里乐极了,却也忙坏了。
她把介绍的这几个人排了个队,以她的标准按差好搭配的形式准备叫李忠见面。今天,要李忠见的就是她安排的第一个人。
收盘后,宋翠莲让李忠晚走会儿。大户室里没人了,宋翠莲对李忠说:“我的同学给你介绍了好几个人,今天见的是第一个,明天再见一个,一天见一个……”
“啊!”李忠哭笑不得,且不说自己同意不同意见面,就是同意见面,怎么能这样接二连三地见。他脱口而出:“这行吗?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有什么不行的?要什么思想准备?不准备才自然真实。我预先没有给你打招呼,可我说过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没有说不嘛!你也的确该找个老伴了,就别推辞了。”宋翠莲说,“去见见,别急着表态,见得差不多了从中挑一个。”
李忠还能说什么呢?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她走了。
宋翠莲一边走着一边给他介绍:“这个人是个小学教师,五十五岁,爱人是个汽车司机,出车祸死了,已经死了几年了。”
“你见过她吗?”李忠问。
“没有。我见有什么用,关键看你的感觉呢!”宋翠莲说,“说好的,我同学三点半到四点把她领到我家。”
宋翠莲的家距证券营业厅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她的家和她们的设计院也就一墙之隔,这个家属院有三栋家属楼,都是五层高,像三个放大的火柴盒并排竖立在大地上,外表也只是用白色的瓷片砌着,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特色,和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单位极不相称。宋翠莲说这是改革开放初期盖的楼房,本院的设计师还没表现出过多的设计。
宋翠莲的家在二号楼三单元四楼,是一个九十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厅,家里干净整齐。客厅的长条茶几擦得光亮光亮,并排的盘子上放着香蕉、苹果、梨、瓜子、花生,还放着一把削水果的小刀——热情细心的宋翠莲早已做好了准备。
一进家门,宋翠莲就热情地让李忠坐在沙发上,嘴里连说:“坐、坐,吃水果,吃花生。”说着抓了一把花生就要给李忠手上放。
李忠忙去接了,说“不客气,不客气。”
宋翠莲又拿起小刀问:“吃苹果还是梨?”
李忠忙说:“不吃,不吃,你别忙乎。”
“那就先吃苹果。”宋翠莲并不理会他的话,拿起个苹果麻利地削好了,向盘子里一放说,“你先吃,我去泡茶。”
宋翠莲正在饮水机那儿接水泡茶,门铃响了,她抬眼看了一眼李忠,说“来了,人来了”。
就在门开的那一刻,宋翠莲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灿烂的笑容,满脸堆笑地说:“请进,快请进”,把两个中年女人让了进来。
李忠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礼貌地站了起来。
那两个中年女人年龄差不多,高低也差不多,只是一个瘦得像一把干柴,皮包骨头,难得在身上看到一块有肉的地方。另一个却长得壮实,上下一般粗,看不出线条来,硕大的乳房像牛的奶在抖动着。
宋翠莲将她们让到沙发上,剥了个香蕉递到她们手上说:“别客气,吃。”接着,她就指着那个瘦女人对李忠说:“这是我同学。”
她的同学指着那壮实的女人说,“这是牛老师。”
李忠心下好笑,真是头母“牛”。想归想,笑归笑,可他不失风范,轻轻地礼貌地点了下头。
宋翠莲指着李忠,眼看着那两个女士给她们介绍:“李大哥,李经理。”
那瘦女人说:“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一看架势就像。”
李忠微笑着,不加可否。
“什么像,就是。”宋翠莲说。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烙印。”教师的职业使牛老师不怕生很健谈。她大大方方地说,“工人,一举一动就是工人;农民,一举一动就是农民……你到大街上看,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工人,谁是农民,谁是商人,谁是领导。领导,就是穿上工人的衣服,那举止变不了,还是领导的派头……”老师就是老师,讲起话来就像给学生上课,滔滔不绝。
李忠只是微笑,依然是正襟稳坐。
宋翠莲也是第一次见牛老师,当牛老师一进门她就觉得长相有些粗糙,有些太壮实了,估摸着李忠看不上,这时候说话了:“今天,大家见个面,先认识认识。”
李忠坐了会儿,说他还有事,提出告辞,起身要走。
宋翠莲把他送出屋,顺手关了门,小声说:“我知道你没看上。还有呢,五六个呢,没看上这个,明天咱再见另一个。”
李忠忙说:“谢谢,谢谢,缓一下,缓一下。”他加快了脚步,向楼下走去。
回到家,李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如释重负。他有个习惯,出门时总要给茶杯倒满开水,回到家后就成了温茶或凉茶,端起茶杯几口喝完,既解渴又舒坦。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可今天,李忠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牛老师那壮实的形象仍然在脑子里打转,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他们结发几十年,从没有红过脸。家里的一切妻子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他的衣服妻子总是洗好烫好,放在抽屉。每天回到家,饭早已做好了,他可以说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妻子去世了,现在衣服要自己洗,他的衣领再不像从前那么干净;饭要自己做,一个人的饭再也做不出妻子做的那味道。常常在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怀念妻子。
今天,见了妻死后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女人,他更加想念自己的妻子。他来到卧室,站在妻子的照片前,久久地望着妻子那温善的面容,在心里说:妻呀!你走得太早了。
又要做晚饭了!晚饭该吃点什么呢?他从卧室出来,来到了厨房,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该找个女人了,可牛老师太粗、太壮了,和妻子简直没法比呀。他坚定地摇着头,要找,也要找个和妻子形象差不多的女人。
晚饭,他只喝了一袋牛奶,吃了几个点心。
第二天,李忠一来到营业厅,宋翠莲对他说又安排了一个,今天下午去见。
李忠还没有摆脱昨天和牛老师见面的阴影,想推一推,缓一缓再说。可宋翠莲就是这样的人,她自己已经安排了,非去不可,容不得你推拖。李忠只好小声地无奈地说,“谢谢,让你费心了。”
股市收盘后,李忠又随着宋翠莲到了她家。茶几上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样,难得她这样热心、破费。
李忠坐在沙发上,宋翠莲还是昨天那样的程序,热情地招呼着他。很快门铃又响了。李忠不得不佩服宋翠莲的组织能力,时间卡得这么准。
宋翠莲招呼着走进来的两个中年女人。接着,又是相互介绍。
李忠抬头看到了这两个女人,这是两个中等身材的中年女人,都有点微微发胖,却也不显得臃肿,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一个女人还算庄重,没有化妆,宋翠莲说是她的同学。另一个女的,画着眉,涂着口红,看得出是着意打扮的。那个女的就是要介绍给李忠的。
站在李忠眼前的这个女人,上身穿着一件大红的唐装棉衣,下身紧身裤外面是一条淡绿色的裙子。脸上抹的化妆品厚得几乎能掉下粉来,眉毛画得又黑又粗,还不带弯度,就像两个黑色的蚕爬在眼睛上面。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涂着鲜红的口红,显得脸更黄了。
也许那女人是为了和李忠见面刻意打扮,但不知是不是品味有问题,打扮得与年龄有些不符,弄巧成拙。“妖艳”——李忠的脑子里立即反映出了这两个字。他觉得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还是这样的行头,有些做作,不太稳重。这样的人和自己不是一个类型,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一切都被宋翠莲看在眼里,她还是说了昨天的那句话:“今天见个面,先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