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冬训开始了,操场已经被雪覆盖,瓷瓷的(XJ土话,意为瓷实)。
雪地表面被胶钉鞋踩的布满了钉眼,阳光好的时候会刺痛双眼。
XJ的足球场子往往没有资金和气候条件去铺设草皮,冬天的雪就可以代替草皮让你尽情的展开动作,春天化雪的时候,土场会变得像面包一样松软,那时候踢场球也是别有风味。
然而雪场踢球的代价就是球鞋里会灌满雪茬子,两个耳朵会冻的奇痒,随心所欲做出的射门动作之后会觉得浑身酸痛,但是那个短暂的寒假却是那样的珍贵,满天飞舞的雪花中传来的哨声也是那样的动听啊!
在这个冬季,我刻意训练了自己的配合意识和射门技巧。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在我还没有准备好向高考冲刺的时候,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表已经显示还有69天了,我心中的联赛倒计时已经还有7天了。
就在五一前夕,来访的州一中和我们踢了场友谊赛,0:0互交白卷,双方教练都有意识的保留了势力。
终场后,一中教练和我们的教练寒暄,我从一旁走过的时候听到教练突然朝对方的教练喊了声:“你不至于那样卑鄙吧!”虽然教练脸上是笑着的,但我隐隐感觉有不祥的事情会发生。
相对于96年联赛的天时、地利,今年的联赛可谓危机四伏,场地转换到了一中的主场,而且是比400米标准操场略小的场地,对体力好的队来说是一种潜在的不利因素,技术型球队则可以在较小的场地里利用任意球做足文章。
与去年不同,今年的参赛球队扩充到了7支,连市一级的初中也纳入了。
在开幕式上,我们看到旁边矮了一头的“小兄弟们”,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更为搞笑的是,今年的球队都有了“赞助商”,那劣质球衣上竟也都有自己的冠名,学校也就省了写买服装的那点可怜的费用。颜色倒是好看,花花绿绿,比起以往的“老三样”〔即94年世界杯之后疯狂流行的三种球衣,分别是巴西黄、德国白(肩膀上带三色国旗)和意大利篮〕鲜艳了许多。
更为露脸的是,文体局、电视台的摄像机也来了,怎么光往衣服上照不往我脸上拍啊?我们真还没有胸前的品牌值钱那。
看着摄影机一直在一中球员那响亮的“某某公司”胸前广告前晃悠,我们恨不得立刻反穿这印着什么“三维广告”的绿哇哇的球衣!谁让一中是重点呢?
比赛依旧采用单循环,每天每支球队比赛两场,我们的第一场比赛就要和老冤家一中对抗,决赛竟然提前到来!
一中的球场让我们又爱又恨,小场地更适合我们球队的整体技术发挥和小个子队员的机动灵活跑位,但是球场的土质很硬,不够平整,导致我们在适应场地的热身时,一个意外发生了,更让我感到很恐慌的是,意外竟然就发生在队长身上!
那时候的队员统一穿着廉价的胶钉球鞋,新球鞋的胶钉较硬且还未磨平,这就很容易在高低不平的场地上把脚脖子崴了。
队长在热身时突然坐在地上,迅速的把鞋子脱了,对旁边的人大喊“快扶我去自来水管那里。”尽管凉水可以缓解踝关节的肿胀,但从他的伤势来看,今天的比赛注定是不能上场了!
更让我们难以接受的意外又一次重重的砸在我们身上:一中的教练威胁我们的教练,他已得知队长陈刚和9号猫鼻子是复读生,按照规定,复读生不允许参加比赛,负责一经查处将严肃处理。
他以此要胁教练不要派这两个对他来说威胁最大的人上场。
其实我们队有5个不符合规定的球员,但是谁都知道失去了一个球队的得分手和主心骨将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们的教练没有回应一中教练,我看着一中教练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离开,和电影里常见的汉奸见鬼子的形象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的教练比赛开始前始终认为一中教练不会不顾及同行间的交情而撕破脸皮,他仍然将猫鼻子做为首发出场,而陈刚的脚踝更加肿了,球鞋已经穿不进去,豆大的汗珠从这个硬汉脸上滚下…
比赛在下午16时开始,这场提前上演的决赛吸引了众多球迷观战,双方都将彼此的战术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中利用场地熟悉和技术娴熟优势先得一分,我们在上半场结束前将比分追平。
下半场一开始,一中始终不惜体力的发起一拨一拨的进攻,似乎不考虑明后天密集的赛程,想要一鼓作气把我们拿下。
失去了队长的我们始终处于较为被动挨打的局面,我的后防线屡屡出现险情,脾气暴躁的左边后卫叶耳兰和对方边锋已经有了几次小的摩擦,终于在下半场第6分钟,两人从口角之争上升到肢体冲突,我们都冲了上去,双方球员你推我搡,眼看局面难以控制,裁判及时跑过来将两人一一红牌罚下。
我到现在都认为这是个阴谋,如同08年世界杯马特拉齐将齐达内惹火一样,一中故意惹怒我们的左边后卫,因为这一位置实在是捉襟见肘。
一个好边后卫可以盘活一个球队的边路进攻,甚至可以轻易撕破对方的防线,我身边最稳固、海拔最高的一个边位就这样过早的被罚下,赛场开始转折。
几分钟后,缺少了叶耳兰的防线被对方利用过顶打身后,一中偷袭得手!
又过了五分钟,对方在禁区左前沿制造直接任意球,我们搭起了人墙。
这时冯玉寿跑过来提醒我要重点防大门的左半部分,对方主罚任意球的前锋擅长打左上角。
我当时非常紧张,以往都是队长来指点我,他对对方的前锋特点都十分得到熟悉,而且他会亲自布置防线,而现在?
我紧挨着人墙旁的缝隙,害怕对方前锋会利用高速低平球射穿人墙。
哨声响起,我甚至先看到了对方前锋飞起的球鞋,然后看到皮球竟然绕出一个弧线直挂左上角,死角!
我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皮球入网,非常精彩,这也许是对方前锋一生中最精彩的进球,他甚至踢飞了球鞋为的是这惊世的一脚!
我们都愣在了原地,一中队员在欢呼雀跃,我想比赛应该结束了,我们赢不下这场比赛了。
“没有关系,这个球谁也无法扑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队长陈刚上场了!
“好了,比赛还没有完,加油!”陈刚向大伙喊到。
已经快蔫了的队员们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那种不屑对手的眼神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我分明看到队长脚上的纱布和大了一号的球鞋,他竟然打了封闭!
回到从前熟悉的阵容,队员们开始了他们的表演,猫鼻子没有辜负他天生在球门前灵敏额嗅觉,用一个凌空抽射扳回了一分!我们吼叫着彼此拥抱,互相提气,激情再一次被释放,士气再一次被提升!
一中的不惜体力的进攻在比赛的后半程带来了副作用,他们的体力渐渐不支,快马冯玉寿突破对方禁区被中后卫拉倒,裁判果断吹了点球!点球!
我们再一次怒吼,我用劲的做鼓劲状,不带有作秀成分的大声叫“YEAR!”。
不出我的所料,陈刚又站在了12码前,仍然不出我的所料,和一年前一样,对方门将根本判断不出他出脚的方向。
在踢出点球的一刹那,陈刚的表情闪过一丝痛苦,我知道那是他的脚,一支像克罗地亚队苏克那样会拉小提琴的左脚!
3:3,我们再一次冲向中线拥抱队长,互相拥抱,这时候如果比赛再延长10分钟,我们还会进球,我们就像非洲大草原上角马迁徙路上的狮子,狩猎季开始了。
“然而比赛就要结束了”,当我将对方最后一个软弱无力的射门收入囊中的时候,我心里这样想着。
对方刚才打入漂亮进球的前锋故意向我撞来,我躲闪了他一下,他在身后想用脚尖把我勾倒,我下意识用后肘朝后捣了一下,他竟然假装倒地不起,这时大门后面的球迷开始起哄,并朝我谩骂吐口水,裁判也鸣哨了,朝我跑了过来。
我怒火中烧,向裁判大声控诉对方前锋的无赖行为,这时候,双方球员再次搅和在了一汽,裁判费了很大力气将双方拉开,对方前锋脚抽筋被抬了出去。
当我将大门球开除的同时,终场哨响了,泪水再次在我脸上肆意流淌,我们所有队员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仿佛马上就要生离死别!
尽管是平局,我们这个队自组建以来没有败绩!
在别人家的大门口,最终上演逆转好戏,好一场荡气回肠的比赛!
在这之后的十几年里,每当我产生颓废之意的时候,我就会想想这场比赛,想想那个从此落下脚踝病根的队长,想想我们拥抱庆贺的场景。
那些日子,不为了争夺名利和金钱,就为了二中的荣誉,就为了心中挚爱的足球运动,就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
那些日子,我们不知道疲倦和劳累,只知道将断了的鞋带重新系紧,将充满汗味的球衣套在身上,走向球场…
那些日子,总有一个队长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