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高考前几天，她的身体就出现了异常，但一直不肯去医院。我想打电话通知你，但她不允许，说你马上就要考试了，会受影响。那晚，她守着水果摊，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是脑溢血。医生说她长期操劳，积劳成疾。我一直都知道母亲爱你，可我答应她不能说，怕你有负担。她说，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会对她好的。可是现在，她永远都等不到了……”姐姐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我呆呆地愣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那些严厉的责骂，那些让我心慌的眼神竟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幸福，她一直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我一直都不懂。
我“扑通”一声跪拜在她的遗像前，歇斯底里地哭着喊出这么多年她不曾听到的“妈妈”这个称呼。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A
“姚琼花，我的游戏机哪去啦？”放学一回家，我就直呼在厨房煮饭的老妈。本来我都把游戏机放在书包准备带去学校玩的，但到学校后，翻遍书包，居然找不着了。老爸出差还没回来，唯一的作案者一定是老妈。
“你还好意思提游戏机？都初三的人了，也不知道抓紧时间学习。”老妈在厨房里回话，她的大嗓门儿响彻整个房屋。
“初三怎么啦？还不让人玩呀？”我不甘示弱。
“玩？就你那点成绩，你也好意思玩？前几天你的老师来电话了，你半期考的成绩在班上倒数第三，自己好好想想，你这书到底是怎么念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那我如果考倒数第一，是不是得去死呀？”我抢白一句，使劲关上门。
颓然躺在床上，我愣愣地望着窗外掠飞而过的小鸟，心生神往，我这初三的学生，除了学习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莫名地想起一本书上说的：父子天生敌对，而母子连心。我看那作者一定是胡扯，我和我妈才是天生敌对，和我老爸倒还相处融洽，至少他不会整天挑我毛病。
“要不要吃饭？别以为把门关着就能解决问题。”老妈的大嗓门儿又在门外响起。
“饿死算啦，这样你才省心一点。”我不悦地叫。
“你还来脾气啦？不吃拉倒。”老妈说完，屋内突然就陷进一种寂静。
躺在床上，我想让自己睡着，这样才能不受那饭菜香的诱惑，可是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倒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坚持住，绝不能让她的计谋轻易得逞。我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不饿，我不饿！”
“好香呀，是谁最爱吃的椒盐排骨呀，还有红烧鱼，不吃就全倒啦！”门外再次响起老妈的声音。又来这一招，从小到大她都这样对我，只要我一使用“绝食”的手段抗议她的粗暴管理，她就用她颇受左邻右舍好评的厨艺来降服我。这一招百试不爽，但这一次，我想要坚持住，要不，我的游戏机肯定就没戏了。
见我半天没开门出来，老妈没耐心了，她愤愤地说：“考那么差还跟我摆谱？不吃算了，反正饿的人不是我。”
“还我游戏机，我就出来吃饭。”我提条件。
“游戏机？等你学会自觉学习后，我就还你。”她寸步不让。
姚琼花，算你恨。没办法，不是我没志气，而是我的肚子不争气，最后我还是再一次被她的美食降服了。
B
老妈去开家长会回来后，又是对着我一顿吼。她说她要气死了。原来我的成绩也不大好，她会骂几句，但都以鼓励为主，这次她像是吃了枪药，对着我就是一阵狂轰乱炸。
老爸在一旁轻声安抚。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遭到老妈的痛斥：“这孩子你也要好好管管了，整天由着他，以后会有什么出息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开家长会遇见谁了？”
“谁？”老爸好奇地问。
我也赶紧竖起耳朵听。
原来我们班新转学来的学习霸主曾子丹的妈妈是老爸、老妈的高中同学，他们当年都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我听着，心里却在想，那时候她们竞争学习的同时，会不会也在竞争我老爸呢？
听他们说起当年的事，我就在一旁偷笑。老爸眼尖，一发现我还在边上，就说：“好啦，琼花，别在孩子面前提这些，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怎么不能提啦？我当年哪样输给她？现在倒好，她的女儿全班第一，而我的儿子却是倒数第三……”老妈喋喋不休。我知道老妈好强，但是她怎么可以为了她的好胜心而把种种压力强加在我身上呢？于是我抗议：“老妈，你怎么可以为了你这种自私的好胜而让我痛苦不堪呢？”
“还说！”老爸及时阻止我。“雷鸣，你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你说你挺懂事的一孩子，怎么就不爱读书呢？你老妈当年读书厉害着呢，从没被批评过，可是为了你，现在成天被批评，你让她怎么面对？去，好好反省，以后读书认真一点。”老爸一边安抚老妈一边把我劝回房间。
心领神会，我对老爸点点头，正准备撤时，又被老妈“劫”住了，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恳切地说：“雷鸣，你说说，需要老妈怎么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赢过曾子丹那丫头。”
“老妈！你是异想天开吧？她可是第一名，我能赢过她？这事比登天还难。”我噘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我从来就不会认输的，你爸也不会，你怎么这样？气死我了。”老妈说着，突然捂住胸口，直喘粗气，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子。
老爸见状，忙搀扶住老妈，宽慰她。看来老妈真是气急攻心了，见她这样，我心里难受。老爸看了我一眼，说：“雷鸣，你先回房，我一会有话对你说。”
好一阵后，老爸进了我的房间。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没吭声。
“爸，你倒是说话呀，你这样看，我很忐忑。”
“你还知道忐忑呀？不过，能忐忑说明你还有希望。看见你妈急成什么样子了吗？她都是因为你。”老爸说。“也不能全怪我吧，你都听到了，她就是太好胜，她自己当年赢过了曾子丹的妈妈，现在也要让我赢过曾子丹，可是那太难了。”我辩解。
“你扪心自问一下，雷鸣，你努力过吗？你是有点小聪明，但现在大家都在全力以赴了，你还整天想着玩这玩那，学习能跟上去吗？老爸倒也不赞成死读书，但像你这样，那点成绩确实也对不起你聪明的脑袋。”老爸说。
我的脸涨得通红。老爸其实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我想，要不是他修养好，一定把我抓来一顿恨揍了。“爸——我，我试试吧。”我支吾其词，其实这次考这么差，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我没想到，老妈会气成这样。
老爸走时，留下一句话，他说：“你妈明天要去医院住一段了，其实前段日子，她就查出身上长了个瘤子，原想等过一段时间再去看看，但现在我看是不能再拖了。学习上的事你自己搞定，能行吗？”
我没想到，老妈说住院就住院。第二天放学回来时，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我的厨艺基本上凑合我的胃，当然这也是在老妈的强制下学会的。我的游戏机放在写字桌上，估计是老妈去医院前特意还我的，看来，她是对我不抱希望了。
坐在桌前，望着我钟爱的游戏机，我却是一点玩的兴致都没有了，连饭也吃不下。
C
去医院看望老妈时，她正躺在白色的被子里。我轻轻叫了她一声，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不敢正视老妈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流出眼泪来。那么生猛的老妈，现在却被我气病了。
“雷鸣，你来啦！”老妈的声音透着虚弱。她看着我，惨淡地笑着说：“你好自为之吧，我现在想再管你也管不了。”
“妈——”我低声叫，眼眶痒痒的。怕被老妈看见我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赶紧把头转开，望着医院外面郁郁葱葱的绿树。那一刻，我恨死了我自己。
老妈不再问我学习上的事，也不再强求我一定要超过曾子丹，她只问我，自己煮饭自己吃，会饱吗？我点点头，随即又说：“妈，你还是早点好起来吧，我更喜欢吃你煮的菜。”老妈看了我一眼，苦笑说：“你还想生病的老妈侍候你？”“不是，我来侍候你，我保证不再惹您生气了，我也不再玩游戏机，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一口气作了很多保证，都是我的真心话，我现在只希望老妈早点好起来。
“你以为我想生病呀！”老妈说着，侧过身不再理睬我。
我猜想老妈现在一定还生我的气，她连和我说话都感觉累。在医院呆了一阵，我一个人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家。老爸每天下班后，都直接到医院陪老妈，偶尔回家拿换洗的衣服。
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了。好忙呀，放学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煮饭，然后洗衣服，还得整理房间。自己亲手做了老妈每天都在忙的事情后，我才知道有多琐碎。
老妈不管我了，我反而不习惯，可是，过去种种我在老妈监督下也想偷偷玩的东西，现在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忙完家务事，我就自觉写作业、看书。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团的夜，我突然感觉很心酸，万一——万一老妈真的一病不起，我该怎么办？想着老妈，我心里纠结成一团，可是要赢过曾子丹好难呀，她可是第一名……但是，我至少可以试试呀？就算是为了老妈那点自私的好胜心，我也得努力，我想现在唯有好成绩可以赢得老妈的欢心……翻来覆去，我想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曾考虑过的事，似乎是在一夜间，我就长大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争取赢过曾子丹这个罪魁祸首。
有一天在学校，曾子丹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天。我注意到，她说话时偷偷瞟了我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几个女生突然就爆发一阵笑声，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我气坏了，不用猜，肯定是曾子丹说了我什么坏话。得意什么？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种种刺激和压力仿佛在一瞬间转换成了无穷无尽的动力，我像是变了一个人。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认真完成，上课更是难得的“聚精会神”了。我还把以前的课本全拿出来，每天完成作业后，按计划复习。我不能再让曾子丹看我的笑话，她一定也知道了她妈妈和我父母以前是同学的事情吧，所以她一看见我就觉得好笑。
“自觉学习”和“被迫学习”性质千差万别，我就是这样。努力一段时间后，我的成绩明显提高，虽然还不能撼动曾子丹学习霸主的地位，但我一次考得比一次好。老师表扬我，同学们夸我，我耸耸肩说：“我本来就不差。”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努力的原因，那是我的秘密。老妈还躺在医院，我一定要给她惊喜，或许她的病会为此就好起来了。
D
期末考试，我第一次考了和曾子丹一样的成绩，全班并列第一。拿到成绩单时，我飞快地跑到医院，我要告诉老妈这个喜讯。
老妈开心地笑了，她毫不掩饰地表扬我，说我是她最乖的儿子。我脸红耳赤，不过，心里乐滋滋，因为我看见老妈笑了，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盛开的花儿。
老妈当天就出院了。一回到家，我安排她休息，然后忙上忙下，把一切弄妥当。“嗯，不错，几个月功夫，我儿子好像换了一个人，这医院没白住。”老妈笑不掩嘴。
那天晚上，我没想到，曾子丹和她父母会来我家。看见她，我不屑地撇撇嘴，感觉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曾子丹的妈妈一直笑容可掬地和我妈说话，两个人互相都在夸对方的孩子。“你们家雷鸣还真是一鸣惊人呀，记得半期考还倒数第三，才几个月功夫就赶上我们家丹丹了，真是厉害！”“还是你们家丹丹厉害，长期第一，这小女子不得了。”
看她们客套话讲得兴致盎然，曾子丹给我递了眼色。我也真是怕听她们的恭维话，赶紧开溜。
一出门，曾子丹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她说：“雷鸣，深藏不露呀？不过，我可没那么容易战胜。”什么人呀，弄得自己是不败战神似，于是不客气地说：“我知道，你是东方不败，哪能战胜呢？”“你才是东方不败。”她啐道。我故意逗她，气气她也好。
在小区逛了一圈后，曾子丹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她慵懒地舒展身体，说：“雷鸣，说真的，第一次知道我妈和你父母是同学时，我挺不屑你的成绩，不过后来，看你那么努力，我又很佩服你。”
我这人怕人夸，一听曾子丹夸我，脸就红了。
“不过雷鸣，还有半年，你会一直努力下去吗？”
“会。”我肯定地说。
“那以后我们一起努力，互相帮助，可以吗？”曾子丹说。
我点点头，这个曾子丹其实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高傲。我原来不喜欢她，仅仅是因为那次，她考第一，我考倒数第三，害我妈生病，我把这笔帐都记到她头上了。
看着昏黄的路灯下，曾子丹青春张扬的脸，我舒心地笑了。俩人握手言和。
后来，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些事情。曾子丹的妈妈其实和我妈关系很好，她们当年就是好姐妹，不过，至于她们有没有一起竞争我老爸，我可就不知道啦。
老妈生病是真的，不过，一个小手术，原本不需要在医院住那么久，但她发现，她住院后，我突然就懂事了，于是和我爸商量，决定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
我很开心，我没有让老妈失望。虽然知道她骗我，让我一个人累了那么久，还整天担心她，但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只是希望我能够独立，能够自觉学习，我不怪她。
在那么多孤单的日子里，我已经明白了老妈在我心中的位置，她是不可替代的。
我想对着天空大喊：姚琼花，我知道，春风再美，它也比不上你脸上的笑。只要你高兴，我愿意努力做好任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