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水一来,分明感到了一些秋天的凉意。吴越身上的衣服稍显单薄,彭晓宇拿了件运动服给她披上。彭晓宇想从身后抱着她,吴越放开了。外面有人大声吼着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不时有人往他房间张望,彭晓宇把房门关上,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彭晓宇问:“你吃饭了吗?”
吴越:“袁岩的事,你知道了吗?”
彭晓宇以为说的是袁岩和莫晓青的事,他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自己说的吗?”
吴越:“嗯。唉,我该怎么办?我真想离开西成。”
彭晓宇:“那可不像你,噢,对了,中秋晚会,你参加表演了吗?”
吴越:“嗯。今晚还要去排练呢。”
彭晓宇拢了吴越的肩头说:“好了,好了,饭还是要吃的,走,我请你吃大餐去。”
吴越:“不想吃。”
彭晓宇没理会,拉了她就往楼下走:“来了这,就听我的。我可不能让我的妺子饿着了。”
“去哪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两人回头,原来是彭天明。
“关长下午好,和朋友出去吃。”彭晓宇一脸谦恭。
“走,我请客,陪我去个地方。”彭天明把他俩拉上了车。一路向海边江岛驶去。吴越还在低落的情绪中,彭天明从后视镜看着这个姑娘,似曾相识。
想了片刻,彭天明开口了:“我是你身边这个帅哥他爸。我可认识你,你在第一届文艺晚会上,跳过一支独舞,我说的对不对?”
吴越答应着。彭天明又问了:“你一个人在西成,不想家吗?中秋节,就跟我们一起过吧。”
彭晓宇赶紧说:“不行,老爸,人家……人家,有约了。”
彭天明回头,再次审视了一眼吴越:“哦,怎么没看上我家小宇,我家小宇人可好了,保管你不吃亏。”
吴越笑了:“追他的人可多了,哪轮得上我啊。”
几人说笑着,到了农庄,彭晓宇紧张起来,四下张望。彭天明拍他脑袋,他满脸不高兴:“老爸,你,这有客人,你怎么还这毛病,尽爱拍我头,我最讨厌拍头了。”
彭天明乐呵呵笑了,上阵还须父子兵啊,到目前为止,他很满意自己的儿子,他精干、正直、智慧。
农庄到了晚间时分,陆续来了不少人,背对彭天明约五十米处有个位置,那男人余光不断向彭天明扫去,彭天明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
彭晓宇叫人点菜,上来了一个漂亮的越南姑娘。
“哦,又换人了?一天比一天漂亮的啊。”彭晓宇说。
那女子只是笑,不说话。
“听不懂?”
“你又不会说越南话,还想逗越南姑娘。”彭天明又拍他儿子的脑袋,他抬头用当地语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回答了,叫阿珍。
“爸,你还有这手,我怎么不知道呢,你不会有不少越南女朋友吧,小心回头我告诉妈去。”
“切!没正经!怪不得人家大学生不喜欢你。是不是?”彭天明转头问吴越。
“不,他很讨女人喜欢的。”
“那你也喜欢他好了。”彭天明快速顶了一句。
吴越只是笑。
“老爸,我求你好不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彭天明开心大笑,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他的笑声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包括那个阴影中的男人。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坐在他同桌对面,彭晓宇一眼看到,新来的那个人就是阮河山阮老板身边那人叫“小弟”的越南男子。
“老爸,这里有阮老板的人,他叫小弟。你这次来,不会是为了请我们吃顿饭吧。”彭晓宇警觉地问。
“注意小弟对面的那个人,他是公安的卧底,是他约我的。”彭天明喝了口茶,不露痕迹地说。
“他为什么不约公安的同事,他应该有他的上线,为什么约你呢。”彭晓宇不解。
“他怀疑他的上线有问题。”
“是谁?”
“何立。”
越南妹阿珍把菜端了上来,热腾腾的膏蟹和濑尿虾。彭晓宇帮吴越撬开一个大膏蟹,彭天明笑他:“哟,快点,给我也弄一个。”
“老爸,人家是女人,你一个大男人,还要我动手吗?”
“快点,快点,我说话不管用了呢。”
父子俩嘻笑着。
嘻笑着,那个神秘的男子就起身往卫生间去了,经过彭天明处时,双脚在地上跺了跺,蹲下来。
“阿忠!阿忠!”突然,身边一个瘦削的男子往他肩膀拍了一下:“你是阿忠不?”
神秘男子站起来,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那瘦削的男子反复看了又看:“啊!真是你,阿忠,我们哥几个还以为你死在越南了呢,你怎么回来了。”
他指着被他叫做阿忠的男人跟周围的朋友介绍:“他叫阿忠,好多年没见了,以前跟我同一个联防大队呢,后来他升职了,做公安了。”
他拿了双筷子,很不礼貌地在阿忠面前晃来晃去,拉住阿忠问:“阿忠!你是回来看你弟的吧,啊呀呀,他的事闹的满城风雨,你辞职去越南一去就快十年,你这个当哥的,不是我说你,你太不够意思了。”
阿忠微笑着甩开他舞动筷子的手,慢条斯理地说:“我回来看看,搞搞清楚,你们大家吃,吃。”安抚好这帮旧友,他用余光扫了扫坐在远处的小弟,发现想看个究竟的小弟已经往这边走来,阿忠赶紧上前拢住他的肩膀,将他带离。
看此情形,彭天明只好按耐心情,等候时机。
“老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彭晓宇夹着菜,若有所思地问。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是真金白银还是一堆废铁,都要炼了才知道。”
“我怎么觉得他长得特像一个人?”
“谁啊?难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好小子,算我出的一个题,给你三分钟时间,你可以给出三个答案,只要一个对,今晚这餐就算我请了。”
“咦,老爸,那可不行,早就说好是你请的,你可不许赖账,毛主席说了,赖账不是好同志,不对,是我妈说的,她比毛主席还毛主席呢,换点别的。”彭晓宇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注视着与小弟一起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阿忠,那种慢条丝理、嘴角的笑和眉宇之间的沉着冷静,让他想起一个人,可是,那人明明在记忆中,又总也挖掘不起来。彭晓宇不动声色地挑起一条大虾,慢慢地想,慢慢地吃。
吴越也盯着阿忠看,突然想起来:“他长的像李市长呢。”
“是,我觉得也有点像。”彭晓宇也这么说。
彭天明没有作声,只是埋头吃菜,一大块蟹肉往调味碗里一沾,再一整块塞进嘴里,浓浓的汁水从嘴角渗出来,秋高蟹肥,真是好一股滋味,他吃得啧啧有声。
“再想想,肯定不是。”彭晓宇看见老爸轻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可我看着明明就像嘛。”
黑幕已经下来了,农庄打开了星星点点的灯,浅海面上,几百盏渔灯,在清清亮亮的月亮下分外宁静。
本以为想不出答案了,可记忆之窗被眼前的星光突然打开,彭晓宇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很响的声音,惹几桌的人往他这边瞧。
彭晓宇又被他爸拍了一个后脑瓜子,很不高兴,但又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尽可能压低声音说:“老爸……,我知道是谁了。”他把猜出的名字告诉彭天明,彭天明连连点头。
“谁啊谁啊!”吴越着急了。
“李……”彭晓宇正想说,被彭天明打断了。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别卷进来,西成对你来说太复杂了。”彭天明对吴越说。
彭晓宇猜对了,阿忠正是在海关楼跳楼自杀最后死在医院的李铭浩的亲哥哥——李铭忠。
“他怎么会在中越远东公司做卧底?如果他是卧底,我们要的一切线索不是轻易到手了?”
“你这脑瓜子,怎么说你总是比陈楚云慢半拍,浑身是胆也没用。儿子,你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个人,他是正是邪,是人是鬼,在我们心里还是未知数。”
“那你还敢来见他,你不担心他给你假情报。”
“这时候,谁都要相信,谁又都不可以相信,我们要用拿来主义,拿不来东西,怎么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怪怪,老爸,我对你素然起敬了。怎么样,你让我来,是要我代您出马的吧。”
“不是,这回老马我亲自来拉苞谷。”
晚餐吃到一半,彭天明喝了几杯小酒,猛咳起来,他不让彭晓宇陪,一个人往卫生间去。彭晓宇注意到阿忠也往卫生间去了,顿时紧张起来,摸了摸贴着胸的枪,也站了起来。
“你别去,你爸不是叫你别去吗?”吴越提醒他。
彭晓宇一连喝了几杯酒,望着夜幕下黑暗的卫生间入口处。他又发现还有几个黑影尾随而去,不敢肯定是什么人物,他终于坐不住,往卫生间走去。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彭晓宇看到父亲一身血污的摊倒在地上,他快速搜查卫生间的周围人员,居然发现,走在他前面的几个身影都突然不见了。他再次回到父亲的身边,大声呼喊:“爸!爸!你醒醒!”
彭天明躺在他身上,呼吸很急促,鼻腔流出鲜血,他抓住彭晓宇的手,尽可能控制他,不让晓宇激动,他有气无力地说:“小子,别担心,我只是被打了一顿,还没死,不会死,我没那么容易死。”
“爸,是谁啊,是谁啊。”
“快,先离开。”
吴越发现出事,也跟了过来,一群人都开始聚集起来。彭晓宇在吴越的帮忙下,快速把父亲抬上车,带离了农庄。
2
吴越在返回的路上,透过车窗看到街边袁岩正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似乎是个很熟悉的朋友,甜蜜地笑着,她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
彭天明说:“晓宇,我看今晚这事跟阿忠应该无关,而且,我甚至可以肯定阿忠被阮河山的人怀疑并跟踪了,他的处境比我们还危险。”
“他是不是也被打了。”
“不,没有,我刚走进卫生间,就遭到从身后的袭击,他们是一群人,但绝对没有阿忠。”
“可是,阿忠肯定看到了。”
“袭击我的人说的是越南话,但我能明白他是说——小心点,不然要你的命。”
“他们在进一步地危胁你。”
“很可惜,失掉了一个机会,我不知道阿忠要跟我说什么。”
“爸!你老糊涂呢,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是他约你到农庄的,你明明受到了攻击,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不知道,凭我对一个人的直觉,就是一种直觉。”
彭天明被迅速送往医院。
彭晓宇打了几次电话回家,但妈妈总是不在家,他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唉声叹气。吴越一直陪伴着他,往来医院和海关宿舍,给他俩送汤饭。虾条和小赵也来了。
彭晓宇一夜瘦了一圈。
“老B,你没这么弱小吧,你要是扛不住,那可真完蛋了。”虾条说。
“要不要向公安局报案,让他们调查一下嘛。”小赵说。
“你懂个屁,让他们调查,人都变成鬼了,我们查的这个通缉犯,他们什么时候给过我们线索,我看,这个西成公安局内部问题十分之严重!哼,市政府也脱不了干系,整个一个官商一团黑。”虾条郑重其事地说。
彭晓宇被彭天明叫了进去。晓宇出来之后,拿了虾条的电话,一遍遍地拨打号码,但都没打通,虾条看得着急,故作轻松地问:“老B,你找谁嘛,我的电话费可是全国漫游,我们内地的公安局可比不得你们这,穷着呢,这可是唯一一部我们公安局的大哥大,你省着点。”
“虾条!”彭晓宇叫他的名字,两眼盯着虾条看。
“哥们!到!”虾条应着。
“虾条!我真怀疑我妈是不是出事了。我爸刚才叫我一定要跟我妈联系上,因为他想起来,昨天我妈打过电话给他,说有人去南宁接她来西成过中秋,但我爸从没有叫过任何人去接她。可是,到现在为止,我打了无数电话了,我妈那里,……没人接。”彭晓宇俊朗的脸上露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沮丧和无助。
“我去趟南宁,我去接她,在不在,发生了什么事,去了就清楚了。”吴越从病房走出来,跟彭晓宇说:“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了,接伯母来过节吧,你们都不方便,我去最好,我可以请假的。”
“对,吴越去最好。哈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虾条笑着。
彭晓宇望着吴越,心生无限暖意,想搂搂她,又不敢。吴越大胆地望着彭晓宇,她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了,没有负担,纯粹的,透明的,有生命力的。吴越浅浅地笑了笑,这一丝笑被彭晓宇捕捉到了,他开心起来:“我给你买票,我送你去车站。”
“咦,看着真让人妒忌。”虾条跟小赵说,小赵一笑,两眼眯成条缝。
说出发,就出发了,下午三点,吴越请了假,随便拎了点衣服就往南宁去了。
送走吴越,彭晓宇着手开始他的调查行动。
另一边,袁岩为了他哥袁彬的死,也开始了他的调查。
袁岩还没敢跟家里人说,他满怀悲伤,悲伤之余,还有愤懑,在西成,有无数的边民凭走私发家致富,为什么他袁岩就不可以,这种压抑、悲伤、烦躁和歉疚纠结在他心里,如蚁虫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夜不能寐。他白天一声不吭地埋头工作,一到晚上就开始大量地喝酒,打电话,找女人。
他开始痛,说不清是肝痛、胃痛还是心痛,他周身不舒服。
他第一次吸毒不知道是在哪个晚上,哪个酒吧,哪个女人的哪张床,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摆在他面前的那是一张薄薄的白纸,上面有薄薄的一层****,有人帮他抖动那张小四方的白纸,细细的粉末看着就让他迷幻,一个女人端了杯白水,在他耳边说:“你吸一口,就喝一口茶,这样才不苦。”
苦?苦?他冷笑,还有谁的命运比他更苦的。
他轻轻拿起白纸,那女子把一只金色的打火机给了他,他没有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打火机,很疑惑地看了看女子,女子微微一笑,他突然感觉像是莫晓青,又像是吴越,他甩甩头,挥不去的幻像让他头痛的厉害,白纸抖了抖,散落了少许****,女子大叫起来,制止他。
“拍”,那打火机的火苗瞬间窜出。在昏暗的房间里,袁岩的脸有种病入膏肓的绝望。
“你吸不吸?”女子依然带着笑容望着他。
“嗯。怎么吸?”
“你就吸火烧过的地方的那股烟就好了。”
“啊!”
“对啊,开始都是这样。第一次会觉得很苦,而且会头晕,恶心,但习惯就好了,这个成色很好,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上瘾了怎么办?”
“哪里会,不会的,没那么可怕,照你这么说,我早就死了,这其实是世界上最大的享受,最幸福的快感,可以让你忘记痛苦,头晕的时候,就躺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
“你……别离开我,我会……害怕。”
“不会,我怎么会离开你,我整晚上都陪着你,你想我陪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吸吧,别说话,快吸吧。”
火苗转向那张白纸,白纸燃烧了起来,再烧向****,****燃烧的时候没有发出声响,一股灰色的烟升起。
那女子着急地喊:“快!快!就是这个。”袁岩鼻子一吸,那股烟顺着气流全部进入了他的肺部。袁岩原本以为那味道会像抽浓烈的雪茄一样,但是,根本不一样,是苦的,涩的,比隔天的陈茶还苦,而且它们都在鼻腔和肺部停留,出不来,回不去,他止不住地连连咳嗽,大喝了一口白水,白水一下肚,的确好过许多。
“这都什么味,真难吃。”
“慢慢来,第一次都这样,多吸几次,你就可以得到神秘而悠长的享受了。比……你跟任何美女做爱都要快乐。”那女子不断地诱惑他。
袁岩也不知道从第几次开始起就感受到了那种无忧无虑地快感,好像是第三次,也许也是第六次,总之,袁彬死后的那些天,除了到处找张子路,他天天都是在纸醉金迷中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