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还零乱地放着好些衣服,一个红色旅行包张开着大口,看来莫晓青正准备收拾。
“你打算走?”吴越问。
莫晓青转过身盯着吴越,没有回答。
“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走不走要跟你讲啊?”
“孩子是不是袁岩的?”
“是!是!!就是他的,怎么了。”莫晓青一甩白布条,带挑衅地走近吴越,她比吴越个矮,黑色如瀑布的长发披下来,配合娇小玲珑的身材,眼睛荡漾的风情,动人处丝毫不逊于吴越。
吴越低头不语,慢慢走出门。莫晓青赶上去:“我们早就在一起了,那时还没你呢?不过,我现在不要他了,我早就不想要他了,我把他还给你,我成全你们。”
吴越回头,带着一丝笑:“晓青,你想错了,我觉得你是不是该离婚,一家人在一起才好,要成全的,是你们。”
“哼,你装什么伟大,要不是你,他才不会离开我!”
“根本是你缠着袁岩,还拿孩子来威胁他!他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告诉你,直到今天上午他还说要跟我……结婚!”
莫晓青听此话,一阵心酸,开始哭了:“他真不是人!……好了,你满意了,我本来就不想说这个事,是你,是你来找我的,我本来就想离开这里。”她边哭边收拾东西。
“晓青,我这次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准备辞职离开西成,我会给你和他足够的时间空间,你还是考虑一下吧,也许你离开不是一个好办法,对……孩子,不好。”吴越拉住莫晓青的手臂。
这一拉,莫晓青突然痛得大叫,吴越一撸,莫晓青的手臂露出几个烟头烫过的伤疤,一个个全是新伤,莫晓青甩开吴越,哭泣着继续收拾东西。
“那个……老板娘,张子路跟你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躲藏在你这里,他一定告诉了你不少事。”虾条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些。
莫晓青没有开口。
“张子路是被何立抓走了吧?”彭晓宇问。
莫晓青依然没有开口。
彭晓宇关切地说:“张子路如果知道什么内幕,只怕会凶多吉少,何立可不是个好人。”
“晓青,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不想跟你抢袁岩,他不值得,而且,我和他的分歧很早就存在,所以,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你放心。”吴越说。
这次与莫晓青面对面的接触,反而让吴越对三陪女有了不少认识——她们也许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坏,她们和任何一个女人一样,都有爱,都渴望爱,为了寻找爱,她们甚至承受着正常女人无法想像的伤害和伤痛。
吴越愈发心疼她,就愈发觉出那些无耻男人的丑陋。
“我们真的是来……帮你的,相信我。”吴越用真诚的目光注视这个来自边境国度的漂亮情敌,她美、她善良、她真实、她却境遇多折,有一点,让吴越也为之折服,就是她内心向往真爱,虽然她爱错了人。在这场情感纠结中,袁岩从人格上对比这个三陪女,已经落败地体无完肤。
莫晓青似信非信。
“……没有你,只怕张子路今天就会送命!”彭晓宇说。
莫晓青本来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听了彭晓宇的话,千万愁绪一同涌起,她大哭大喊起来:“不关我事!什么都不关我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你们走开!走开!!”她把他们仨往门外推。
“你要是再什么都不说!张子路就要死了!死了!!”彭晓宇也急了。
“啊!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他的事,我不管了,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莫晓青声声哭喊。
“好,好,我们不逼你。说不说,由你。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张子路什么都告诉你了,何立,他这个王八蛋,也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他迟早一天会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袁岩的孩子。”最后那一句,彭晓宇尤其放低沉凑近情绪激动的莫晓青耳边说。
“那我去死,我去死!我去死好了吧!!”莫晓青猛地站起来冲他们仨人大喊,声音打颤,愤怒和绝望的眼睛让人看着害怕。
“你们走啊!你们走啊!!”莫晓青又一次让他们离开。
“好,我们会走……我们待在这门口,你什么时候想说,就招呼一声。”虾条说。
他们走出了房间,等在外面。
吴越问:“你说,她会说吧?”
“呵呵,这个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就像你,你的心思,我又如何知道。”彭晓宇说。彭晓宇搂了搂吴越,这举动看似平常,吴越颇为受用,她与袁岩的感情遭受重创后,她很需要这种安慰。
“你真要辞职?”虾条问吴越。
“是。”
“有人要伤心了。”虾条朝彭晓宇挤挤眼。
“你怎么知道我会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彭晓宇拍拍虾条的脑袋。
“咦。你小子,是不是准备为爱走天涯啊?哦!……伟大的爱情!”虾条感叹道。他提意:“老B,你们不如私奔到武汉算了,哈哈,跟我在一起,多好。”
“嗯,是个好提议,再把陈雪找到,凑成一桌,可以斗地主了。”彭晓宇说。
吴越笑了。
仨人说说笑笑。
等了一顿早餐的功夫,虾条嚷着去买早餐,彭晓宇让他等等。果然,莫晓青打开了门。她换了一套衣服,是一套红色的中国旗袍,是她在红绿缘茶庄里常穿的那套,很安静。
“你们进来吧。”莫晓青说。
他们仨进去了。吴越留意到,那个红色的旅行包里面已收拾了许多衣物,看来,莫晓青执意要离开西成了。
莫晓青开了口:“我从小就跟张子路一起长大,他随他妈嫁到中国之后,就开始唱歌,有一年,他到越南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到中国来赚钱,我就来了。”
“那年你多大?”吴越问。
“十四五岁吧,家里不同意,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你出来后,就一直没回过家?”
“没有。”
“所以张子路出事,你一定要帮他。”彭晓宇问。
“嗯,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除了我,也没人可以帮他了。”
“他是不是在贩毒?”
“是。我离开了他,跟了简兴强,他就开始做这个生意了。”
“他亲眼看到过简兴强枪杀当晚的情形,他说有个男人用摩托车载着一个狙击手逃离了现场。”
“你都知道还问我。”
“还有很多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结婚的那晚就是袁彬在海滩收货时被枪杀的那晚,张子路有没有找过你,他为什么会在现场,为什么能逃避追杀。”
“他本来说好是要跟袁彬一起在农庄会合,然后去浅海湾收货的,可是,他被两个警察拦住了,非拉他去指认何立,所以他当晚迟到了,袁彬是和他手下一个越南人去的浅海湾,当他去的时候,正看到海上来了一条船,船上有个人拿着枪,扫射了一番,那人也看见他了,他逃得快,装死,跳海才捡了一条命,他一上岸就来找我,他跟苗寨酒楼的老板本来就是黑道上的老朋友,阿三楼的****都是他供给的,所以我把他藏在了那。”
“也就是说,张子路是两场命案现场的目击人。”虾条说。
“废话!”彭晓宇打他脑袋。
“嗯。看来,何立不弄死他是不可能的了。”
“可惜,张子路也没有什么证据啊,口说无凭。”彭晓宇分析。
“我本来可以弄到,可是,何立昨天因为孩子的事,他已经不信任我了,他昨天像个疯狗一样,打了我。我想,他会离开我……,唉,我不在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这里对我来说很佰生,我要回家了。”
“不行,晓青,没有你,我们根本不可以从公安局救出张子路,他在那里面,只要一个晚上,就有可能被活活打死,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彭晓宇说。
“那……你们希望我怎么做。我也不想他死,可何立已经不理我了,他昨天抓张子路的时候,叫我滚!”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虽然做那么多坏事,对你的感情还是真实的。”吴越说。
“不!我不会再找中国男人了,他们有钱有地位但都很坏,我宁愿回越南老家。”
“你孩子呢?他怎么办?”
“他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把他养大的,我有钱。”
这话吴越相信,这女子在营生方面很有头脑,看红绿缘茶庄的生意就知道,指不定也会兼卖****,她去“太阳城”不就是帮张子路送货的吗。
“请你留下来,帮我们把张子路从何立手中救出来再走,就推迟今天一天。”彭晓宇恳切地说。
“怎么救?”莫晓青问。
“现在公安局何立肯定找了一帮人在连夜提审张子路,如果持续二三天的提审,张子路就会送命,虾条,你去接近提审的人,问清张子路的情况,我去找我爸,以协助海关调查李铭浩事件为名,要求海关联查此案,把张子路先带出公安局,晓青,你帮助我们拖住何立,最好让他在家待上一整天,最好,让他与公安局失去联系,关他的机,我就有时间带走张子路,只要他在,张子路就走不出公安局的大门。”
“今天中秋,何立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他回来就好办。”莫晓青说。
“用你的办法,一定让他回来。”吴越满期许地望着莫晓青,她无形中已经成了查案人员之一了。
“我没有办法……不过,我想,你应该有。”莫晓青望着吴越,吴越纳闷了。莫晓青解释:“是的,何立没出这事之前说过,要约李家南市长去海滩一起共度中秋,李家南说让他找个伴,有伴就去,我早听说过,李家南特别喜欢你,如果你去,李家南肯定会去,这个中秋,何立就离不开了。”
“啊?”彭晓宇吓了一跳。
“哦?我们吴越小妹妹还有这个魅力,真看不出来啊?”虾条嘻笑着。
“都什么时候了,正事要紧。拉上我也行,我看没问题,那李市长根本就是一个色鬼,这种人最容易搞定。”吴越颇有信心地说。
“别小看李家南,我就很怀疑他跟远东公司的阮老板有一腿。”虾条说。
“咦,你就管抓你那个武汉通缉犯好了,这事你别掺和太多,抓到人,赶紧回去,我省不少饭钱。”彭晓宇笑着说。
“小气了吧!才吃几天就哭穷,回头你俩喜酒,我可不参加了,就是参加也不包红包。”
“说啥呢?”彭晓宇说。
“我没说啥啊,说现实,你看成天贴着吴越,就好像我会把她抢了似得。”
“好了好了,说正事。闹!”吴越说。
3
根据彭晓宇的计划,莫晓青留了下来,彭晓宇把她带去了她和何立的新居。莫晓青没有在这件事上思考太多,就觉得这事落在自己头上了,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吧,她有种面对宿命的沉着。吴越开始欣赏这位漂亮的单纯的越南女子了,她身上有种东西,是自己所没有的,就是对命运的笃信,那是一种盲目的可爱,一种对未知的前途无所畏惧地执着向前。
吴越看着这女子的背影,心存震撼。
“你说,她为什么会同意留下来,说真的,我还真的不太能理解,要是我,也许,我会选择逃之夭夭。”吴越淡淡地说。
“嗯,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按理,我也不会留,多麻烦。”虾条说。
“这只能说明她是个比我们想像中要单纯得多的女人。”
“呵呵,人家都说****无情,我看,未必,比起那帮臭屁官员来讲,她干净得多。”虾条说。
“好了,别说她了,虾条,你记住12点前,要搞到张子路的情况……要是人都死掉了,这事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好,我办事你放一百个心,老B,就是……就是,他只是个人证,物证在哪呢?没有物证,何立可以完全推翻。”
“先保住一样就会出现另一样,你信不信。”彭晓宇说。
“你凭啥这么说。”
“直觉告诉我。嘿嘿。”彭晓宇说。
“那你妈的事呢,她到底去哪了?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这些走私贩子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吴越担心地问。
“指不定……指不定已经被阮河金绑架了。”提到这事,彭晓宇忧心忡忡。
“是直觉告诉你的吧。”虾条说。
“唉……不是,也许正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彭晓宇说。
看看时间,正好是上午十点,三人分头走,吴越回政府办公室,彭晓宇去医院找他爸,虾条与小赵会合后直奔公安局。
上午正好开市政府协调会,协调江柏镇的渔民闹事事件,冷科长一个人坐在小办公室里,抽着烟,见她来了,也不问,吴越早知道他会给脸色,她在门口敲了敲门,冷科长装作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乐呵呵地说:“哦,回了?回了?大家都在想着你呢,你看看,这白天就是不能说人,说谁谁就在面前。”
“你怎么不去参加会议?”
“呵呵,这个……有点身体不舒服。你不知道,李市长一来这边开会就问‘小吴呢?’,陈副主任说你请假了,这市长可关心了,说真的,你走得急,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你去干嘛去了,小吴,以后,可以告诉我们一声,你要失踪了,我们领导干部全部睡不了。”冷科长明显话中有话。
吴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几份请示报告摆在她的桌上。
“这些都是急件,要麻烦你呈给李市长的。”
“我不在,可以叫人帮呈一下呀,这样不是耽误了?”
“哎呀,这种事可不能代劳的,什么人呈,怎么呈,呈给谁,文件里的事情有什么前因后果,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你信不信,你呈和我们呈份量就不一样,你想想,如果大家呈都一样,为什么那些单位的人不请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帮呈呢?”冷科长神神秘秘地说。
吴越哪有心思跟他在这件事上绕弯弯,阴不阴阳不阳的,吴越关心的是怎么样可以向李家南婉转地表达愿意跟他去浅海湾酒店中秋赏月。
吴越问:“冷科长,李市长的会要什么时候结束。”
“刚开,起码要12点吧。”
“那不是到中午了,应该会要订中餐的吧,我看李市长今天不会回老家过节了。”
“他当然不会回,我们李市长从来都是尽职尽责,过年过节,都经常不回的。”
“方便收礼吧。”吴越嘀咕。
“啊?你说什么方便?”冷科长没有听清:“方便面?你还没吃早餐啊?哎呀,那就不对了,像你孤身一人在外,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唉,别像我一样……”冷科长慢腾腾地戴了付眼镜,拿了份文件阅读。
冷科长在这个政府办干的时间最长,但提拨得很慢,他虽说老谋深算,无奈防他的人太多,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给他使拌子,有时命运这东西除了靠自己还得靠天。
“新办公楼就要盖好了,很快就要搬到新办公楼里办公了,呵,告诉你,每间办公室都安装了空调,这回夏天也不热了,我们可以告别电风扇了。”冷科长说。
“那你们会很舒服。”吴越淡淡地说。
“啊?你不去?”冷科长从眼镜里射出一道惊讶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明显的文书眼,眼眶因看文件、写材料过多而患严重黑眼圈和眼球内陷。
“我……当然……去。”吴越应付着。吴越想想自己也许该在李家南面前露露脸,不然,他不知道自己回来了。于是,她问:“冷科长,这些都是急件吧?送来至少有二天了吧。”
“是哪,二天多了,那天下午你走了之后,单位送过来的。”冷科长面色有些发白。
“我该现在呈给他,他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就可以一起带走,或者当场就批,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以前你没做这事的时候,有不少单位就是直接拿到会场让他审批的。”冷科长喝了口茶,一只手按住胃。
“你病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哦,没事,你去吧。估计是昨晚写材料没吃宵夜,饿了一下,胃有点不舒服。”冷科长说。
“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必,不必,去忙你的吧。”
吴越拿了文件,去了三楼大会议室,若大的会议室,烟雾弥漫,简直就像进了毒气室。吴越捂住鼻子,在烟雾中找到李家南,他通常坐第一个位置,但今天坐在刘书记的旁边,吴越注意到那个省里的纪检检查组竟一下子来了五个,早个把月来的省公安厅的沈平也在其中。
吴越走到李家南的旁边,把文件递给他,捂着嘴凑近李家南轻声细语说:“李市长,这几份是急件,我前二天请假了,所以请你抽空看看,如果能批,我在办公室等您,叫小敏送出来就可以。”
李家南频频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离开。
吴越回到办公室,突然发现冷科长倒在地上,她大声呼叫:“冷科长!冷科长!!”
“我不行了,快叫救护车。”
吴越想叫救护车还得半天才能到,她顿时想到了正在开会的李家南,她迅速拨打了李家南的电话。
这番通话正中李家南的心意,省纪律检查组在这里待了二天,陪同去乡镇,陪同到命案发生现场,陪同到江柏村政府调查,这次的检查组还不同以往的,他们不喝酒,不住高级宾馆,不收地方送的礼,他已经折腾得够头疼了,这回正好让他们看看他这个市长大人是如何礼贤下士的,而且今天的会开得很不高兴,再开下去,他快没话说了,刘书记巴不得看到他无话可说的样子,想到这只老猫,他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