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数着猫毛,潘小凡撞进来:“喫,当你以为眼前的这些只是猫毛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在它的注视下变得孤独、变得苍老、变得渺小。”她小脚一扫,那几根猫毛顺风而起,从我眼前飞过,不见了。我盯着潘小凡,从门前盯到门后,从床下盯到床上,她被我盯怕了,扭头问我“干嘛呢?”我郑重地咬她耳朵,告诉她:“别以为你想甩掉的是猫毛,其实是……”“是什么?”“是你自己!”“非常瞎扯!”“错,非常哲学!”
这些日子正无趣之际,张波波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消息,她说孟革去一家饭馆兼职打工了,马周准备贩一车新疆哈密瓜来卖,龙井在网上泡了个不知道哪里的妞打发失恋的时光,葡萄皮附近找了个酒吧做小歌手成天开口闭口就是说自己的理想——写自己的歌让别人唱去吧。
我问她这些消息都哪里来的,她居然一下子脸红了,红得让人生疑,我和潘小凡顿时想到,这些天晚上她常常不在宿舍,肯定恋爱了。
“从实招来?是我们班的?哪个系的?”,压住张波波责问,张波波连连叫我们别问了,打死也不说。
难道张波波真的比我和潘小凡的速度还更快的恋爱了?难道倭瓜真能甜过水蜜桃?潘小凡说:“人生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醒悟。”
当意识到张波波也可能恋爱了的时候,潘小凡决定无论如何要试试水。潘小凡一付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模样抓着我的手臂,痛定思痛地说:“我再不能这样犹豫下去了,小丹,形势凶险前景堪忧啊,如果我游不上岸的时候,千万拉我一把。”
我往她嘴里塞了块刚从张波波怀里夺来的饼干,拍拍她的小脸:“放心,孩子,如果你游不上来,那就把我也拉下去吧。”
“我周末就请孟革看电影。”
“很好。”
“你负责帮我送票。”
“你们不是每天跑步嘛。”
“唉,很久不跑了,我还怀疑是不是自从你每天去后山晨读开始,他就不来了呢,你正好帮我去送票,趁我还没怀疑上你。”
为了伟大的友谊……
四
为了伟大的友谊……我屁颠颠地去送票。
周末,男生宿舍几天没洗的袜子晒了一走廊,垃圾、烟味、汗臭、口哨、一张张顶着一付穴居已久的脸,呈酱紫色,这么缩进去又顶出来,笑声叫声骂声不绝于耳,……我的视线模糊一片,突然就有人唱:“看前面黑洞洞,待俺赶上前去,杀它个干啊净!”
“杀你个屁啊!把昨天欠我的二十二块三毛还给我。”
“有命一条,你拿去,钱,没有。”
“你还不还?!”
“哥,我还,我还,我还你个卫生经吧!我要今天还了,还怎么泡那个妞,告诉你,人家是百分之百学妹,百分之百处女。”
“超恶!抽你我……”
被抽的那个男生冲了出来,正与我撞了个满怀,那男生丝毫不介意,上下打量着,一群人围挤在宿舍门口,扭着腰,都唱着:我是女生,骄傲的女生……
要不是跟潘小凡打牌输了钱,我八辈子也不会进男生宿舍。
越往里走,身后的污言讳语越多,我不想听,它们偏偏都能陆陆续续地钻进我的耳朵,“快点,是个妞,正点,八十分以上的。”
“拉倒,什么都好,就是不骚。”
“是新生吧?”
“哪能,新生眼睛都不敢随便溜。”
“喂,学生会来检查的吧。”
“哇噻,红色的胸罩嘞!”
“内裤呢?”
“白的吧,看不清,下来点,再下来点,喂!……你踩我头了。”
转角处,正窝着一堆破铜烂铁旧板凳,我拎上几个就往那帮流氓丢,他们四下逃散。孟革在1201宿舍,我敲门,无人应,再敲,还是无人应,试了一下门,好像没锁。
“喂!……”宿舍里黑洞洞的,仔细听一听,有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再细细一听,我的妈呀,是呻吟,是两个身体,两个如胶似漆胶作如油的身体,它们像蛇一样缠在一起交织成一副春宫图,尤其那女子极为入骨,我一阵发麻,却看不到人,正想关门,眼睛突然一亮,宿舍的灯开了,屋子里坐满了男生,正上方一台小小的笔记本电脑放着****,两三个男生大叫几声,啊呀呀顿时缩进了蚊帐,有个像在鸡窝里呆久了变傻了的,站直了,手还插在着裤档里——我宣布,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什么都没看见!呯!”关上了门,把我的小脸儿羞得红不啦叽、绿了叭交、黑不溜啾……
紧抓票,低着头,没命的往前冲,突然有男生把我堵在了楼道,随之而来的是起此彼伏的口哨,身边正好一个男生端了满盆的水,我抢了过来,往那一溜光膀子的男生一泼。水哗啦啦倒向他们的脸,脸盆从他们头上一越而过,划起一道美丽的弧线,撞上门,顶了墙,反弹到铁拦杠,和剩下的半盆子水高速旋转往12楼下做均速落体运动,我突然想起——“我的票!”说时迟,那时快,楼下正有一人伸手一接……我的妈呀,他不接还好,一接,剩余的水恰恰全部落在他头顶。他甩甩头,抬头大喝一声:“是谁!”
那些人,全部往后退一步,只有我还伸着脑袋,挥了挥脆弱苍白无力的手。我听到有个男生说:哎呀妈呀,是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站住,工程系的,姓乔吧。”
我面露抱歉的以及略带馋媚的微笑慢慢抬起头:“主任好。”这一刻,我盯到那张票恰好顺水落在他脖子上,拧成团了,哎呀妈呀,真是苍天有眼。我带着无限美好的憧憬望着教导主任,他吓了一跳,不知所谓的摸头。
我大喊:“别摸!……别摸……”
“这什么东西……这个……虫?垃圾?洗脚水的渣?”掏半天掏完了,他气急败坏的把那团票扔下了楼。票啊!最终还是没了……
我哭了,坐在地上,一时哭得泣不成声。
“这里哪个男生欺负你了,告诉我。”
“没有,我来送票,那是一张电影票,一张多么珍贵的电影票啊。”
在教导主任迷惑的眼神诱引下,我告诉他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个叫孟革的男生,是来自贵州大山的贫困生,上有瘫痪的老父,下有失学的妹妹,可他家穷志不穷,勤工俭学,入学以来,至今没看过一场电影,天天干活到深夜,同学们了解他的真实情况,凑钱给他买了一张电影,希望他能像个正常的学生一样享受一个晚上的电影时光,可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让我来解决,有我,放心,一定送到他的手里!”
教导主任和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似看见了美好的未来。
五
潘小凡和孟革终于能一起看一场电影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夜深了,今夜,宿舍里只有我无法入睡……施小君为什么不约我看电影。十点,十点十分,十点二十分,十点三十分,十点四十分……。
百无聊赖之际,突听窗外一声暴叫:“林小丹!出来!”
潘小凡一张青筋暴突的脸,让我从清醒走入愰惚,这是潘小凡吗?“霓虹里人影如鬼魅……”“鬼你个头!”“如果你不说,我就不问……”潘小凡把我拉进了黑夜。“只是夜太黑,也止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噢,夜太黑。”
“林小丹!”
——她是真生气了。
她倒责问起我来:“你的票哪来的?”
“这个嘛……你俩成了没?”
“哇。”潘小凡哭了。“都怪你,从哪弄的票嘛,不在一起坐就算了,还不是一个厅,不是一个厅也就算了,还不是同一个中影,不是同一个中影也就算了,时间还不一样,我的是八点,他的是八点半,我从东城中影打的就花了三十块钱,花了三十块也就算了,他一见到我还问——林小丹呢,不是她来吗?!”
我假装无辜:“你说……到底是谁这么缺德。”
“林小丹!”我指着我的鼻子很无奈:“其实,的确,看来,跟我有关。”
“你把票弄哪里去了?!”潘小凡这一通天巨喊,把我整个喊小了一圈。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冷静!冷静!这事不能全怪我,这票是这么回事……”
听我讲完整个扑朔迷离的电影票失踪事件之后,潘小凡第一次哭得天昏地暗梨花带雨,哭完又笑,潘小凡:“还好你没爱上他,不然我一点儿机会也没了。你要帮我。”
“你们若是爱情长跑,难道要我陪着给你俩递水?要是达不到终点呢?……那我岂不是要累死。”
“不管……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爱情这东西,脆弱易惊,犹如惊弓小鸟,女人一旦知道她的爱情没有竞争者,便犹如有了顽强的生命力和博大的母爱,随时准备迎接迷途的他。
六
“林小丹!”
一早,我被一女子的叫声惊醒,伸出头,没人,原来是梦,梦里的那个叫声似曾耳闻,到底是潘小凡、张波波、杨惠还是茵子?不是!都不是!
——是菲菲!她在提醒我什么?我拿来日历一瞧, 11月30日,菲菲的生日,哎呀妈呀——我有愧啊,我对不起这日子。我决定请假一天,专门悼念属于菲菲的日子。我想找个纪念的方式,在校园里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达成。
“哈哈,就是你了,个个都装模作样上课去了,全学校还就你一个闲人。”
我回头一看,是马周。原来他前阵子听葡萄皮说11月份到处的哈蜜瓜都不甜了,唯有他们老家一个叫哈什的哈蜜瓜能甜到11月,所以马周这些日子翘课了,叫他爸投资寄了笔钱,买瓜去了。
我一瞅,怪怪,那张从没冻过的脸此时干的像冬天里的桦树皮,一撕就快掉了,嘴唇也干裂出血,那失神的眼睛半片是黑色半看是血丝。我感叹,“这年头,还是钱折磨人啊!”他一听,小眼睛顿时放光:“那是,瞧我,我多不容易……,这回,我寒假回家可以交差了,全卖了能赚四五千,真的是超赚!”
我以为他贩了多少瓜,小货车里才装了半车皮,“这么点,能赚四五千?你以为你拉的是期货?”他尴尬地笑:“主要是本钱不够,一半用在找地方上了,那地方太不好找了,这哪里是人去的地方,我租了头骡子才解决交通问题,骡子不听使还专门叫了个使唤骡子的,那使骡子的非要搭他二婶子一起去哈什,二婶子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我的天,吃住花销都多几倍,他俩钻一个被窝,就单我一个人晚上帮他们带孩子。”
啊?这叫什么事!
“我这不也还没想明白,算了……不扯了,我缺会计,到时候一卖,你就专管钱,我来挑,我来称,顾客我负责……你的可是大头,找错钱,你一赔十。”“不干!”“哎哟,乔大姐,算了,找错算我的……你就不能尽点心……革命事业非你不可。”“我工钱怎么算。”“啊?你……义务一下得了,看在我们多年……”“半年!利润的十分之一。”
“二十分之一。”
“五分之一。”
“二十分之一。”
“五五分。”
“好好,十分之一。你超狠嘞,这天下就数女人最狠。”
……
马周的瓜摆在孟革功课之余打工的那家店门口。孟革也来了,见了我笑得可甜了,我也有种久违的喜悦,我问他:“你可好?”
“好。”
“就这水果店?”
“是。”“你在这店做什么?”
“晚上人多,我帮客人挑水果,不过,我很快要换工作了,现在做西餐的服务员有小费。”
“你是体育健将啊。为什么找这种活。”
“我总不能天天找人比赛跑步赚学费吧。”
马周忙得团团转:“哎哟喂,别说了!你俩,过来,我这要人手忙呢,快点。小丹,十分之一!”
瓜一卸,出一身汗,站在街旁,人来人往的人挺多,却没几个光顾,马周只叫我负责挂住他的钱包,里面备了不少钱,一时空闲下来,突然想起菲菲,这时节,她喜欢穿紧身裤高帮靴,有一件粉红色的长款韩版带帽毛衣很衬她肤色,风一吹,她把白嫩的脸蛋裹进粉色的帽子,可好看了……
眼前正有一位这模样的姑娘也穿着粉红色的长款韩版带帽毛衣站在我正前方转角30度,笑着迎来了一个男生,她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男生拿了她的手在嘴里呼哈着,好令人羡慕的一对小恋人,男生载下帽……再一看……我倒提口气,连打好几个喷嚏。
正是施小君。他交了新女朋友?不对,准确地说是他有女朋友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对施小君不止是喜欢,不止是喜欢那么一点点,是爱,我爱上了施小君。他却握着别的女孩的手。马周问我怎么写广告词,我心不在焉地说——“三斤送一斤。”
马周:“也,也,也太贱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