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路,本来没有路,走路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关于爱情,本来没有爱情,你来我往多了就成了爱情。
1粉红,红粉
一
一群人,老会选择彼此,腻在一起,总离不开以下几种原因: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情、真正的吃喝玩乐、真正的利益所趋和真正的孤独。
我们工程管理系一共十两个班,四个专业,几百号学生,或因物竞天择或因姻缘错位或因风云际会或因虫鼠一窝,我跟以下人员常在一起:
潘小凡:北京女,娃娃脸、大眼睛,原装而本色的超现实女孩。
张波波:原名就是张波波,四川成都嘀肥妞,但肥而不腻,对男性有慈母般的怜惜。
葡萄皮:新疆人,爱睡觉,爱打牌,极品型男
龙井:杭州,地道的文学青年,低头沉吟,开口文章;
马周:姓马,名周,广东汕头,满腹财经,干瘦,一付被生意经压榨了血肉的样子。
我们几个走在一起,突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特色,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找不到特点。大学里人才济济,想升官的去竞选学生会委员,想挣奖学金的天天埋头泡图书馆,没钱的搞家教打零工做枪手,有钱的养学妹玩股票进赌场,而我们几个,在系里不算能考的不算能赚的不算能养的也不算能玩的,总之,都有点时间有点精力有点思想有点向往,总之,在乐队、舞队、各论坛、各驴队马帮招兵买马风云校园的时候,我们这个群永远是旁观者,总之,我们一致认为在学校里不爱表现的是弱智,爱表现的是幼稚,只有介于爱表现和不爱表现之间才是睿智,所以,不到一个月,大家就慢慢地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我们自谓之:闷骚族。
马周老是不同意这个称呼:“喂!睿智族啦!睿智族啦!”迎接他的是纷纷而下的书本:“就是闷骚啦!睿你个屁蛋!连微积分都不及格,而且每个月的集体活动你都告假,你一个人是月经族啦!走了,走了,人家不方便啦。”没人理他,大家都走,马周就急,“谁说偶是月经族,闷骚族就闷骚族啦,小事嘛,大家可以商量的嘛。”
葡萄皮本来有意想竞选系里的学生会体育委员的,竞选前夕,系里把他的报名表给私下推掉了,说是少数民族的1个指标用完了。我们几个更不赞成他去,因为没有葡萄皮,没人可以把肥胖的张波波拉上学校的后山顶上去,张波波体重一百八,我个怪怪,要是让我们几个,尤其是瘦猴般的马周拉她上后山——那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我们都喜欢大学的后山山顶。有葡萄皮在,拉上张波波,只要花上半小时就可以登顶,山顶上都是很一般的树、石头、草,但每到黄昏时分,顺着阳光的方向回头,眼底那条流淌的河瞬间有了生命一般,闪烁着自由的光芒。龙井会念: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树枝上摇荡……
“少臭屁!”“伪诗人!”“挠民!”
马周说这个后山顶也许就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这话曾引起了张波波的共鸣。
我们刚上了山就到了黄昏和黑夜的临界点,学校晚餐的钟声和音乐全响起来了,音乐直敲我们的肚子。我们说:“你们俩在山上做梦吧。”最后,张波波背着马周下了山。我们在饭堂门口远眺着这一幕,笑得个个花枝乱颤。
——这么说,我的大学生活这就开始了?直到我坐在大学的教室,吃着大学的饭堂,跟着一帮不知底细的同学在一起,我依然时常还会恍惚,这就是大学?
我有好长一阵子还做高考的噩梦,梦见我在紧张的复习,背书,这种梦做了一次又一次,醒了之后,听见窗外的鸟叫,赶紧告诉自己:别了,高考,见你的鬼去吧。高考一次,就跟死了一回一样。
大学女生最爱搞点很文艺的业余,我们仨根据实际选择了:练跆拳、跑步和抓小偷。业余抓小偷是潘小凡的主意,她被偷的次数太多了。
说实话,我们仨往跆拳队伍一站,连自已都觉得衬不起这身衣服,我像个唱戏的,潘小凡一碰就倒,就等着帅哥拉她,张波波怎么碰都不倒,活脱一个不倒翁,气得跆拳道的老师大清早起来练臂肌,不然在她面前很没面子。
“小丹!小丹!起床了!”
潘小凡的声音每天比闹钟还准地响起在我的耳旁,我们的潘小凡是那种人——就是对友谊有着由衷敬意的人,一旦成为她的朋友,她便认为她对你的成长负有责任,这种责任心,不管是不是强加的,不管对方高不高兴、愿不愿意,她乐之不疲地为你承担着。
于是,我常常在美梦中被她早早叫醒,也就是说,我考上了大学之后,依然跟一个完整的梦无缘。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封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你的,看不看?”
“爱拆不拆。”
二
“真拆?”
“当然假的。你傻啊。”我猛然坐起。
她赸赸地把信递给我了,我一看,这字迹不是我妈的,我一下子把它塞进了枕头下面,我最爱看这种不是我妈的信,它要不是来自于高中喜欢过我的男生就是来自于这所大学里想对我开口而找不到更适合方式的男生。
“走吧走吧,跑步!”
“你也不看看是谁写的,万一……”
“万一我恋爱了,你怎么办?”
“我肯定比你快。”
潘小凡要跟我打赌,三圈过后,肯定有人朝我们吹口哨,我说,你就省省吧,跑步的美女一茬接一茬,这茬望着那茬高,此茬过后彼茬来,我们在大学里算哪根葱。
跑上了劲,我俩带着对帅哥的美好向往精神头十足地跑着,潘小凡不断传递关于帅哥的新讯息:“海狗一号呼叫,洞腰洞腰洞洞腰。你看看嘛,北纬30度角,海平面向上20度角,蓝色T恤。……海狗一号呼叫,洞腰洞腰洞洞腰,北纬45度角,松林阴影处,黑色跑鞋一双,咦,可惜头太大……海狗一号呼叫,洞腰洞腰洞洞腰,北纬90度角,红色跑鞋,讨厌男人穿红色……海狗一号呼叫,洞腰洞腰洞洞腰,扭头扭头,拐了拐了,黄色的那个,怎么样?既见君子,云何不喜……”
她那声音本来清脆响亮一压低了在这清晨里听来还真像暗号那么回事,加上她贼眉鼠眼地到处溜达,可把我逗乐了。
“哎呀,海狗一号呼叫,洞腰洞腰洞洞腰,无处风光在险峰,头往上看,操场阶梯最高处,下来了下来了,请海狗二号从速前进!从速前进!怎么样?粉不粉?面不面?”
“你自己看嘛。”
“我……我不是高度近视眼嘛。要不然,我干吗带你来跑步。”
我气得干瞪眼:“奶奶个球。”她大笑。我正儿八经的往她说的操场阶梯方向看,果真有个男生,倒真的透着一股清秀劲的,跟这个早晨的风一样,让人清爽。潘小凡说:“怎么样,一眼扫过去就觉得眉清目秀的,像个面团。跟你说啊,他盯我很久了,我这回是认真的,眼缘,你懂不懂。”
“你哪只眼睛觉得他盯着你看了,你不近视吗?”
她指着心脏说:“来,瞧这儿:直觉……看我的口形,听我说,直……噢哟。”潘小凡摔了个羊八叉,嘿嘿,这就是直觉的代价。我一溜跑远了。
“关于路,本来没有路,走路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关于爱情,本来没有爱情,你来我往多了就成了爱情。爱情就是一场战争。”自从见过那个操场上的男生之后,潘小凡一连几天反复纠缠关于爱情的话题。我猜她爱上什么人了。潘小凡还掂记着我那封信:“喂!谁写的?别跟我说是你弟写的,我不信。”
潘小凡跟我弟两人老不待见。我弟每次来送点东西或者拿个什么的,她总是不高兴,她说林小皮天生对漂亮女人没有感觉,见了她就跟见了校外卖菜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这对她这种天性敏感的女孩子来说是种间接的侮辱。
其实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考上北大的鲁彬给我写的,通篇讲的都是他参加的万里长跑,还有什么奶茶刘若英的发迹史、还有周杰伦是哪个明星提携的,他说他们学校当下的流行音乐已经被韩国音乐带跑了,严重失声,学校学术争论不开放,女生太活泼、男生太单薄,他周围不是一些精神世界变态的就是需要自救的。
——这管我什么事,我倒是想知道他跟高中跟他一个班的左思明还有没有联系,我写过三封信给左思明,他都没有回。
三封!我发誓:以后的以后乃至下辈子我绝不会对哪个男生写上三封没有回路的信。
我拿出了那封信:“别掂记了,拿去看吧。说清楚,以后你跟谁谁谁恋爱了吵架了分手了形影单只了孤独终老了,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怎么尽说些让人丧气的话。我的美好爱情还没开始呢,就提分手。拿来吧。”
这鲁彬的文笔确实好,看得潘小凡两眉毛倒竖:“哇噻,把他送给我吧,我来回信,美好姻缘从此开始。”
“那……那个操场面团呢?”潘小凡伸出小手指,一脸嬉皮:“情人……”
如果她知道鲁彬就是一个放到劳苦大众中卯足了劲也挑不出来的普通男生,她肯定会立马晕倒。算了,看她双眼放光的样,给她一个幻想的机会,说真的,爱情所有的血肉均来自于幻想,除去幻想, 它不过是一具干尸。
像我这种还在缅怀初恋的女生算是极品了,每当我拿出高中时的照片左看右看的时候,潘小凡总是教育我:做女人不能感悟用事,以后出去社会,你就知道了。
三
学校的饭堂重新翻修了一遍,一股难闻的味道,饭堂的正中缀着几个大红校标:自强、弘毅、求是、拓新。
那日正好是龙井的生日,我们其实也早早准备了礼物,龙井来叫我们,我们只当啥都不知道。一路上,龙井瞅着我们总想说点什么又没说,潘小凡哼着歌: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龙井疑惑的眼神望了好久,憋出来一句话:“我说……,今天有点不一样。”
张波波最傻,问:“什么不一样?是我吗?我瘦了吗?可不容易。我最近被这两个人逼着减肥,晚上只吃黄瓜……才给一根,晚上睡觉根本睡不着,今天早晨我的被子硬是被我啃掉了一个角。”
龙井:“今天真的不一样,日子……我说的是今天这个日子。”
潘小凡眼皮一翻:“还月子呢。”
龙井无奈了:“唉。”
我知道那龙井对潘小凡是有点意思的。
龙井坚持不懈地把话题转向生日:“小丹,你的生日是几号?”
“忘了,管它,过了十八,什么生日对我来说都是累赘,犯个法还要与成人同罪。”
看来龙井在我们几个女生面前要彻底失望了。大学饭堂的两侧是专门给一些特别聚餐的学生准备的,因为饭堂伙食好不好的分是由学生会组织大家打分,饭堂人员为了拍学生会马屁,常常给学生会那帮人定场吃饭,剩下的才给有需要的学生做聚餐用。
我们一来,一个小包厢坐满了学生会的人,龙井和葡萄皮采购了一下午的食品全放在了地上。葡萄皮也不在了。
等我们和龙井去找饭堂人员回来,小包厢已经打了起来,葡萄皮搬了一大帮救兵跟学生会的打了起来,一时间噼里啪啦,呼啊嘿呦,呜呼哀哉,稀哩哗啦。从包厢里丢出来的全是木制废品,龙井一看呆了:“这,这这……就打了?”架还没打完,那边就有人传说学生会的人占了穷学生的包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
饭堂人声鼎沸,大家都不打饭了,全搞抗战了。压倒一片全是对学生会的声讨。龙井被几个义奋填膺的同学夹着,像块夹心饼干丝毫动弹不了,手里还拎着一包从地上捡出来被踩烂了的糖果和饼干袋,对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发生在眼前的变术满脸不知所谓。
马周更是被很快的剥除在声讨队伍之外,像个猴似的在人群的外围跳来跳去:“喂!让我看看!”。潘小凡乐得被众人围拱,挤得她乐呵呵的,眉飞色舞,我快被那些横飞的唾沫给熏死了,素性喊了一声:“有人打女生啦!”唯恐天下不乱。倒是张波波来去自如,一百四十斤的庞大身躯,左一顶右一扭,在这种非常的境地她还能给我和潘小凡倒水喝,“来,喝点水。”简直堪称奇迹啊。
十分钟过去,我、潘小凡、马周、龙井意外地被挤出了饭堂。龙井一声口哨把我们带回到现实,抬头一望,饭堂外是广阔的操场,夏日的夜色星光点点,从热闹中醒来,别有一番宁静的滋味。伴着马周和龙井口哨节拍,刚才打架的混乱、在人群中的腻味疑似一种错觉。
龙井的糖和饼干还留着不少,唯独缺了葡萄皮。马周想了个办法,大喊了一声:“同学们!同学们!省委书记马上要来参观了,赶快回教室!赶快回教室!”
哇噻,这也有人信?不管有没有人信,总之混乱的局面大有改观,葡萄皮果然冒出来了。
他撸着袖还不服气:“嗨!我偏偏就这暴脾气!”他还拉来一个人,我心一动,正是那个“操场面团”。我斜眼瞄到潘小凡,她早两眼放光了,头顶恰似升起一道五彩霞云,这女人,居然瞬间妩媚动人起来。
2貌似爱情
一
葡萄皮带来的这个“操场面团”,近看果然长的秀色可餐。是体育特长生,贵州人,还是个少数民族,苗族。
张波波问:“走婚不?”
他说话还有些腼腆:“不走。”
马周:“一夫一妻?”
“不离婚的话……”
葡萄皮:“来来,正式介绍,他是我们系学生会的体育委员,孟革。”
呃呃,“体育委员啊!啊!啊……”我们发出一片出离的惊叹,总是马周做收尾的尾音。我跟孟革四眼相对,点了点头,就算相识了。
介乎于一见钟情和一般朋友之间有一种叫作好感,我想我对他的感觉就是好感,而潘小凡对他的感觉铁定就是一见钟情,这女人一旦面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就扭捏,坐在潘小凡旁边,就感受到了潘小凡那股柔情似水……我快被淹死了。张波波肯定也感觉到了,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扑……”从上到下扑了潘小凡一脸的水。潘小凡小声地脆脆地责怪:“你淋到我了。”张波波认真提醒她:“太热了,你也来一口。”
包厢是去不成了,大家讨论去哪给龙井过生日,孟革提议:饭堂后面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我们全呆了,这后山里有和尚?去过多少次了,从来不知道有庙,还有和尚,这孟革比我们熟多了。大呼万岁,呼啦啦一帮人直奔山顶。
我对庙的概念知之甚少,从小到大只听我爸讲文化大革命时提到过庙,原先我们住在一所老房子,我爸说我们家老早住的这个老房子曾经就是一座庙,文革时改成“革命的大圣庙”,门柱上有一副手工雕刻的门联,描了金的,我爸一直收在家中,他说是他的爸爸传下来的,
上联写着:诚惶诚恐群众在上。
下联:莫逆莫违历史如天。
这座庙的横梁上曾经吊死过被世道折磨的住持,而这个住持是何等的仁慈和善良。他的手即温暖又柔软——可是他就这么吊死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恐怖的故事,我们没多久举家搬离了老房子,搬离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庙在我的头脑中就是亡灵。
白天走的道换在夜晚就难走多了。原来后山之后还有后山。经过一片树林,就远离了学校。爬上山顶,还有星光作伴,并不太黑,走进树林里,全黑,没人带了手电筒,一切只能看着办了。奇怪的是,好像只有我怕这地方,他们乐得跟过年一样,葡萄皮干脆捡了树枝玩起了双截棍:“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如果我有轻功飞檐走壁! 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张波波用四川话讽刺他耍得跟街头的棒棒一样,潘小凡夜间扮起了倩女幽魂的小倩,在一拨人中间来回穿梭,我叫她小心别闪了腰,她说:闪了腰才好,宁采臣就出现了。——呕。
马周:“喂!有人……带手纸了没有?”潘小凡哇哇怪叫:“怪不得刚才那么臭。”看不清谁给了马周纸巾,他招呼着:“行,你们先走,我去施点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