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德一眼看出来迪亚瓦拉的能力。他带球的时候笨拙，转身和反应都偏慢了，但是铲球凶猛、判断对方的出球意识精准，身材偏高的自己占有较大的优势，容易将球断下。每次总冲在进攻最前线的迪亚瓦拉，却总是无功而返，斯密德把他叫到了这边。
“我说孩子，你知道你的足球问题是什么吗？”不过15分钟，消耗已经比较大了，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明显。看见迪亚瓦拉过来的时候就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斯密德这样问道。
当然摇头。迪亚瓦拉死死盯着自己一起一伏的肚子。还没有出什么汗，但身材相对还在踢球的人来说高大的他还真就吃不消了。他没有多抬眼看斯密德。
“听我说孩子。你的身体条件出色，但在对足球的理解上还有很大缺陷。你休息好了再去踢踢，我再看看。”这家伙真是卖命了，如此从天而降的幸运，他想自己一定得抓牢不可。斯密德身子微倾坐在旁边，他惬意享受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和面前为他奉献技术的孩子。
迪亚瓦拉又上去了，又陆续有其他孩子下来。皮球在两边的‘球门’里进出至少得有十七八次了。
仍然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但的确还有很多东西要告诉他们。让·斯密德觉得自己可能精力有限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再来这边像今天一样看他们踢球。法国国家足球队刚刚在前一年拿到了欧锦赛荣誉，明年又有在北美洲的世界杯要进行。斯密德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跟这个叫迪亚瓦拉的孩子有见面的机会。
断掉对手球的出脚技术非常好，迪亚瓦拉不断在他的面前展现了这种能力。三次、四次、五次，这是一名防守球员的基本素质，这个孩子不到10岁已经具备了。让·斯密德正在专注观察着。
“孩子们，孩子们！嗨！”连拍了几次掌，正有热血网上涌的街头少年们才终于听到斯密德的声音，他大声喊了出来：“我得走了。谢谢你们，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少年，拥有很棒的球技。但我现在无法对你们承诺什么，需要你们在未来的道路中自己坚持踢下去，如果你们对足球抱有持之以恒的热情与恒心。”说完后他单独将迪亚瓦拉拉到旁边：
“孩子，你把我的名片放好，我想如果有缘，我们一定还会有相见的机会，那时候请你拿出它来让我重新认识你。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中卫。你已经具备了不错的条件。”迪亚瓦拉喘着大气，什么话也接不上了，他只是用力点头答应斯密德的话，将汗水和名片用力捏在手心里。
“再见！孩子们！”斯密德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放进兜里，转身离开了这片空地。留下一双双顾盼左右的眼睛，汗水和尽兴渗进了每一个人的血液中。
他得赶紧去到马赛队的主场了，时间应该足够。维罗德姆球场能够容纳4万坐席，是欧洲冠军杯的赛场。这个生命中与足球不分的法国男人，足球生命也正是从马赛俱乐部开始。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他更庆幸不只是因为足球，他能让美丽的女孩西格蒙特·史密斯成为今天的斯密德太太，那个在维罗德姆看台上留下身影的时刻。此时他已经进入了包厢，路过的俱乐部职员告诉他，好友让·费尔南德斯先生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握有马赛队主场的季票，让·斯密德看球赛是不用花钱的。他有趣地盘算着下午看一群孩子踢球与晚上看一群男人踢球的差别。走过通道的时候太多的人都认识他，微笑点了点头后，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已经面向球场的让·费尔南德斯。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正坐在窗前面对着一叠速写纸。
“嗨！费尔南德斯。”
“哟，伙计，终于到了！”在背后叫了一声，让·费尔南德斯转过头来看着他。一个酒糟鼻子的人，满眼坚毅与随性，他接受了斯密德伸过来的右手。约有1.85以上的身高了。
“拿到教练资格证书了吗？”让·斯密德已经坐到了费尔南德斯的旁边，凑近看了看他身前的一叠速写纸，标题栏是写有‘马赛足球俱乐部会员’的字样，文字内容由一个又一个大小框子构成，就是一叠表格。斯密德知道正在戛纳队担任球员兼教练的让·费尔南德斯回到这里准备考教练职业资格证书的计划。
“瞧，应该是塔皮到了。”看到球场内有一些躁动了。这个甲级主场马赛队的对手是欧塞尔足球俱乐部，而让·斯密德与费尔南德斯都是这支俱乐部曾经的功勋人物。费尔南德斯以主力球员身份帮助马赛队在80年代前期在法国足球领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现在他仍然享受着这里的球迷英雄般的礼遇。即使是岁月不饶人，已经年到中年的他没有了球员时代的活力，但已决定在足球领域继续干下去的心使他永久保有活力。
“这家伙。”仍然保持一些怀疑的态度。刚刚上任的俱乐部主席塔皮要去到另一个包厢观看足球比赛，现场球迷想要宣泄的还不只有这些。尽管主席的位置上只能坐一个人，但他们都对这支球队有更顶级的期待。让·斯密德不多开口，他还在权衡一些关系。
前15分钟的时间现场的躁动不大，马赛队始终控球在脚。让·费尔南德斯已经将速写纸搁在了旁边，两人聚精会神地看比赛。包厢的服务员送来了可可与汉堡，这里的视角正处于上半场马赛队球门的正上方，球场内的状况都一目了然。让·斯密德对礼仪小姐礼貌地微笑一下，费尔南德斯却聚精会神看着马赛球员的前场传递。
“应该传一个高球。”
“中后卫转身速度明显较慢，或许，他更应该训练自己的争顶技术。”
“我们的竞争力还赶不上意大利那边，米歇埃尔只能去那里踢球才能证明自己的水平并赢得更高声望。”
“费尔南德斯，这正是我现在目前希望再做一些事情的方向。”或许他想到的是下午在斯特拉内街区看迪亚瓦拉们踢球的画面。
塔皮跟斯密德打了一个招呼。他的包厢正在斯密德身体的左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马赛俱乐部执行主席塔皮应该看不到费尔南德斯。一个身材魁梧，扎着紧绷皮带的人，或许他应该多留一些头发，会给人一个‘工作狂’似的大老板的形象，但在内部马赛俱乐部都对他的私人行为有所质疑。
斯密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在私下里的交往并不算多，但塔皮尊敬小他10岁的斯密德在法国足球界享有的崇高地位。两个人迅速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球场上。
“压缩对手的空间，对方的实力本就不如我们。”
“斯密德你看，或许我们的球员水平……”明显不满意，那是一次中场球员的传球失误让对手打反击，让·费尔南德斯如今仍然从事竞技，马赛球员的传接球失误率过高而让他频频摇头。
“费尔南德斯，这也是我很难受的地方。虽然我们有米歇埃尔，但你是否认个别人物的杰出能带动整个国家运动水平的提升？当然，我指的并不一定只有影响。”翻了一下白眼，让·斯密德同样没好气。
“遭了！这一次！”欧塞尔队依靠定位球率先破门，让·费尔南德斯抬起双手显示无奈，斯密德倒是镇定的不过用手拖着腮帮子。双方的议论被这个丢球拉回到了现实中。
“或许可以让居伊·鲁向你介绍一下刚才得分球员的情况。我是不知道……”1分钟后比赛重新开球，让·斯密德小声问费尔南德斯，他瞥了一眼坐在左侧远处包厢内也一脸沉闷的俱乐部主席塔皮。
“你是说买过来？我对那名球员还不太了解。看看中场的时候下去问问胖子。”有些笑意了，他们并不担心马赛队这场比赛的发展，他们相信能够扳回来。这是居伊·鲁执教这支小镇球队的第24个年头，胖墩墩的他裹着一身棉袄瘫坐在客队教练席的指挥椅上。
“真的，比起米歇埃尔在尤文图斯的表演，我会觉得这样的比赛场面让人昏昏欲睡。”除了那次定位球破门，他们就这场比赛所谈论的东西有些远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提到了足球英雄米歇埃尔·普拉蒂尼的情况。
“要下去了。”在平淡中响哨，让·费尔南德斯立即站起身来问斯密德：“我去找居伊·鲁。”回了一个眼神，斯密德只是淡淡坐在位置上，口有些干，但他连起身倒一杯水的想法都没有。
回头看了一眼左侧包厢，塔皮已经不在位置上了。维罗德姆球场上空大开，已经是晚上近8点的时候，让·斯密德想的已经不只是这场比赛的发展。
1985年，是法国足球在时间上一个选择的契机。前一年刚刚拿到欧洲锦标赛的国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应该怎样利用契机发展自己的足球。让·斯密德并不具备决策资格，但可以说这里没有人不尊重他的建议。时间是多么的快，他想到明年又是世界杯年，随之而来的是下一届欧洲杯赛。盛年的他，希望在精力充沛的时候能够为法国足球提供更好的方向。他和费尔南德斯一样，已将自己的生命与足球连在一起。如果一定要借助洲际大赛证明法国足球提升的空间，那么在国家平日的足球生活中，这里应该具有怎样的潜意识？斯密德将‘法国拥有足球’‘法国离不开足球’这组递进关系放在眼前不断思考着搭配方法，或许更为通达博闻，让·斯密德会认为自己足够理性和富有知识、见解，而内心的好强和欲望，又让他无法将自己的思考与足球、法国足球相分离。或者另一个包厢的人会告诉他，这不过是政治家在国际政坛扬名立万的玩具，这不过是利欲熏心的人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手段。但是他始终相信，这项运动的正义、健康与社会良知。
刚刚起身，他已经看到了左前方已经走出球员通道口的费尔南德斯，径直走到了居伊·鲁的位置。胖子就没有站起来过，也就谈不上去更衣室。他会很放心自己的球队，让·斯密德看到的不过是费尔南德斯已经坐在了居伊·鲁的旁边。
“那是……”平常如旧。正欲坐下，斯密德眼睛突然尖了起来，他不过是余光扫到了居伊·鲁教练席上面的球迷看台一层，他会觉得自己过于敏感。或者是对细小事物观察的准确——一个体型魁梧的人站在那里，从这点很明显分辨出他与其他球迷的不同。从斯密德所在位置看过去，垂直距离至少也有250米上下，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真实性。那个人明显不是在看足球比赛，举止异常诡秘，眼神极为游移，始终处于戒备，也不跟旁边的人多交流，还是在警惕地寻找什么。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几万人他偏偏注意到了这个角落。他用简单的思维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对这里的球迷造成伤害就好。
比赛完了还是要去明确一下？那个人始终没有离开，下半场就要开始了，让·斯密德一直观察他的举止。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与其他人的火辣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真的，斯密德确信自己看到的无疑，那周围只有他一个是那种表情、那种神态。
“B区看台二层三排。”他立即坐下来取到放在一边的空白速写纸，记下了那个人的位置。他想继续观察一番，既然那个人没有离开的意思，相信下半场比赛还会有其他举动，他想静观其变。而他也想到，要自己去调查究竟，不告诉费尔南德斯。
“那个家伙叫博利，来自加纳。”斯密德还在冥想，费尔南德斯竟然已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来得真快！他一直注意着那层看台，甚至没留意费尔南德斯什么时候离开的居伊·鲁教练席。
“我说，你怎么了？”让·斯密德一直是站着的，费尔南德斯见他没有搭理自己，连头都没有回一次。费尔南德斯凑近看斯密德英俊的脸，这家伙连眼珠子都没转过来！
“哦，下半场要开始了，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魂儿丢了？”一脸愕然，费尔南德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又转过脸来问斯密德：“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
“什么。”
“刚才进球的黑人球员名叫博利，加纳裔。”正说着，双方的球员都已经站到了球场中央，下半场由对方开球。
“嗯。”简单答应了一声，斯密德还是目不转睛看着那个人，但他慢慢坐下来。
“你究竟怎么了？”费尔南德斯知道这个好哥们不会理会他了，但他没有为斯密德担心。他知道这个家伙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
“好家伙！”喝了一口水，又进入比赛观看状态。费尔南德斯很是性情，只是斯密德没有再跟他对谈什么。
“你看，快看！哪里只是一名后卫呢？”下半场已经进行了6分钟，皮球还没有被送进网窝，费尔南德斯所说的就是上半场得分的球员，他正离开自己的中后卫位置，迅速穿插到了对方禁区。
“啊！”0-2！比分瞬间被改写了！黑人球员接队友边路传过来的皮球，顺势一趟起左脚铲射马赛队门将的右手边得逞！让·费尔南德斯惊觉地叫起来！失望写在了脸上。
“嗨，你终于醒过来了啊！”这是足球人非常习惯的用语，他们经常用来形容一个进球能让熟睡的人惊醒过来，也经常用来形容场上表现不尽如人意的球员‘如同梦游’。费尔南德斯看到斯密德也跟着跳了起来。
但是……
“费尔南德斯，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下。”让·费尔南德斯看不懂他的表情，更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过那份斩钉截铁让他有些害怕，他知道这家伙的嗅觉，经常能发现普通人忽略的细节。
“我说！伙计！”正要转身，被费尔南德斯抓住了胳膊，他站起来问斯密德：“究竟怎么了？我下去以后发生了什么？”脸上也写满了不确定及等待答案的期盼，露出了些紧张。
“费尔南德斯，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或许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请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这场比赛你继续看吧。”让·斯密德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说完撒腿走了出去。费尔南德斯腆着肚子望着这个背影，身后球场内的比分牌上又发生了变化……
快点！快点！再快点！他催促的是自己的脚步。晚上9点15分，让·斯密德迫不及待赶往B区看台的出口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3层包厢到出口处有几十步的楼梯要走，他选择了最快能到达那里的员工通道，从C区看台边的一个小过道快速去到那里。现场的人都还专注于比赛，他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借过！借过！”不时有人认出了他，连声喊到‘斯密德爵士’，但他只是简单说了这两个字——快到了！
“Fuck——！”果然消失掉了！斯密德狠狠骂了一句。原来刚才在包厢里跳起来的时候，费尔南德斯以为他也是对进球的反应，其实是他看见了那个人仓皇离开的举动！
不行！得赶快找出来。他迅速走出通道口来到球场外。在包厢里他感觉不到，外面的风刮得这么起劲！他把领口提到下巴附近，一边走一边注意四周的动静。外面的人很少，所有人都集中在场内。
应该还在附近！不会走太远！他看了一下表，从发现那个人准备离开到自己走出包厢再来到这里，仅仅花了4分钟的时间，已经非常迅速了！按照普通人的行进距离……这里不是停车场，斯密德在推测那个人可能离开的方向。
他选择朝体育馆的东边走去，这里是大门的反方向，他想那个家伙不会选择到人群多的地方去。但他也拿不准，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只能试着去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