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点,寒文去热水房打水,用来洗澡。总以为周末人少,可以打到或者更轻松地打到开水。但还是不行,因为学校教师家属太我,最后空桶而归。
没开水只好洗冷水澡。脱光衣服,身子抖得像地震发生在身上,鸡皮疙瘩如一座座小山,连绵不断;两排牙齿早已短兵相接;嘴唇发紫,像涂上了蓝墨水。还没洗,就冷得要受不了。用手指试探水,一碰到,一阵冷传遍全身,一罗嗦,叫道:“我的姑奶奶!”差点要哭出来,就要打退堂鼓。
可一闻到全身的臭,还是要洗,于是先叫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刺骨的寒冷。”向上直冒白气,像被白纱包着。可一阵风忽的吹来,身子猛的一抖,更冷了,只好飞快、草草地洗完。穿上衣服,感觉完全不同,身心舒爽,暖流遍布全身。精神饱满得像今天所有的精神都聚集于此时,恨不能跑到操场上发泄。躺在床上想今天应该怎么过。
麴仝强讲究科学吃饭,一口饭得嚼六六三十六下,然后屏住呼吸,慢慢咽下去。早上嚼了半个小时,才嚼完一盒饭。回来就嚷:“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等我,吃完就溜!“
林黎笑道:“就你那个吃饭速度,叫我如何等你?干看着你吃呀。”
麴仝强道:“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能狼吞虎咽,像这样——”说时嘴巴做个动作,仿佛嘴里有一口饭,正嚼得津津有味。
舒寒文怕他吃空气吃出感冒来,说:“别吃了,我们向你学习就是了。”
麴仝强得意地笑,像推销员又推销出一套伪劣产品。
林黎忽然想起一事,问舒寒文道:“你和那个上官雅琰如何了?”
寒文嗫嚅道:“没怎么样,我和她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林黎道:“你骗谁不行?干吗骗我?大家都说你们俩如胶似漆!”
寒文怫然作色道:“谣言,全是谣言!”他已很能说谎,恨不能像苏秦一样,凭一张嘴吃遍天下。
“这么说你不爱她喽!”
“不爱——不,爱。但不是谈情说爱的那种爱,是那种对友情的——爱”寒文说得含糊其辞。
“男女之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有两种关系,一是恋人关系,二是没关系。”林黎多次失恋的结晶。
寒文恨不能说是“真理”,他希望的就是这样,说:“是吗?我可不太相信!”
“不信算了。”林黎果然算了,躺在床上不说话。
麴仝强提一大桶衣服出去洗。宿舍归为寂静,几只夏天的蚊子还在飞着,像封建残余势力仍在新社会里挣扎。舒寒文身子感觉空空的,像一个忧郁而平庸的花瓶,又像一个毫无思想者斜倚在床架边上。太阳像一个发育迟缓的少年,总不其升高。时逾九点,高三补习班的已经下课,外面有一点吵。只一会儿,又静下来,想是又上课了。隔壁舍传来大叫大喊的声音,一定又在打牌赌钱了。
“好无聊!”林黎叹气道。
“那人和可艾如何了?”寒文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真爱上她了,好强烈。如果她是太阳,我宁愿做她照耀下的一草一木;如果火焰,我宁愿做她燃烧下的灰烬;如果她是河,我就是河中游的一只小鱼;如果她是森林,我就是一只小鸟,她就是我的归宿……”林黎痴痴道。
“你爱她爱得太深了,要没救的!”
“我只要爱她,别的不管。”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此人高得极不自在,好像原来是又矮又胖的,因为要长高,只好从胖那儿扣,谁知扣得太厉害,本来扣到恰到好处的,后又扣了几分,结果成了现在这样子,简直是竹竿。竹竿开口便问:“麴仝强在不在这儿?”
“哦,他呀,去洗衣服了。”林黎道。
寒文向门外喊道:“喂,麴仝强,有人找你。”
麴仝强甩掉手上的水,应道:“知道了,我就来。”回来见到竹竿,眼里发光道:“爸,你怎么来了?”舒寒文惊异他有这么老的老爹,听麴仝强说他还是家中老大,照此推算他老爹应该是晚婚晚育。
竹竿看着儿子,动情道:“我儿,你变了,变瘦了!”说完把手提的一大包东西放在床头,拿出几个馒头,叫儿子吃,自己也吃。寒文一边羡慕麴仝强有这么好的父亲,一边提醒自己不要流口水,忙坐到对面的床铺上。
竹竿意识到有东西不对劲,笑对舒林二人说:“你们俩也来吃馒头,馒头不多,就吃我这个吧,一人一半,将就点。”边说边用手指捏掉馒头上沾有口水的部分,后递给寒文。
舒寒文实在不想接过,但还是不好意思的接过了,恶心地看着那半截馒头。这馒头被竹竿抓得像长满皱纹的年青白面书生。的确没了食欲,全给林黎。林黎表现出平日少有的大方,只要了一半,还一半给寒文。竹竿劝两人不用客气,随便吃,因为不好吃。两人忙说就吃就吃,死命咽下几口。麴仝强看他们吃,笑了,表示我们有福同享。
竹竿对儿子说:“阿强,学习要认真,高一是基础,一定要学扎实了。”说着左手握成拳头,放在阿强的腿上,表示要这样扎实。“可不能不思进取,到校混日子,白花家的血汗钱,真是这样,爸可饶不了你!还有,不要和差生在一起。”偷眼看寒文,仿佛他已断定寒文就是个差生。
寒文心里一惊,刚要说话,林黎抢先说:“和你阿强在一起的都是好生,就连他,”指寒文,“都是好生!”
寒文听他的口气,感觉挺别扭,快意地生气,尴尬笑说:“是,是。”
“这就好这就好!”竹竿高兴说。赠几句话给儿子,什么”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青春是希望的旺季”,“时间是我的武器”,听得寒文和林黎眼都不敢眨一下。待竹竿走后,林黎道:“哇,麴仝强,你爹出口成章,是什么来着?”
麴仝强骄傲说:“我爹是他那个年代的知青,因为上山下乡的原因,所以没去考大学,我家的书可多了!”
“你爹现在做什么?”
“我是不大清楚,但他在报刊上发表过东西。”
林黎要去结识竹竿,问:“你爹叫什么名字?很有名气吧?能不能给我个签名?”
“可以,名气也有的,他叫麴文思。我回家就叫他给你签名。”
林黎感激得无法言语,心情像刘德华的歌迷将得到签有“ANDY”的唱片时心情一样。
这年头名人都喜欢给人签名留念——当然,不可能他来留念你,只能你来留念他。其实,越是名气小的人越是爱给人签名,因为他可以借签名以达到更出名的目的。或许,在他们未给你签名时,他是人是鬼你还不知,一旦签了,你就知道——至少对他们有了印象。所以,他签的越多,名气也就越来越大。一切才气不及名气的人都是如此造就成的。
寒文深知这一点,想麴文思定无多少才气,冷冷道:“那你爸发表的是什么文章?”
麴仝强一吓,支吾道:“我——从不看报纸,所以——不知道他发表的是什么文章。”
“应该不会是发表‘声明’,‘寻人启事’这些非他不能说的吧?”寒文恨不能他马上说“是”。
麴仝强在他的谎言被识破以后以沉默相抗。
“怎么不说话?”寒文道。
“是又怎么样?”
林黎蔑笑道:“不签名呢。”
寒文怕他俩遭此打击会精神失常,道:“行了,我们玩去吧!”暗想他们都是虚荣心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