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审讯，关于巴顿的情况和李维的未来仍有一些问题，但似乎上帝很明确地想让我们把数字调到零，然后重新开始；然而，阿莫斯可不想把他如此努力地建立起来的与艾玛的关系重新设置，并且他也确定她知道这一点。看见阿米什男人哭并不常见，尽管我不会把葬礼后的餐会上窒息的呜咽称之为情感的爆发，我要说的是他没怎么在私下里流露出悲痛的情绪。他似乎很享受那些为他的盘子添满食物，为他的杯子倒满水的年轻阿米什姑娘的关注。
我在从厕所回来的路上听见了阿莫斯和艾玛在另一个房间里悄声说着话。阿莫斯想在接下来的歌唱队里见到她。而我在走廊里停下的地方看不见艾玛，但我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犹豫。阿莫斯再次逼迫道：“就算不是为我，也为了我的父亲。”他恳求道，艾玛接受了他的邀请。
这时候我的思维开始提速。如果想要艾玛给我另一次机会我必须要快点行动。在李维和阿莫斯回到他们的农场并且其他的客人离开了之后，我请求艾玛留下来帮我们打扫厨房。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外面套他们的马车。
“都收拾好了。”她说，看着水槽旁的一叠盘子。
“是的，但是我们需要把它们放回去。”
“我们？”艾玛抬起了头。她已经把羊毛披肩挂在了她的肩膀上，但又把她拉下来挂回了挂钩上：“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问我便是。”
我点点头，感到脸颊发烫。我们在用餐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我们只是交换眼神。在母亲让我们两个独处时，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艾玛走到门口叫她的父亲。
“父亲，你回家吧。我要和伊莱走走。”
然后她关上了门，我已经在厨房里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了。“盘子怎么办？”她问。
“先让它们晾干。”
艾玛看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因为……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艾玛走到屋的那头拿过一把椅子，背靠墙坐着。一辆汽车经过，灯光照亮了窗户。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好像艾玛戴着皇冠。我挪动着座位，努力想着话语，除了错误的任何话语，来对她倾诉。
“我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会这样。我是说你和我。就是有时候……”
“什么？”
“我感觉像是……像是我们产生了碰撞。”我说，替换了感觉像岩石一样坚硬的话语，它们温柔而伤感，就像是布丁从我的喉咙滑下去。
“我们做得很好。”艾玛说，然后吞咽了一下，拇指按着从桌上的蜡烛滴下来的热蜡。
“我累了。”我说。
“跟我碰撞而觉得累？”
“每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听起来都像是在啃着玉米秆上的玉米。”我脱口而出，惊讶地发现我在她面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艾玛站了起来，走到水槽边给杯子装满了水，然后走过来递给我。“我不在乎你听起来怎么样。”她说，“我只想听见一次你认真地说话。”
我注视着她，受到了打击。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对我说的话。”她说。
我拿过杯子，一饮而尽。我都没有意识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一直屏着呼吸。我讨厌我们之间的尴尬，讨厌我的身体还记得她的触碰并且渴望得到它。不管我在何时何地看到她，她总是会带走我的呼吸；那种我在旧工厂里感觉到的电流再次旋转起来，让我不安。她穿着一件新裙子，明亮的紫色，还有黑色的围裙，让她的绿眼睛闪耀着。她站在我们的厨房里似乎感到很满足，我不知道在我“徘徊期”不在家的时候，她坐在我们的餐桌上有多少次了。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她打开我母亲放茶杯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两个茶杯，再打开抽屉，配好茶。她这种像在自己家的感觉没有让我不适，只不过是她比我要更放松而已。
“你有没有想起过当我们还是小孩子时在集市的那天？那个男孩儿在集市上给我拍照片的时候？”
艾玛停止搅拌。她把勺子放在台面上，面向我，点点头说：“从来没有忘记。”
我擦擦鼻子，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而不让自己忘记想说什么。
“我偷了相机。”
“他不是贴了告示吗？”
我点头：“我也拿扯掉了那些。”
艾玛从灶台上取了一壶水，把它和茶杯一起拿到了桌子上。她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我身边，蒸气在我们之间升起，蔷薇果和甘菊的味道灌进了鼻子，那通常是我母亲在我们生病的时候泡的茶。也许艾玛认为我生病了。她向我靠得更近，在她低语时我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穿过衣袖到我的肩膀上。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叫你丑鬼。”她说，然后笑着擦擦她的眼睛，“他让我想伤害他，而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点点头，她的表白让我吃惊。
“你还想不想知道其他事情？”我问。
“什么？”
“我最近见到他了。”
她向后仰，注视着我，面露怀疑。
我告诉了她勒罗伊和“叉车”的事情。当我说完后，艾玛和我静静地坐着，呷着茶水。她的眼睛有些浮肿，溢出了泪水。我不知道她是否更关心我的幸福或者我姐姐们的幸福：“你要怎样才能找到那台相机，而不用再进入‘英国人’的生活当中？”
我注视着她，烛火在她的眼中映出暖光。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星期天需要你的帮助。”
“教会怎么办？你不能错过圣餐仪式。”
“我们会有自己的圣餐仪式。我想带你跟我一起。”
作为一名拍卖师的儿子，我知道当两个人想要同一样东西时，常识就会被抛之脑后，我的父亲曾把这种理论解释为一个人可能得到比他想象的更多的唯一办法。我有一天曾祈祷奇迹发生。我不得不最后一次穿过弯曲的道路是为以后永远走上直路，我希望如此。
我需要上帝的合作。我想要艾玛？贝勒的帮助，想要找到释放姐姐们灵魂的权宜之计。我认为上帝也想这样，即使他没有计划帮我获得艾玛？贝勒的芳心。我决定大声地祈祷，以防上帝第一次没有听见。我觉得如果被允许进入天堂就像是一场拍卖，那么希望上帝会平息那些竞拍没有被听见的任何不满的竞拍者们的争吵。我徒步走到邦克山，对着三月清晨凛冽的寒风大声地呼喊着我的请求。
“帮助我，帮助你们！”
稍后，为了防止这些信息在风中消失，我又对着池塘说了一遍。我意识到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这里的水中学习捕鱼，如果我有机会让我的讯息进入天堂，那就是在这里。
当我确定上帝知道我需要什么的时候，我做了在正常的环境下绝不会做的事情。我吃了无糖巧克力。不只一块，而是一整盒。全部二十四块，每祈祷一小时吃一块。我吃光了所有巧克力，好像这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餐。我坐在池塘边，我不停地嚼啊嚼，直到山梨醇到达我肠胃的最底部。山梨醇是在我们的巧克力中用来替代糖的，是为了让患有糖尿病的人吃的。这本是露丝安妮吃的，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吃。我的爷爷曾给姐姐们和我很多盒无糖糖果，没有告诉我们它们是无糖的，但教育我们糖果会伤害身体。而我觉得两种糖果都会让我们生病，不能吃得太多，但关于无糖糖果的一些印象却留在了胃里。
我那时想到了爷爷差点要笑出来，但胃里有点疼。我记得勒罗伊告诉过我他第一次吃糖浆馅饼的时候，没人告诉他只能吃一小片，最多咬几口。但他吃了整个馅饼。在我问起他为什么不能停下的时候，他说：“该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丑丑。就好像是一次我本不应该开始的外遇。”尽管我不知道外遇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并且知道我会因此遭罪。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的胃很痛，每走一步就要等几分钟让胃里的绞痛消失，遭受着这个好像是我自愿做出的牺牲。立刻结束在两个地方的痛苦的唯一正确方法就是在第三个地方：床上。
我的母亲把我的病痛归咎于普莱克蛋糕，她以为我吃光了葬礼上剩下的，其实是我父亲吃光的。他以为我的病痛是因为神经，但是我告诉他们是因为流感，而且这个理由听起来更让人信服，因为这周很多本地学校的孩子回家的时候都带有胃部病毒。毕竟，我正在学习如何合群。
我的计划，大部分都成功了。我错过了春季圣餐会，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两次教会活动之一，它鼓励那些人性的灵魂往前走，承认他们的错误，并请求团体的支持来让他们顺利行进，任何行为有问题的人都有机会再次让他们自己重回秩序。不是因为我不想让自己重新回到团体中，我是想让自己重新找到相机，那台相机会在我回归团体的一天出现。所以现在就是勒罗伊所称的进退两难的情境。
我的母亲对我不能参加圣餐会同样感到失望，也似乎有点高兴。她擦洗了我房间的地板，换了床单。她打开窗户，把我的床推到窗边，让我尽可能多地呼吸新鲜空气。我已经很长一段时候没有病得需要母亲来照顾我了，我觉得这使她得到了抚慰。
我父亲似乎对病毒消失充满了希望。
“代我向主教问好。”我说，紧紧地裹着毛毯，害怕他们看见我穿戴整齐。
我承认诱使艾玛参与到我的计划中让我有点内疚。我甚至还没有告诉她计划是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在勒罗伊的理发店跟我会合，并穿她的“英国人”服装，时间是周日上午九点。但是已经晚了半小时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我觉得她可能改变了主意。
勒罗伊走出来发动奥斯汀？希利汽车的时候看见我在来回踱步。他扯起外套的衣袖看看表。
“她迟到了。”
“她正在路上。”我说。
“她不跟我们一起闲逛会更有意义，丑丑。”
我瞪着勒罗伊。
“她出现的时候别叫我丑丑。”
勒罗伊抬头看着我闭上了他的嘴。他的父亲拿着一杯咖啡在外面蹒跚着。他穿着西装，戴着软呢帽。对于一个在监狱里待了大半辈子的人，他看起来好像是拥有整个世界。他把拐杖指向空中。
“你的女朋友还没来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的朋友。”
“叉车”望着勒罗伊，脸上露出了微笑。
“哦喂！这孩子坠入爱河了。”
“我没有爱上艾玛！”
正当我说出来的时候，艾玛骑着小摩托出现在了走道上。
“你不爱我吗？”她问，装作很失望的样子。
勒罗伊替我回答了：“那一定是另外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儿，让他爱得发疯。”
艾玛停好摩托车，用拳头遮着嘴巴咧嘴而笑。我看见了她外套下面的粉红毛衣。
“你看起来很漂亮。”我说，“作为一个‘英国人’。”
“你看起来不太好，”她说，“发生什么了？”
“我让自己生病了。”
“我看得出来。”她边说边朝我走过来。
“生病了去教堂没有意义，你知道？”
“真可怜，”她说，“我说出了真相。”
我盯着她：“什么？”
“我父亲知道我要跟你去费城。我不得不告诉他整件事情。”
我用手遮住脸，肌肉抽搐着。
“但那就是重点！”我叫喊道。
“是什么？”
“穿成‘英国人’的样子。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你。”
“我以为是因为我们会玩得开心。”
“也许，不过，噢，上帝……你告诉了你父亲？”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久我才到这儿。他想知道一切事情。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叉车装着在勒罗伊的花箱里筛除冻死的水仙花，忍住笑。“很好。”他说，“现在我们有主教的祝福啦。”
艾玛看着我摇摇头。
“我不会把这称作祝福。”
“这就是祝福。”勒罗伊喊道，并示意让我们上车。他扔给我们两张毛毯，“有什么问题？小毛茛？”他问，看着艾玛脸上担心的表情，“我可能老了，但我开车很快。”
艾玛没觉得勒罗伊的话好笑。
“我以为我们是搭火车。”
勒罗伊和“叉车”转过头看着我，引擎已经发动，收音机也关了，叉车吹起了口哨。
“哦，好吧，我们不是直接去费城，不完全是，而是去特沃斯。”
艾玛盯着我，翘起脑袋，眼睛看着这辆四座折篷汽车。
“我们所有人一块儿？”
“你会知道的。”我说。我注视着勒罗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和他父亲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肩膀也跟着抖动。
“你从没坐过折篷汽车，小毛茛？”
艾玛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我不知道她是否讨厌勒罗伊给他所认识的所有人起绰号，或者是否默许了这种理发师之间的传统，知道它或许不是一种比我们自己习惯更具有伤害性的怪癖。
“你觉得在圣餐会这天坐折篷汽车是个好主意？”
我耸耸肩，突然后悔了邀请她的决定：“你要不要我们在你问你父亲的时候等你？”
“敢这样吗？”
我们看着从车门上映出的影像。我从未听过艾玛谈论汽车。红色的奥斯汀？希利，它流畅的线条，前面闪亮的镀铬进气格栅，还有白色的皮革座位，都让艾玛看起来更渴望而不是焦虑地想要坐上去。这辆希利车是经典款。据勒罗伊所说，英国人在1961年至1962年间只在5095BT7这款四座车上装了三个气化器。这是一辆比赛用车。艾玛围绕着这台机器，眼睛看着它，好像她知道或者想要知道它的力量。
“它能跑多快？”
“比你的马车快。”勒罗伊说，尽管我从他微笑的方式上，嘴唇噘着，看出来他在怀疑是否这种力量能让一个阿米什女孩做任何事情。
但是艾玛爬上车说：“很好。那我希望你能够快速地把我们带到特沃斯又带回来。”
“我会试试看行不行，小毛茛。系好安全带。”
她从后座上看着我：“快上来！”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坐在勒罗伊的车里，我想永远在脑海中记住艾玛的脸庞。我觉得之前从未看见过她笑那么多次，也许是因为穿着“英国人”的服装让她感觉能自由地笑出来。自从在旧工厂之后我们从未坐得如此的近，我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在她的肩膀上飘动着，她每动一次头发都会擦着我的手。在勒罗伊转弯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挤着我的身体，因为他转得太快，把我们都吓到了。“叉车”看上去似乎很享受，他把手举到空中，好像是坐着拖拉机从山上跑下来。他经常大喊大叫，还转过头来看看我们。
“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对不对？”
“当然是。”艾玛说。
“出来到处转转感觉很好，难道不是吗？”
艾玛点点头。我不知道艾玛以前最多离开兰开斯特县有多远。
在我们去特沃斯一路上的风景没有产生较大的变化，地面不确定地翻动着。
“海洋就是往那个方向。”我说，指着奥斯汀？希利车头的东边。
“我想去海边。”她说。
“你从未看见过海洋？”“叉车”问。
艾玛摇摇头看着我：“你见过吗？”
“还没有。”我说。
“从没见过海洋那可是犯罪。”勒罗伊说，“每个人都应该去看一次大海。”
艾玛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双眼睁得像勒罗伊的眼睛那么大。他从后视镜看见了我们一瞥并狡猾地笑了。
“不要想那个。”我说，“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勒罗伊敬了礼。
“你是老大。”他边说边眨眨眼睛，又看着艾玛。
我们经过了一英里又一英里的田地，艾玛也慢慢地离我越来越远，对我们的冒险有一点点不舒服，也有一点点不那么确定要跟我一起进行这次冒险。但我们最终到达时，她瞪着那座大酒店。标牌应该是拉迪森（Radisson），但是R掉了。停车场的车位满了，来自各个国籍的“英国人”从这栋建筑里面进进出出。肮脏的雪覆盖着墙面，和烟头、啤酒瓶盖一起结成了硬壳。艾玛把它们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我可不在意这个，小毛茛。你可能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来清理‘英国人’留下的垃圾。”
艾玛看着他，用外套的衣袖擦了擦手。“叉车”打开酒店的门，一阵热热的不新鲜的空气向我们迎来。他用拐杖指向里面。
“来吧。”他说着，把我们领到了大厅里，那里有指示牌指示我们经过铺着红色地毯的门厅，肥大的椅子和公共电话厅来到了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