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敏慧怎么也没有想到，开车的司机竟然是自己十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叶芒。
这天是周末，敏慧像往常一样回娘家来看女儿。敏慧已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没回娘家了，女儿白灵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一定很想她。她现在是市商贸公司的业务主管，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丈夫白坤在公司当保安，哪顾得上照管她？两口子合计，只有将白灵送给外婆照管。
敏慧下了公共汽车，一辆黑色的“凌志”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摇开了，司机从里边探出头来，去哪儿？敏慧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司机，将头扭了过去。司机见状，说，您是不是觉得我这车不是拉客的，只要您出钱，哪儿都去。敏慧心想，司机说的也在理儿，这年头开跑车口袋里没钱加油的主儿也不在少数，没准，这主儿就是挣油钱的，于是不再细想就钻进车内，说，去西胡，快点。坐在车上，敏慧觉得心绪似乎好了许多。
敏慧，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司机说着眼镜摘了，露出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儿来。敏慧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司机竟然是她十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情人叶芒！叶芒，我不是在梦中吧？敏慧站起身来握住了叶芒伸过来的手。叶芒告诉她说，其实，他早就看到她了，因为他戴着墨镜，又长着满脸的大胡子，再加上十多年没见面了，就和她开了个玩笑。敏慧说，你这家伙，还是那付老样子，就爱搞恶作剧。叶芒说，怎么样，敏慧，赏个光，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好吗？还没等敏慧表态，叶芒已经将车子起动。
二十分钟后，叶芒将车开到了市府对面的“老井酒吧”，一个外表土得很不起眼的地方。叶芒非常绅士地打开了车门，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姿势，然后走到侍应生面前将一张会员卡亮了亮，侍应生极有礼貌地打开门，两个人肩并肩地走了进去。
敏慧一进去就觉得很对胃口，酒吧里到处都充满了一种怀旧情调，无论是在墙上还是地上，无论是门框还是窗户，都以二三十年代的道具来点缀，音乐放的全是爵士乐，而且用的是老式唱机，声音虽然有些叽叽歪歪的，有时甚至还会跳针，但这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这里的气氛，反而更增添了一种别无旁贷的独特。每个桌上放着一只透明的小酒杯，里面有一枚烛光在闪动……
叶芒和敏慧在一处临窗的位子上坐定，叶芒唤过侍应生，要了两份西餐，两人边吃边聊。叶芒给敏慧的杯子里倒了一杯“墨西哥金太阳”说，敏慧，这地方是不是土得掉渣儿？敏慧淡淡地笑了笑说，叶芒，你真是个有情调的人。这里面有一种返朴归真的感觉，我觉得这比泡卡拉OK高出一个档次。叶芒笑容可掬地说，敏慧，你可真会说话。两人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叶芒这才开车将敏慧送回了西胡。
叶芒告诉她，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深圳寻求发展，在环宇房地产开发公司任职。由于他表现突出，几年后便被公司任命为总经理助理，去年公司要在东北地区建立一个分公司，经公司董事会决定，任命他为东北地区环宇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下车的时候，敏慧有句话敏慧想跟叶芒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么跟他说呀！况且……唉！望着叶芒渐渐远去的车子，敏慧的眼泪落了下来。
二
晚上，敏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叶芒在她头脑里的形象是越来越清晰。两家只隔一条小河，那一年，他们都在镇上的中学念书，又在同一个班，敏慧的家里没有自行车，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叶芒都会早早地来到敏慧家门口捎上敏慧，放学的时候再将敏慧给捎回来。后来，两个人又双双考上了市高中，放假的时候两个人仍然依如既往地一块儿回来，假期结束后又一块儿回去。爱情的种子终于在两个年轻人心中发芽破土。
高中毕业的前一个星期，两个人回了一趟家。他们是下午三点钟离开的学校，两个人骑车走到半路，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正赶上六十五，月亮像个圆圆的玉盘悬挂在天空，远处的山峦、树林、村庄都笼罩在一种薄薄的暮霭里，田野里就好像披上了一块柔丽的轻纱。这时，叶芒说，敏慧，咱们歇一会儿吧，你看今晚的夜色多么美。敏慧下了车，和叶芒一起欣然起这绝美的夜色来。两个人站得很近，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敏慧的心里蓦地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她扭头看了一下叶芒，哪知叶芒却也在看她。叶芒的眼神热辣辣的，敏慧的脸儿不由发起烫来，心也慌慌的像散乱的鼓点。这时候，叶芒突然间扳住了她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敏慧，我爱你！还没等敏慧说什么，叶芒又紧紧地攥住了敏慧的双手，嘴唇哆嗦着，敏慧，我知道你也爱我，对吗？敏慧抽出了被叶芒攥紧的双手，转过身去啜泣着说，叶芒，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毕了业就得回家了，我爸爸病得厉害，家中急需人手，而你就要步入大学的门槛了，叶芒，我们在一起是不现实的。叶芒急急说，敏慧，我可以对天发誓，等大学毕业后，我就回来娶你！叶芒，别傻了，眼看高考一天天接近了，你这样会影响你的高考成绩的！不，我不管，我现在只想和你好！敏慧，原谅我，我只能这样！叶芒喘息着将敏慧搂在了怀里，刚开始敏慧还有些挣扎，可当叶芒的嘴唇紧紧地裹住她小巧的嘴唇的时候，她就再也不吭声了。叶芒的呼吸越来越湍急，喉管好像阻塞了什么东西，削瘦如铁板样的胸脯起伏着。她加倍用泪盈盈的双眼去逼视他，微微地噘起了上唇，眼睛也越来越清澈，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夜幕下的堤坝上拥吻在一起，叶芒一边吻她，一只手在她浑身上下游动着。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叶芒，忽觉脚下一滑，她看见了路边有一条干沟，沟底长着柔软的青草，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路边的沟底……
完事后，敏慧依偎在叶芒的怀里，幸福地说，叶芒，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了。叶芒说，敏慧，你把少女的肉体和灵魂一起给了我，我又怎么能负你呢！我还是那句话，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来娶你。敏慧这才欣慰地笑了。
后来，叶芒如愿以偿地考取了外省的一所重点大学，而敏慧由于给父亲治病，高中毕业后就回家帮忙了。叶芒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又相会在小河边。叶芒将她拥在怀里，信誓旦旦地说，大学毕业后他一定会来娶她。叶芒走了后，刚开始两个人书信来往，到后来连一封信也没有了。这时候，敏慧开始觉得呕吐，例假也有两个多月不来了，敏慧心想坏了，巴成是自己怀孕了。她没敢将事情告诉妈妈，自个儿一个人悄悄去了医院化了验，一化验，果然是怀了孕。敏慧不及细想，就将孩子给作了，又悄悄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回来了，然后就拖着个虚弱的身子趴在桌子上给叶芒写信。敏慧妈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对她说，人家叶芒在城里，啥样有工作有模样的女孩见不着，还能记得你一个乡下姑娘？孩子，认命吧！刚开始敏慧还坚信叶芒大学毕业后能回来娶她，后来一想，妈说的也对，人家一个大学生怎么会看上她一个生活在乡下的穷姑娘呢！
不久，敏慧嫁给了白坤—一个白白净净的农村小伙子。
可偏偏就在这时，叶芒来了。
这一天，敏慧回娘家，敏慧姑妈病重，爸爸和妈妈去了姑妈家，临走前让敏慧给看几天家。晚上，敏慧正一个人在家收拾衣物，忽听有人敲门，敏慧还以为是隔壁二丫，就跑去开门。等将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门外，敏慧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三年没见的叶芒。敏慧一下子就惊愣在那里了，叶芒，怎么会是你？叶芒淡然一笑，怎么就不兴是我？听说你结婚了，我特意来看你的。我知道，今晚上你一个人在家。
叶芒说着就走进了屋子里。敏慧，你怎么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言，我不是说过吗？等大学毕业了，我就回来娶你的吗？叶芒站在屋子中间，像一头爆跳的狮子。敏慧当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愧疚还是激怒了，直视着叶芒，我给你写信你为什么不回？你总不能忙得连回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吧！叶芒说，敏慧，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为了挣钱念书，我连寒暑假都不敢回家，我之所以不给你写信是怕你为我担心。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我想我们也该到了相见的时候了，没想到你却结了婚。敏慧的心软了，口气缓和了下来，叶芒，都是我不好，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叶芒，忘了我吧！
叶芒喘息着又将敏慧拥在怀里，敏慧一把推开了他，别这样，我已经是有家庭的人了，让人家看见有多不好。叶芒猛地抱住敏慧，然后用嘴紧紧地裹住了敏慧的嘴唇，他的舌头在她的嘴里不停地吸吮，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游动，人整个被他给抱了起来。敏慧的脑子里一阵眩晕，必竟，这是自己深深爱过的男人呀！在心理上和拒绝和生理上的需求的相互矛盾中，终于放开了手……
完事之后，敏慧对叶芒说，咱们来了个君子协定，今晚上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谁也不要打扰谁的生活。叶芒答应了。打那以后，叶芒就像蒸发了的水蒸气，再也没见着他的踪影。
其实，叶芒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当财政局长爸爸的女朋友，只不过叶芒没有告诉敏慧罢了。女朋友的爸爸是深圳市的财政局局长，只要和她恋爱，到深圳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是十拿九稳的事，因此，叶芒就在她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有一回女朋友去了叶芒的宿舍，发现了敏慧写给叶芒的书信，女朋友当时就大闹了一场，叶芒没法，当着柳佩佩的面将敏慧的书信给烧了。这就是叶芒再没给敏慧回信的真正原因。痴情的敏慧，哪儿知道这些？
不久，敏慧怀孕了，刚开始她以为是白坤的，就把她怀孕的事儿告诉了白坤，白坤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可当孩子生下来后，敏慧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错觉，因为小孩子的容貌大都是一个模式，可随着孩子的成长，这种疑虑就越来越严重了，这孩子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甚至脸型，都活脱脱是一个叶芒。后来她悄悄一个人抱着孩子找人到医院作了亲子鉴定，尽管她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当鉴定书下来的时候，她还是目瞪口呆。这孩子是叶芒的。抱着孩子从医院里回来，敏慧哭了一道，她恨叶芒，更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她和白坤结婚都一年多了，肚子里老没动静，可是自己和叶芒仅仅在一起一次，就怀了孕。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呀！敏慧哭了一道，看着白坤抱着女儿的甜蜜样，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万一将来有一天叶芒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该怎么办？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事儿渐渐淡忘的时候，叶芒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担心。女儿今年十岁了，这种事儿万一露了马脚无论是对女儿，还是对白坤，都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好在女儿在娘家的学校里头读书，不易被叶芒发现。敏慧想到这儿，心里头这才稍稍有了丝安慰。
这时候，天已大亮，敏慧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拿起手机就给白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准回去。
三
接到敏慧的电话，白坤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当班，和敏慧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对敏慧，白坤是一百个满意。当初，敏慧嫁给他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基建队里头的一个普遍的泥瓦工，敏慧不嫌他家贫，嫁给了他。白坤作梦都没想到，会娶到敏慧这么一位有文化有气质的漂亮姑娘。那时候，正赶上镇化肥厂招工，敏慧找到了当副厂的舅舅，两口子就进了化肥厂当了工人。劳作之余，敏慧又自学了会计。恰恰就在这时，单位上不景气，夫妇两人双双下岗。天无绝人之路。市里刚刚成立的商贸公司招收员工，敏慧报名参加了考试，成了公司里的一名财会人员，后来又被破格提拔为公司的业务主管。白坤也在敏慧的帮助下，成了公司里的一名保安。两个人将家搬到了城里。所有这一切，都是敏慧给的。因此，白坤在深爱敏慧的同时又心存一份感激。在小区里，白坤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这两天敏慧没在家，白坤就觉得心里头没招没落的。放下电话，白坤就拎着菜篮子去了菜市场。敏慧最爱吃浇汁鲫鱼，他想买几条回来好好犒劳一下敏慧。
晚上，敏慧和白坤的心绪很好。白坤想尽一下丈夫的义务，却被敏慧给拒绝了。敏慧说你身子有病，体力不行的，可白坤却来了兴致。敏慧不便再扫丈夫的兴致，也就默许了，他们夫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了。白坤前些年患了肾炎，经不得潮湿感冒，冬季还没真正到就得穿上厚厚的棉衣。夫妻间的那种事偶尔有一回，速度快得像章公鸡踩蛋似的。她领着他到各大医院诊治，几乎每个大夫都对她说，那种事一定要有所节制。弄得她每回都窘迫得脸色绯红如同罩上了一块红布。好像这话就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她真按照大夫们的吩咐做了。可以说，自从有了女儿白灵后，她和丈夫在枕席间的交流次数就减少到了最低点。夫妻间固有的那种浪漫色彩似乎早已消失殆尽。刚刚开始，每回，敏慧都是希望满怀，可几乎每次都以失望终结。这次和以往几乎没什么两样。刚刚燃起的干柴还没来得及燃烧充分，就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又一次闷了炭。
白坤的眼皮早就合上了，嗑睡虫已引得他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敏慧下地用温水洗净了身子，上床睡觉，却没有一丝睡意，只得将电视打开，直到各个频道的节目差不多都完了，这才渐渐进入了梦境。朦胧中敏慧觉得白坤起来了，继续完成他刚才在床上没完成的事，这回白坤似乎显得很老练劲道，敏慧满足地微笑着。这时，敏慧蓦地觉得在她身上的白坤不见了，叶芒却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跟她做着她和白坤在床上一样事。她没有挣扎，只是略微红了脸，便任凭叶芒动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瞬间传遍了她的每个神经末梢。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一块正在高温下快速融化的冰，正在化成水......突然，白坤出现在他们面前，惊愕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奈和悲惨......她满面羞愧,觉得无颜再面对白坤,便光着身子一个人跑到空旷无人的野外,一个长着络腮胡须土匪模样的汉子淫笑着向她走过来。她觉得自己已到了生命的末日，死神就在眼前。于是，再也不及多想，将眼一闭，纵身跳下了百丈悬崖。她觉得她的身子树叶般飘然而落至崖底，心里一急，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悬崖，分明是一梦。外面天已大亮，白坤已将早餐做好了。
这时，敏慧床头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公司老总贺仁达打来的，要她马上准备一下，跟他去市里参加兴建国际工业园的新闻发布会会。
国际工业园是市里为了吸引外资而准备打造的精品工程。市里决定投资一个亿，在繁华的中心地带买断了早已破产了的占地三千亩的国有企业顺华机械厂的土地所有权。敏慧知道，老总贺仁达早就垂涎投标兴建国际工业园这块肥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