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开会主要研究两个问题。一是由党支委易红根汇报周向明和萧奇的不正常关系以及对周向明的外调情况。这个问题没有展开谈，主要原因是，还有一些情况没有完全搞清楚，个别问题还需要核实，留待下次会议再议；尤其是问题的当事人都与新产品试制工作有直接的责任，此事尚不宜在群众中公开，因此，希望每一个与会者注意保密，不要随意扩散。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技术员秦力的恋爱问题所引起的********。这件事，党委副书记郑向鸿已经和牛奋打过几次招呼了，责成冶金处党支部，一定要做好秦力的政治思想工作，满足鄂古丽父母的合理要求。运动才刚刚展开，决不能让这件事情影响整个工厂运动的大局。
牛奋向大家通报了最近几天对秦力做思想工作的情况，他说：
“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秦力一开始思想不通，经过党支部、工会和团支部多方面的帮助，思想已经开窍了；郑书记还准备亲自再和他谈一次，估计可在近日得到解决。”
正好，鄂古丽所在单位的化验室主任今天也来开会了，牛奋请她来谈一谈关于鄂古丽的情况。这个主任是一位女同志，原来是附近一个县的妇联主任，在郑向鸿的直接领导下工作过；既漂亮，又能干，嘴茬子满利落，很受党委副书记的赏识，是随着郑向鸿一块调进厂里来的，安排在化验室工作，也是他的主意。由于原来职业上的习惯，化验室主任说起话来比较啰嗦，不过，主要问题还是讲清楚了。最后她说：
这个达斡尔族姑娘思想比较单纯幼稚，政治上很不成熟，然而又很固执；由于她来自穷乡僻壤，对大学生和知识分子都很崇拜，认为这些人有学问，有本领，值得尊敬。因此，对秦力这个清华大学的毕业生迷恋得不得了，因而感情陷得很深，老用什么婚姻自由为自己的错误当挡箭牌。她还跟我说：秦力实际上不是汉族，因为他的父亲是满族，是爱新觉罗的后代，当年户口本上填写错了。其实，他们家只有他的母亲是汉族，那不算数！我对她说：即使秦力真的是满族也不行，因为你们达族和其他民族都不通婚！这才堵住她的嘴。尽管组织上多方面对她进行帮助，思想还是有些不通。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情的主要矛盾方面还在秦力那里，只要把秦力工作做好了，估计这个小姑娘的固执是难以持久的。
牛奋同意女主任的分析，特别是关于矛盾主要方面的思考，符合毛主席的思想，值得表扬。不过，他又强调说：
“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党委副书记很为重视。”因为现在运动刚刚开始，又牵涉到民族问题，解决不好，对运动的顺利开展和深入有不利的影响。对此，大家应该从大局着眼，处理起来，才能够高屋建瓴，水到渠成。
大家对牛书记的这番话，都表示衷心赞成。女化验室主任特别表示：“一定按组织的要求去办，决不会因他们单位工作的不到位而扯全厂运动的后腿。”
事情就这么定了。
接着，牛奋又对热片的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做了全面的分析，对下一步的运动和工作进行了部署，便暂时休会。
恰在这时，周向明和萧奇一同汇报工作来了。
他们俩同时走进了室内。人们对这两个闯入会场的不速之客，有点儿诧异，特别是牛奋书记刚刚才提及有关他们的问题，大家在心里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这件蹊跷事儿哩，怎么他们俩竟突然来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人走漏了消息？李收和牛奋也都有些意外，故一齐向他们投过一束束审视的目光。
萧奇和周向明当然不知道个中的细情，只顾想着当前迫切要办的事情，没有去观察在座的这些领导的脸色；萧奇径自走到李收面前，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他们的要求。
李收听后倒有些放心了：“看来，他们对组织已经进行的侦查活动，全然不知，说明易红根等人的工作是很缜密的，真正做到了他事先向他们所指示的：不要打草惊蛇。”他感到很满意，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这样不识时务一竟然在这个时候到这样的地方来请示汇报业务工作！因而冷冷地问：
“你们干吗这么着急？”
李书记，不是我们着急，是厂长着急，上级着急！萧奇不软不硬地回答。
周向明一瞅书记这个态度不大对劲，连忙进行补充：
“赵厂长亲自指示我们，要加快进度！”
李收极为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竟当着众人的面向冶金处党支部书记牛奋问道：
“怎么？赵风还在发号施令？”
牛奋闪动那双机智的金鱼眼，突出的眼球在飞快地转动。听了李收的话之后，又一连翻了几下，却没有做声。萧奇实在忍不住了，故作不解地面向全室的人问了一句：
“怎么？厂长的指示现在也失效了？”
与会的几位领导相互对视了一下，谁也没说话。只有李收嘿嘿一笑，之后，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现在是运动期间，不说是革命和生产都由工作队直接来抓吗？”“赵厂长怎么能直接下达生产指示呢？这不妥吧？”说罢，又用讨好的目光征询牛奋的意见。
冶金处党支部书记莫测高深地将眉头皱了几皱，用一种只有大政治家才具有的睿智轻轻地将手一挥，然后说道：
“ 那就请示一下党委吧！”
听那口气，似胸有成竹，人们当然毫无异议。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派他来工厂的关键部门任此关键职务，他又说出这样关键的话，自然是一锤定音。
李收驯顺地拿起电话，径直拨到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谁知接电话的竟是党委一把手林子秋。他一听，便听出来是这个老病秧子的声音。咦？他怎么突然回厂参加运动了？李收马上挺直了腰杆，用郑重的口吻自报了家门，然后简要地说明了周向明等的要求，同时略带不屑地提到了厂长的指示，最后用尊敬和讨好的语气问道：
处在这样的时候，到底怎样处理这件事，请林书记指示！谁知电话里竟传过来书记非常简单的回答：
“按厂长的指示去办！”
李收似乎一下没听明白一他觉得党委书记没讲明白，因而又问了一遍；然而得到的回答更加明确无误：
“按厂长的决定去办，不要打任何折扣！”
电话里的声音很响，坐在一旁的牛奋显然已经听到了林子秋的指示，眉头又皱了几皱，眼睛翻了几翻，然后又向李收嘱咐道：
你再问一问：”工作队方面怎么交代？“
李收果然遵嘱在电话里重说了一遍。
回答仍然是简单而明确的：
”由党委出面联系，不需要你们操心！“对方说罢就把电话撂了，显然是有点不耐烦了。
李收放下电话，转述了党委书记的指示，然后又谦卑地瞅了瞅对方的眼色，实际是在请对方拿主意：”我们该怎么办才合适？“
牛奋没有立即表态。他把手中粗大的红蓝铅笔熟练而又迅速地转动了几圈，然后站起身来，倒背着那大骨节的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个来回，之后，又重新坐下来，用将军的气度说：
那就按照党委的指示办吧！
周向明和萧奇听了之后，顿时如释重负，马上转身想走开，可是，牛奋又紧接着做了指示，既面向在座的人又看着两位浇铸负责人说：
不过，我还想补充几句：一定要教育广大职工群众，充分认识这次浇铸工作的重要性，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同时，他又强调了一一句，还要百倍地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周向明听了这话有点愕然，他看了看萧奇，而她却平静得无动于衷。牛奋意犹未尽，又继续补充说：
”我们就是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现在，运动工作队进厂了，运动在逐渐铺开，阶级敌人能睡大觉吗？凭着他们反动的阶级本性，对我们这次大型铸件的浇铸，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萧奇一向就反感这套几乎是千篇一律而又耳熟能详的调门儿：”不管什么事都硬往阶级斗争这个弦上扯，因此想尽快离开这个难堪的场合，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好办法脱身；半晌，她终于还是想出一个招儿来。“于是，她像想起什么紧急事儿似的连忙说道：
”哎呀，不好！“
”怎么了？“有人问。
经牛书记刚刚的提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浇铸现场的测温防护装置我还没有好好检查呢！她的语气非常郑重，为了防止阶级敌人钻空子，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工人把这件事落实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周向明立即响应，他紧接着萧奇的话茬说：”对了，砂型上的压铁分布，也需要重新检查一下，这地方更不能出问题！说罢，他望了望那两位书记。“
牛奋和李收互相对望了一眼，算是交换了意见；只听牛奋板起更为严肃的面孔，用更加严肃的声调说：
”既然这样，你们两人就快一点分头检查去吧！“检査一定要仔细了，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他们俩如获大赦，迅速离开了技术大楼。出了楼门，两人不禁相对一笑；萧奇还向他扮了个得意的鬼脸。
刚刚走出楼门口不远，只见秦力从对面低头走来了。眉头紧皱，眼睛发直，满脸沮丧之色。他似乎没瞅见他们俩。周向明却叫住了他：
”秦力，你从哪里来？“
秦力闻声一愕，连忙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们俩，他的脸色瞬时亮了一下，然而立即又沉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
”党委郑书记又把我叫去了。“
叫你去做什么？萧奇问。
这种时候叫我还能做什么！
他还是那个意见？周向明问，他显然知道秦力话里的意思。
讲得更加严厉了！
小鄂的父母呢？周向明又问。
没有一点回旋余地！秦力说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这两位老人逼得紧，党委才有这样的态度。
三个人同时沉默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半晌，萧奇率先打破沉默，关切地瞅着秦力的脸。
只能照办，别无选择了！秦力看样子很决绝。
你先别这样想！萧奇劝解道，你再和小鄂好好商量一下嘛。秦力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实际上是说：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周向明看见他那痛苦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怜爱之情，想了想之后又对他说了一句：
”我们俩现在先到车间去一下，处理几件急事；晚上你去4指挥部一趟，咱们再在一起好好合计合计！“
秦力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催促他们道：
”你们快去忙你们的吧，别管我了！“说罢，径自转身走了；但是，没走几步，他忽又转回身，冲着周向明说：”有你一封信，忘记给你了。“
周向明顺手接过一看，脸色骤然变了，他问：
谁把我的信拆了？
我接过来可没动，秦力连忙辩白，是处里保卫干事易红根交给我的，他说总没有机会和你碰面，让我转给你。
周向明心想：这纯粹是鬼话！最近他几乎天天回来参加运动，怎么会没有机会碰面呢？
保卫干事怎么可以随便拆人家私人信件？这是犯法的！萧奇愤愤不平地说，拿来让我看看！
算了！周向明连忙说，似乎有些慌张，同时，立即把信往兜里一塞，然后向萧奇说，咱们快走吧！去晚了车间怕是没人了。
萧奇不解地望了望他那极不自然的脸色，上面布满了惶恐、不安与困惑；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慌乱地躲开了，只顾低下头来，匆匆向前走去，和秦力连招呼都没有打。
萧奇只好随着周向明向车间走去，走出很远了，她还同情地回头望了望秦力，心里感到很沉重，同时还有些内疚：她未能助他一臂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