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官也忽视典章制度,散散漫漫。只有陆秀夫、苏刘义恪守朝规,上朝必执笏正立,未尝稍怠。张世杰兵权在握,他与陆秀夫情投意合,日见亲密,有事两人相商共议。朝政刚刚着手理顺,还没完全步入正规,就接到了加急边报。
元朝由阿术挂帅,征调四路人马南进,张世杰和陆秀夫上疏请命出征。杨太妃降诏,命陈宜中、陆秀夫和张世杰等会议出师。陈宜中心中悒郁,不大理事,听之任之,调兵遣将一概由张世杰和陆秀夫谋划议定,而后奏明杨太妃和端宗。南宋朝廷任命赵潜为江西制置使,由江西入广东,收复失地吴浚为江西招谕使,从江西起兵,打通海道,然后与赵潜之师会合攻取两淮。谢枋得进兵江东,傅卓、翟国秀分兵为斥堠,兼经略旁郡。文天祥固辞右丞相不拜,陈宜中由左相转右相。左相空缺,新朝便以少保左丞相召李庭芝,以保康军承宣使召姜才,命二人即刻启程,入行都福安供职。李庭芝有些犹豫:一则路远山遥,长途跋涉中免不了艰难险阻。二则去朝中供职,美其名曰辅佐新君,实际上处处受人牵制,没有多少自主权,不如镇守一方自由自在、自作主张好得多。他最器重的部将有两个,一个是姜才,一个是朱焕。姜才是一个不计较个人得失、随遇而安的军人,他对于去与留持无所谓的态度。如果说非选择不可的话,那就是看哪里最需要。朱焕却积极主张他俩去福安,其理由是:一、王命难违;二、去行都供职是提拔重用;三、留下他守扬州,李庭芝仍以重兵牵制朝廷,进可以夺取大权,退仍可回来掌管一方。李庭芝从其言,交出兵符印绶给朱焕,自己与姜才带了七千精兵,从东走海道至泰州。阿术和李庭芝是老对手,知道李庭芝非寻常之辈,身边又有姜才等勇猛将士,取扬州,强攻硬打不见得讨好,不如劝降轻而易举,于是奏请忽必烈叫谢太皇太后和恭帝先后写了手诏,诏命李庭芝降元。使臣随大军到了扬州,阿术见李庭芝和姜才已至泰州,便挥师日夜兼程赶到泰州城下,来了个先礼后兵,先遣几位使臣奉着手诏,入城去宣诏、劝降。使臣来到城下,李庭芝并不开门迎接,高倨敌楼,拧着眉头俯视了来使一眼,鄙夷地高声说道:“我乃奉诏赴行都,未闻有诏谕降。赵显既已降元,便不是宋君了。”
那些使臣在元军的威逼下,还是叽叽呱呱劝说不已,劝得李庭芝发怒了,放了一箭,射死了领头的那员使臣,其余几个吓得恨无地缝可钻,战战兢兢回去报告了阿术。阿术忖度道:“看来不到时迫势穷,他是不会降的。等我先绝了他的生路,再去劝他投降好了。”
因下令三军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匝匝困住城池,但是围而不攻。同时命董士元和乌尔罕领了四千人马去把守高邮、宝应两处,以绝粮道,又命沙格里、吕良和哈雅领了六千人马,分道去取淮安、盱眙、洒州三城,以此控住扬州驰援。泰州被困一月有余,粮尽援绝,但困兽犹斗。淮安、盱眙、泗州三城皆以食尽,相继开城屈降。三城一降,泰州成了一座孤堡。李庭芝仍然以死坚守,将士忍饥效力,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出现了以子易而食的、杀子充饥的。
一日挨一日,探马探得高邮运米将至,李庭芝便命姜才领三千骑兵去接应。启开城门,放下吊桥,姜才一马当先冲过桥,舞动长枪,神出鬼没,无人敢当,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引兵奔高邮而去。夜半行至丁村地方,遇着董士元带了两千人马排开阵势,拦住去路。姜才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挥军冲杀过去。董士元也不示弱,接住厮杀。两军血战了一夜。杀到天明,董士元两千兵卒所剩无几。姜才的骑兵也丧失了两三百。董士元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虚晃一枪想开溜,姜才手起一枪,将他刺死马下。宋军苦战取胜,善于带兵的姜才立即整顿队伍,准备下令前进,背后却来了大队人马。原来阿术见姜才冲出城门,径奔高邮方向,他怕董士元敌不住姜才,便遣了勇将颜彻尔,又调了自己麾下的五千骑兵,驰援董士元。
姜才的部卒激战了一夜,已经筋疲力尽,不能再战了,又见元军来势凶猛,排山倒海一般,不敢接战,只往后退。退着退着,阵势大乱,互相践踏,四散奔跑。姜才禁止不住,只得领着身边的人马返回城下,照样仗着那枝长枪,闯过敌营,冲上放下来的吊桥,进城见了李庭芝,拜伏于地请罪说明了缘由。李庭芝素知姜才骁勇善战,不是士卒力竭,不会轻易弃阵逃归,也就没有深责他。阿术见姜才不曾接着粮食,败回去了,觉得这是一个劝降的好机会,便又叫那几个使臣奉了手诏去劝降。李庭芝被困得烦躁极了,火烧火燎的,正没地方发泄,见那几个使臣又来了,懒得踉他们罗嗦,干脆把他们诳进城里,拉到敌楼上,一刀一个砍下头颅掷向城外,又把那手诏也在城上当着元军烧掉了。阿术见了,仍不死心,以为李庭芝是怕姜才杀了元将董士元和两千名元兵,惧罪不敢降,便一面飞书回京,叫恭帝又下了一道手诏,赦免他杀使焚诏之罪,仍命他速降;一面亲自修书与李庭芝,只要他肯降,不治姜才杀兵斩将之罪。李庭芝腻烦了,一概不予理咏。
一连好几天不见城外有什么动静,一不攻城,二不撤退,元军似乎疲倦了。而李庭芝反而不安起来,不知阿术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突然传来了扬州陷落的消息,李庭芝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面,浑身都凉透了。这些天,阿术趁李庭芝忧愁苦闷,情绪低落,偷偷抽掉了一半兵力,开赴扬州猛烈攻城。朱焕是一个怕死鬼,见元军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打开城门投降了。阿术得扬州,断了李庭芝的归路,又疾速回兵攻打泰州。泰州危在旦夕。李庭芝和姜才茼量,决定向南突围,向福建退逃。等到天黑,宋军暗暗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姜先李后领着五千人马冲杀出城。
元兵无备,被他们冲出了重围。阿术闻讯亲提一万铁骑迎上来,李庭芝不敢接战,又掉转头退进了城里。李庭芝躁得心肺都快要炸幵了。祸不单行,姜才积劳成疾,背上生疽,疼痛难熬,李庭芝守在榻前敷药熬汤,精心调治,病势得以控制,慢慢好转。可是,泰州裨将孙贵、胡惟孝潜开北门,迎接元兵入了城。李庭芝得报,连忙扶起姜才,披挂提枪,准备冲杀出去,谁知大门早已被元兵堵住了,出不得门。李庭芝投入莲池,水浅未能淹死,为元兵救起。姜才亦被执。
元兵押送李、姜到扬州,阿术亲自给他们松了绑,再三好言劝慰,并许以高官厚禄。李庭芝内心松动了,开始软下来。姜才却十分坚硬,厉声对李庭芝说:“相公啊,人总得有点精神。事到如今,我们不过忍片时之痛,便可以留个清白在人世间。”
李庭芝脸上热辣辣的,像是挨了一记耳光,低下头来,一动不动地坐着。阿术走进来,责备李庭芝不能顺天应时,启发他面向现实考虑何去何从。姜才胸脯一挺,没好气地顶撞道:“你凭什么责怪他,告诉你,怪只怪我姜才第一个不降。”
“你是你,他是他,你无权干涉他的选择。”
阿术双手摊开,犹如狂妄的公鹅逼过去,姜才凌厉的目光直视着他。两人谁也不肯退让,箭拔弩张,紧张的空气笼罩着小小的囚室。李庭芝动了动,准备上前隔开他们。阿术和刚才逼上前一样,倏而一转身,转向李庭芝,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说:“李元帅,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还犹豫什么?”姜才明白阿术想从中来个分化瓦解,随即扬起盾头,一语双关地说:“姜某相信,相公是不会变心的,也不敢变心。”
李庭芝激动起来了,血往上涌,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必多费口舌……唉,庭芝别无选择,只能以死报国。”
室内死一般沉寂下来。李庭芝闭上眼睛,眼角上掉下了两滴浑浊的泪珠。阿术悻悻地走了,他失去了信心,下令把李庭芝和姜才同时杀掉。李庭芝死后,淮东一下子乱了套。阿术有效地运用元军惯用的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势如破竹,最后集中重兵攻真州。刺史赵孟锦乘雾出袭,及日出雾消,元军见其兵马甚少,鼓噪回击。宋军败退至江边,急忙中孟锦登舟失足,堕水溺死。阿术乘胜追抵城下,攻打城池,安抚使苗再成以身殉国。至此,淮东州县尽为元军占据。四新朝廷退避入海元军以压倒的气势四面出击,在一片凯歌声中大踏步行进。阿剌罕和董文炳矛头直指福安,兵不血刃,转瞬推进到了处州。新朝得信,大惊失色,急命秀王赵与释统率大军出浙东,御元师。这时候,元兵锐气正盛,势不可当,秀王所领兵马临阵,好比以卵击石。瑞安一战,赵与择战败被杀;其弟与虑、子孟备,及监军赵由噶,观察使李世达,察访使林温等皆战死疆场或被俘处死。边警十万火急报入朝廷:“处州知州李珏,瑞安知州方洪,都献城降元了,元兵进逼到了建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