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士达持护手双钩来到阵前,巩信向前一拱裆,搬刀头,献刀纂,朝葛士达的脑门一点,葛士达合钩一推,巩信又横刀一扫,葛士达双钩向外把刀磕了出去。二马过镫,巩信见双钩到了,刀头朝下,刀纂朝上,用了个龙吊水的招式,档啷,刀盘把双钩撞开了。葛士达悬裆换腰,伸出双钩,挂住刀盘。巩信知道挂住了会吃亏,刀一侧,摆脱出来。二人战来战去,不分胜负。文天祥瞧见葛士达勇力不在巩信之下,怕时间长了,巩信败在葛士达的手下,即传令鸣金收兵。锵锵锵一阵锣向,巩信把刀一横,收住马:“都督鸣金唤我,只能遵命,改日再战吧。”
“你方先鸣锣,”葛士达挺了挺胸,“要算输了一半。”
“谁胜谁负,明天见高低。不敢出来的就算他输了。”
巩信拨马回营,见了文天祥,问道:“都督鸣金唤末将回来,不知有何吩咐?”“老将军力斩三将,威慑敌军,功劳不小。那葛士达气劲足实,臂力过人,我怕你过于劳累,故而鸣金。”
众将无不深深感动,深感文天祥体恤下属。巩信更是感激不已,誓死与文天祥并肩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次日黎明,葛士达传令三军饱餐一顿,抢先在城门外列成阵式,等待都督府的将士前来会战。他好胜心切,复仇心更重,又自恃勇力过人,恨不得一口吞掉文天祥及其七万人马,去大都向忽必烈报功请赏。三声炮响,鼓角齐鸣,文天祥率领三军将士来到阵前,拱了拱手:“葛将军今日出阵,不知是文战还是武战?”“战场上不是考状元,”葛士达面露讥讽之色,“没有人跟你论文。我只知道要为死去的三员战将报仇,取你的首级偿命。”
张汴双眉一耸,怒目圆睁,猛喝道:“休得无礼!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葛士达举目一瞧,今天出阵的这人身姿矫健,仪表堂堂,酱黄色的一张方脸,明皎皎双睛点漆,直隆隆鼻似玉琢,额头宽阔,唇方口正,从鬓角到脖子长满了浓密的黑胡须,银盔银甲,虎头战靴,掌中三尖两刃刀,坐下追风宝马铁豹骅,威风凛凛,好比撼天貔貅下云端。
元将心中暗暗称奇,准备上前搭话,忽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守护城楼的徒弟双枪将古天雄带着一千名亲兵来了,葛士达疑惑地问:你到此何干?”“庞知县叫我们来助阵,”古天雄说,“他替代我守城。”
“好吧,那你就去会一会那员宋将。”
张汴见对面飞马而来的将官浑身墨黑,黑盔黑甲,坐下黑马,手操双枪。二人碰面,各自扣镫,古天雄喊道:“来将通名!”“我乃文都督麾下安南将军张汴,你是何人?”“葛士达麾下双枪将古天雄,人称黑雷公,今日从城楼换下来,特来擒你,我劝你早早投降,可免一死。”
“哦,原来是一条看门狗。张爷爷却是专门来打狗的。
“古天雄气得面红脖子粗,一摇手中双枪:“不要出口伤人!看枪!”
他双枪齐举,同时向着张汴戳去。张汴攥着两刃刀往上一托,托住古天雄双枪的枪头,不容他抽回双枪,用全身力气一别,喝声“撒手!”
古天雄蛮听话,一撒手,两支枪都弹了出去。张汴眼疾手快,两刃刀伸到他的胸口,刀尖避开护心镜,撩开甲叶,挑开征裙,古天雄再想招架也来不及了,想躲也躲不开了,“哎呀”的“呀”字还没有喊出口,哧的一声,刀尖直贯肋下,一刀把古天雄挑下马,倒在血泊之中,黑雷公变成了“红雷公”。
葛士达鼓起一对牛眼睛,瞪着古天雄,心里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叫你守城不守城,偏要来送死。”
他策马近前来战张汴,张汴抡起两刃刀向着葛士达刺去,葛士达用护手双钩接住了他的刀。张汴见葛士达勇猛异常,大有饿虎跳涧之势,随即撤回刀,照定他的咽喉刺过去。葛士达举双钩搪开了枪头。两个人接架相还,枪来钩往,打在了一起。葛士达右手反腕一钩,朝张汴的左脸捅去,张汴用枪一磕,把钩磕出去了。二马过镫,张汴回身一刀,向葛士达面门劈去。葛士达横钩一挂,把枪挂住了。马打盘旋,来回乱转。两个人战到十个回合,二马冲撞了二十个照面。葛士达只想一下把张汴钩下马,张汴也恨不得一枪要了葛士达的命。六月炎天,骄阳似火,打着打着,张汴汗如雨注,湿透了征袍。葛士达虽然汗流浃背,但他有内功,呼吸照样匀称,脸不变色心不剧跳。时间拖长,张汴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了,葛士达步步紧逼,张汴节节后退。从后营换上阵来的吕武甩镫离鞍:“好贼子,岂可容你猖狂!”他一闪身,如同一支利箭,蹿到葛士达背后。葛士达扭头一看,自己的马屁股后边有一个人,活像一只金毛猴,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愕然问道:“喂,背后的猴子,你要干什么?”“耍猴把戏。”
“你耍我呢,还是我耍你?”“我耍你。”
“哈哈,你三根骨头四根筋,有本事耍我!”
“我呀,不但要耍你,还要教训你。你空有一身本事,不学好,带徒弟教艺不教德,为官不为民做主。
元人来了叛变卖国,如今王师来了,仍然知迷不返,知错不改,反而来唱对台戏……”葛士达气得七窍生烟,反过手去,照定吕武的脖子拉锯似的一钩拉。吕武往后一仰,一个反跟斗下了马。葛士达的钩走空,东张西望找人,蓦地听到马头下面一阵笑声:“嘻嘻,好钩法!你把我钩到了这儿哩。”
葛士达伏在马背上,用钩去捅,吕武一下又没踪影了。葛士达收回钩,他又在马肚子下面笑。
“嗨,你这是怎么啦,糊里糊涂地瞎划拉?”葛士达侧下身去,用钩向马肚子下面击打,没有打着吕武,反被吕武在他右手臂上敲了一棍子,疼得差点连钩都掉了。吕武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围着马兜圈子,逗得葛士达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接连不断地钩划,却没有钩着一次,次次都钩了个空。中午的阳光,从空中直射下来,像大火炉一样地灼热烫人,晒得人头昏眼花。滚滚而来的热浪冲击得葛士达也熬不住了,内功失去了作用。他又热又累又躁,气喘咻咻,满头大汗,人饥马乏,只想罢战。吕武却愈战愈精神。他逗够了,耍足了,把青铜盘龙棍一摆,拉开了进攻的架式:“葛士达,莫只顾看太阳!注意,我的棍打来喽!”
吕武个头矮小,站在地面上,棍子打不到葛士达的头顶,只能用棍揍他的肩背,扫他的腰肢。葛士达运足气劲,想用双钩破他的猴棍,但是猴棍灵巧多变,防不胜防,吕武的行动就像旋风似的来无影,去无踪,葛士达白费了许多的苦力。等他一住手,吕武一个旱地拔葱飞到马头上,给了葛士达当头一棍,打偏了一点,只打烂了半边头盔。趁葛士达一低头,他又飞跃到马屁股上面。葛士达耳听脑后有风声,转身用钩去钩,吕武跳下马,钻到马肚皮底下,左一下,右一下,专敲葛士达的脚。葛士达双脚疼得受不住,藏又没有地方藏,只好甩镫翻身下马,打箅徒步跟吕武较量。可是他的一只脚刚落地,吕武纵身跃上了他的战马,举棍猛喝一声砸下去,哗啦,葛士达的脑袋开了花,脑浆、鲜血溅开一丈多远,一人多高,身体像头牛一样沉重地倒下去,动弹了几下,挺直了。文天祥挥鞭一指,都督府大军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倒地塌,似岳摧山崩,以翻江倒海之势一齐掩杀过去。
元军没命地呼号着乱窜,人踏人,马踏马,人马互相践踏,互相碰撞,互相冲击,像割草一样往地下扑倒。
刹那之间,宋军把城池团团围住,备好云梯,推来了铁架炮车,火箭手搭弓在手。只等一声令下,炮车轰响,火箭齐发,于都城即将成为一片火海。六搬兵求将宋军直逼于都城下,于都官兵一个个惊慌失措,呆若木鸡。伏在城头垛口边的庞清源,望着城外喧腾的声浪和紧张备战的情势,下令打开了城门。金应带着五千人马先进了城,文天祥自统大军驻扎在于都效外。葛士达的一部分亲兵抵挡了一阵子,还没有正式转入巷战,就被宋军镇压下去了。金应将人马就便驻扎在葛士达的兵营里,自己也住进了他的府邸。当天,金应趁热打铁,命庞清源叫投降的将士交出兵器,回营待命。命谢杞、缪朝宗领着一队人马到府库、粮仓严加警戒,又命林俞、林元甫将罪大恶极的官吏缙绅押进牢房,专人看守,又命徐榛、李幼节、吴文焕领着一队兵卒到县衙查封财物,收拾房屋。次曰,金应大开城门,率领文武官员和城中百姓列队迎接大军入城。辰时刚到,轰隆隆三声炮响,鼓乐齐鸣,号角震天,二十四杆黄标旗开路,一杆大纛旗高扬,上绣一个斗大的“文”字。文天祥坐的八抬大轿走在当中,众将顶盔甲紧随其后,后面是五百帐兵,三千卫队。来到城门口,文天祥下了轿,众人一齐参拜大都督。
参拜毕,金应将文天祥等迎入由县衙大堂改造成的白虎堂。文天祥召来于都文武官员,将那些赃官污吏一律削职为民,严重者依法论处,清官起用复职。他又下了一道命令:已降的元军官兵,愿留者编入都督府军中,愿去者发给银两归家。诸事处理完毕,出榜安民,净牢大赦,查点仓库,犒赏三军。于都大捷,都督府军威大振,各方义士纷纷前来奔投。赣州起兵的旧战友刘伯文、刘子俊,以及湖南潭州攸县士人吴希奭、陈子全、王梦应,等等,先后到了于都,文天祥十分高兴地接待了他们,并分派给了他们任务。接着文天祥的长妹夫孙栗,龙泉人,以龙泉县返正,他的二妹夫彭震龙和诗人肖敬夫、肖焘夫兄弟,光复了永新县。肖明哲率领赣县义军收复了万安县,乘胜打到龙泉县,与孙栗会合,巩固并发展了于都大捷的大好形势。将士们在江西的家属子女和亲友陆陆续续寻到于都来了。金应的妻子给刘洙带来了口信,说他的妻子不久也会来。刘洙高兴得手舞足蹈,日盼夜盼和分别了三年多的妻子会上一面。
一日,文天祥和众谋士、将军在大堂会商军务,刘洙的妻子带着两儿两女进了县衙,金应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刘洙的妻子文美云,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用手一招刘洙:“洙哥,你看看那是谁来啦?”“呀,噢……”刘洙的嘴唇哆嗦着,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出了名的三脚猫,以他的个性而言,本来早就坐不住了,无奈这召开的是高级军事会议,不准会客,又有文天祥镇着,他怕又触犯军纪,才不敢乱动。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奔波,没有回过家,现在家小都来了,他多么想和他们早点见面哟。尤其那个三岁的小儿子,听说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生下来他还没有见过一面哩。文美云是文天祥的嫡堂妹,他们兄妹俩也有三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会议快结束时,文天祥发现了文美云,抓紧时间把话讲完,立即拖着刘洙往外跑。文美云见堂兄和丈夫都来了,不好先喊哪一个,呆了一会儿,连忙叫儿女们给舅舅和爹爹磕头。孩子们认生了,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都不敢上前,反而战战兢兢往妈妈的背后躲。文天祥笑了笑,约下刘洙全家到他家里吃晚饭,借故走开了。刘洙的心里乐开了花,血液都沸腾了,攥住妻子的一只手,好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带颤音的字:“美云,你来啦……”这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大家从来没有看见刘洙这么局促过。巩信、杜浒和张汴怕刘洙不好意思,捂着嘴把脸偏开了。刘洙在尴尬之余,嘟着嘴嚷嚷着:“咦,你们这,这是,怎么啦?”吕武和刘洙平日常常开玩笑,别人不好意思直说,他却很放肆,做了个猴脸,眨眨又圆又亮的眼睛,嘬着嘴说:“大家笑你刚才对嫂子说话时好别扭的,一点都不大方,声音在喉咙里颤抖着,没有把意思表达出来,光嘴里说你来啦,很不够,要做出那么一个恩恩爱爱的样子,放亲热些!”
“猴头,你刁耍我,看我给你一顿好揍。”
刘洙一拳打过去,吕武往文美云身旁一靠,尖着嗓子喊道:“嫂嫂,他打我呐。”
一阵哄堂大笑。刘洙抱起小儿子亲了亲,问文美云道:“他叫什么名字?”“哎,你怎么忘啦?”文美云悄悄地说,“离家时,你对我说,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取名叫做刘振邦。”
“啊,啊,好,好,振邦一一“一阵紧张之后,刘洙逐渐放松了,带着妻子儿女往后房走,还热情地邀请同事们到他家里去做客。连日来,都督府的官兵有数千对夫妻相见,举家团圆。文天祥吩咐后军一一做了妥善安排。于都城中,家家户户打扫卫生,像逢年过节一样贴上了红纸对联。店铺张灯结彩,货架上摆满了货物。街上车如游龙,马如流水,车马声里人挤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军民们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正当军民欢天喜地共庆胜利、扩大战果的时候,搭出领着四万人马从赣州杀过来了,李恒等统率三万骑兵、四万步兵从隆兴等地奔来了。都督府一下子紧张起来。文天祥为了稳定军心,沉着地对众将说:“这是元军看见我们刚刚打回江西,在于都立足未稳,发起一场联合进攻。现在要撤出于都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就是抓紧做好防守的准备。”
众将推出金应掌管防务事宜。金应传令,城头备足滚木磘石、灰瓶炮子和弓弩药箭,四门紧闭,每门增加三百弓箭手,两员战将,龟背石上的箭楼由南门直接指挥。三天后,元军战鼓如雷,号炮连天,分成四路分别进逼到了四门。众将士感到形势严峻,有些不安。文天祥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说:“诸位不必惊慌,先登城观看,再来计议退敌之策。”
众将士披挂整齐,随同文天祥到了北门,顺着马道上了城头,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大帐,帐前一杆大蠹旗,上面有些弯弯曲曲的文字,许多将士不认识,文天祥翻译说:“那是元朝大元帅、赣州守将搭出的帅旗。”
众人骑马又奔到东门,见大营中也有一座中军大帐,一杆黄色坐纛,那是元军有名的战将、李恒元帅的旗号。文天祥一行又绕至西门,观察了降将钟震的军营。最后到南门,城外倚山傍水扎着九江府守将龚日安的兵马。众将随文天祥在城楼上察看了四面八方,觉得真是兵到一万,无边无沿,兵到十万,接地连天。这十万余大军将城池团团围住,大有踏平于都之势。金应看完后,对文天祥说:“元军气焰嚣张,我们一时难将他们打退,城内不知还有多少粮草,能维持多久?要请吕将军、张将军去后军具体查实一下。我们要告喻全军,省吃俭用,免得日久粮草断绝。”
“提得好,提得好。”
巩信点着头说,“先头我在城上望见南面龚日安的兵卒在贡水湾头上挖地道,我们必须密切注视,采取防范措施,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啊。”
金应于是传下令去,发动军民有针对性地挖壕沟,修工事,又指派专门侦探,注视龚日安的动静,随时报告。
元军围而不攻,天天派人出来讨战,金应天天挂免战牌。时间长了,众将都烦躁起来,要求应战,或者突围。文天祥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元军猖獗,大有可能酿成鏖战。诸位能否想出一个退敌的良策?”“用不着想,现在就有。”
刘洙搭话说。
“你先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