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要去挑水,二丫也要去。
小城有了水厂,水厂在全城铺了水管,在每条街区设置一个不大的挑水房,派专人看管水笼头,给挑水的人放水,并收挑水的钱。
有了这自来水的挑水房,方便二丫家周围好几条街区的住户,让他们省下许多的时间,再不用费时又费力地到龙井的那口井里去挑水。
每次,二丫来到油榨街粮食局围墙外的挑水房的窗户前,奶奶接水时,她总会凑过去一把抓住那放水的黑色胶管对准奶奶挑水的木桶,奶奶总会吼出一句,便用手打过来:“啷是闲事管得宽,管子摆得好好的,谁要你拿,放水了,小祖宗你那手袖会打湿,会生病。”
看到奶奶打过来,二丫急忙松开拿住的胶管,又把头探进窗扇右边最下面那格没装玻璃的窗洞,朝水房里扭头四处张望,不到一秒又把头伸出来,四处扫描这水房。
水房接水的黑色胶管,一头穿过窗户下的一个小洞伸出到外面以便人们接水。一个长形被锁了锁的白铁皮收钱盒子静静放置在里面的窗台上,铁皮盒子盖缝中有半寸长的细口子,张着一条黑咕噜咚的细口,守候挑水的人不断用硬币去装它的方形大肚囊。
奶奶接完水,二丫总会抢下奶奶手中握住的那两分的硬币,很乐意地把硬币“哐当”地丢了进去,听到钱碰钱的“哐当”声让二丫特别惬意,于是她把双手伸进窗洞,一把握住铁皮盒子使劲摇晃,“哐哐当当”的钱币互碰刺激声;钱币撞击铁皮盒子的刺激声,一下惊醒守水房正拽瞌睡的老太婆,睁开眼带着惊慌失色的惊恐一把抢下盒子,就好像二丫要拿这盒子一样,十分生气地大声叫嚷了起来:“谁家的丫头,谁家的丫头,怎么不看管好,这盒子该她拿着玩的吗?这盒子里装的可是钱,是钱。”
“手欠,手欠,看你啷是手欠。”正弯腰挑水的奶奶便转身一看正是二丫,抬手就朝二丫的小手打去。
二丫像鱼一样把手向后一缩,一个侧转身又从奶奶身边笑着“哈哈”溜开,气得奶奶干着急:“你这丫头,回家去再收拾你。”
回到家,奶奶又把这事给忘。
这一次,二丫尾随在挑着水桶的奶奶的身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一路上,不断有熟人跟奶奶打招呼,这个孟大婶,那个孟伯娘,看到奶奶身后跟着的二丫,竟有人伸出手来想摸她的头,她急忙把头一歪,用眼瞅了瞅,让摸的手落空,准会让摸的人很失望,走过去好大一截路,还会吐出一句:“古灵精怪。”
看着那么多人跟奶奶打招呼,二丫知道奶奶不仅在住的这条街是出了名的泼,在其它的衔道同样是不省油的灯,就因这样,老爷说她吃亏就亏在她这性格上,可奶奶在二丫眼里她也没吃过多少亏啊!反而觉得奶奶不管走到哪,都是人缘极好的那类人,不需要向别人投其所好,也有人尊敬她。
正是奶奶这份骨髓里时常装有的正义感,常让她去管她看不惯的闲事,也让老爷经常说她是闲事老婆婆,吃早要讨人嫌弃,可奶奶仍然我行我素,不然冯婉莹如没有奶奶这份管闲事,她的结果又如何呢?
也许,街坊邻居都知道奶奶是啥子样的性格,也就不会跟她计较她什么时候有理,什么时候无理摆了。
老远二丫就看到水房前,挑水的人有点多,来挑水的人已用他们的木桶排着队,挑水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摆着壳子,有几个摆到高兴处,那哈哈的笑声传去半条街也听得很清楚。
走近的二丫并不理会他们摆壳子的内容,她仍东看看,西逛逛,奶奶的叮嘱又来了:“小祖宗啷是跟我老实点,不准去碰那铁皮盒子。”
二丫回头望了望奶奶,又折回头去观看起水房来,水房四周的墙跟好湿,青青的苔藓一年四季都存在,斑驳的墙体灰白灰白,那是因为它在路边的人行街道里,时间久了自然糊上一层街道上随风扬起的灰尘的积累。
屋里守水的老太婆,今天精神可好,没有坐在里拽瞌睡。
二丫看到她包打的黑色头帕像顶着一个大盘子,再加上胖胖乎乎的身体,让她看上去如一堆穿着衣服的肉墩,肉墩墩地坐在那,显得特别的沉重。她系的蓝围腰,还有领口露出不知摞穿了几件衣服的领子,似乎从系上、穿上就没有洗过,不然怎会油亮油亮得直晃二丫的眼睛。此时,她背对着门,前倾着前胸,如盘子一样的头帕连着头一个的顶在窗格上,眼勾勾地盯着接水人的木桶,边用她的右手掌控制着水笼头,生怕接水的木桶接多而溢出来,水满溢洒出来,挑水人觉得出了钱啦不可惜,可她是守水人,点点泼洒她都觉得非常可惜。
这一分钟离木桶边沿还有一小截,她就把水笼头关了,接水的人看到认为是她舍不得放水,就会嘟哝着并大声嚷起来:“再放一点,再放一点,还没装满。”
“不是我不放,满很了,晃洒出来怪可惜。”她边说边又小心地放了关,关了又放,直到满当当的两大木桶水,让挑水的人一路晃洒着离去。
“你看嘛!硬是要洒泼出来才好过。”让看到的老太婆心疼不已。
来挑水房这儿,二丫又认识了两个姑娘,一个是与她家四姐一起来挑水的幺妹,幺妹家住公房中段偏东一点,他们家有十一姊妹,幺妹在他们家姑娘中算是最小的一个,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她的妈妈是二街的街道组长,她爸爸是专门帮人上鞋底、做鞋子的鞋匠,她爸爸姓姜,小城人爱称她的爸爸为姜皮匠,老爷前一久还为他做了一件专门吃酒的衣服。他们家在小城桥边也是小城有名的鞋匠铺子。他们家门口左边煤堆上常年堆摞着做鞋底用的废汽车轮胎六七个,这也是他们家的标记。
二丫会走路后,第一次撵奶奶的路,去的就是他们家。现在与幺妹混熟了,这也是二丫经常窜门玩的地方。
说起年龄,幺妹比二丫小几个月,个头自然没有二丫高。
另一个住在公房的背着的那一面,二丫没去过她家,也就不知道她家住那一段,她比二丫大一岁半,叫发珍。
不一会,她们仨人就在水房前碰头,趁大人们摆得正高兴,仨人也是自顾自地摆自己的,谈着谈着发珍打了一下幺妹,仨人便开始笑着打闹起来,相互追逐中来到中山路桥头旁,又沿着西边桥头旁的便道溜到沟壑底,在桥洞沟边停住,仨人看着洞里深处黑漆漆的,幺妹建议进去看看,仨人便脱去鞋子踩在淌水的桥洞口的沟床上,逆水朝洞里走去,越走越黑,让二丫不断感觉那股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的脊背发凉而冷嗖嗖地袭人,就像里边真的有妖魔鬼怪,会从里猛的一下跳出来袭击他们,二丫开始胆怯,脚步也放慢地跟在发珍与幺妹身后。
又是一阵袭人的冷风,冷嗖嗖地不断袭来,更加速二丫的害怕感,让她老觉前后不断有麻酥酥的感觉,就像有一双无形的眼在暗处盯着她一样,她不敢再往前走,一个急转身比兔子还快,就朝洞外跑去,这无声的一转一跑,立马惊吓着发珍、幺妹也尖叫着转身跟在二丫身后,跑到洞外。
“二丫你跑哪样?我以为你见着鬼了。”幺妹拍了拍她还跳着的胸说。
“你才见着鬼,哪里面好黑,不怕才怪。”二丫原来怕黑,是自己吓唬自己才逃的。
“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我才不怕。”发珍胆子挺大。
“你不怕,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跑,现在你一个人去啊!”二丫与幺妹听到发珍不怕,一个劲喊发珍重去。
“要去大家一起去,你们不去,我也不去。”发珍自然一个人不愿去。
看着发珍不愿去,幺妹便建议仨人去沟里玩堵水。
从桥洞流出的水很清澈,仨人便在这清清的沟水里玩了起来。
二丫把上边水中的大块石块捡出来堵在水流下边做成大坝,发珍专抬大坨的堵上,幺妹专拣小石块修补,不一会便堵住一大滩的水窝在面前,接着发珍用力掀开大坝中间堵住水的那坨石头,被堵住的水“哗啦啦”地一下子向条被困住的水龙,突然重获自由一样,翻卷着高兴的水花向下边游窜而去,水中不断被刮走的碎小石头,也跳着舞随它而去,让看的仨人很是开心。
天有点冷,因为是孩子,让玩起来只知高兴的仨,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冷。
接下来仨人又开始忙活起来,这时一只脚把她们堵好的一块石块踢开,非常生气的二丫抬头一看是王伯娘家的小老七,在他身后还跟着与他同样大的两个男孩,二丫可不认识那两个男孩,看到小老七凶巴巴的样子,二丫害怕了,鞋也不穿便转身朝那桥洞旁的斜坡便道正准备爬上去,幺妹、发珍提着她们的鞋跟在二丫背后。这时,小老七从旁边窜上来堵在二丫前面:“想走,我就不准你们回家。”
二丫看到他一脸的怪怪表情,更害怕并用手去扯开他:“我要去告你妈妈,告诉王伯娘你堵住我们,不准我们回家,让开。”
“嘿嘿,你去告啊!我就不给你们回家,就是不给你们回家,除非,除非……”说到这,他歪着头,用右手遮着嘴在另一个男孩的耳朵边嘀咕着,另一个男孩也凑头过去,听他们耳语。
三人嘀咕完,傻傻地“嘿嘿”地坏笑起来:“走,上去,去上面的茅私里,按我们说的做,我们就放你们回家,不然……”
说完他把拳头在二丫、幺妹、发珍的面前扬了扬,做出一番想打人的恶狠狠,接着收回拳头用牙咬着嘴唇突然把拳头伸到他们眼前晃起来,仨个惊惧着往后退一步,并用双手抱住缩紧的头。
在凶煞的小老七的迫逼下,仨个只能照着他说的那样来到桥头的茅私门前,站着不动。
街道上行人清冷,又因天下着不断的毛毛雨,茅私对面的公房人家户,几乎关门闭户地躲在家里烤着火。二丫希望挑水的奶奶赶快来,好把她带回家,她向奶奶挑水的那方望去时,就被小老七推进了女茅私这边,接着幺妹、发珍也被推了进来。
二丫希望女茅私里有大人,进去后女茅私里没有大人,二丫无比的失望几乎要哭了出来,她看见堵在女茅私门边的三个男孩,真不知道他们要她们进这臭气哄哄的茅私里做什么?她没有穿鞋,即使穿鞋她也不想来这,到处堆着人的排泄物的鬼地方,她很恶心也很害怕,不断惊恐着找地方把脚踩下去,眼看发珍就要碰着足后跟的那堆排泄物,她一声尖叫起来:“发珍别动,有屎。”
同样惊恐的发珍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惊慌失色。
门边的三个男孩反而开心地“哈哈”笑起来,难道这样捉弄仨个,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殊不知正笑得起劲的男孩把头歪向男茅私那边又折过头来,带着一种几乎兴奋得发疯的口气:“来人了,来人了。”
只见三个男孩带着一脸的兴奋挤了进来,每人推一个,逼迫她们仨个站在蹲坑上的青石板上,通过中间隔墙上的缝隙与洞偷窥那边的男人方便,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害臊自然激起仨个的反抗,看到仨个不愿意,小老七便来按二丫的头,机智的二丫把头一缩,小老七落空,二丫趁机跳到一边,一脚踩在一堆排泄物上,一个趔趄差一点让整个人一屁股坐下去。
这分钟二丫什么也不顾,站稳后“啪啪啪”地踩滑着面前一堆又一堆如地雷一样的排泄物,拼命朝门跑去,小老七一下又跳过来堵住二丫的去路。
这时,男茅私那边又有人进来,小老七顺手抓住旁边的发珍并把她摁在那隔墙洞口上,逼迫发珍看那边,另一个男孩也学着小老七的模样,抓住幺妹也把她的头摁在那缝隙上,强迫着她也往那边看。
二丫趁机跑出了女茅私,另外一个忙喊小老七:“小老七她跑了,还没有看。”
小老七急忙放下发珍来追二丫,跑出门的二丫想逃回家,可回家的那一边又有一个男孩追出来挡住她,二丫便朝奶奶挑水的水房那边跑去,那知跑到中山路西桥头边被一石块绊倒,她跟滚东瓜一样,“咕噜咕噜”顺着桥头的便道翻滚下沟壑,鼻与上嘴唇之间重重砍在沟壑底的一块石块上,剧烈的痛感加惊恐,二丫便不省人事。
醒来后,二丫不知道是谁把她抱回家,怎样躺在家里的床上。听奶奶说她的鼻子与上嘴唇之间缝了八针,难怪整个脸部火辣火烧地痛了好几天,连吃饭也受到影响。
小老七也因此被王伯娘使劲揍了一顿。
二丫以后的那两三个月,见着小老七就如见魔鬼一样害怕他,远远地看见他来,自然而然地绕道而行,去到黄伯娘家,看见他在家,立马转身就朝家里跑去。
再后来,时间一长,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二丫,又与他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