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哲买了很多吃的东西回来，他说快吃吧，你刚吐完需要补充体力。我看了看那堆东西，都是我爱吃的，先不去考虑他的关心是真是假，眼下填饱肚子才是我首要的任务。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凡是死过一次的人都不会想要再死一次，死亡看似简单，而它真正的含义却是一种压力，沉重到让人恐惧。
最主要的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还有妈妈，想到妈妈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还好吗？她一定在想念我，这么多天我没有去看她，她一定难过极了。
“你怎么一边吃东西一边哭？这样对身体没好处的。”杨新哲问我。
我摇摇头，一伸脖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我说：“没怎么，就是想我妈了，今天多少号了？”
杨新哲看了看手机，说：“14号。”
“都四天没去看我妈了，不知道她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叹着气说。眼泪滴到了面包上，那小而晶莹的液体只扑腾了不到一秒钟，就被面包吸收了。
“14号了，四天了……”我对着面包自言自语，而后咬下大大的一口，那是我的眼泪流过的地方，或许我应该认真品尝一下它的味道，把它记在心里，这样我就可以不再像原来那样愚蠢。
莫名的恶心又来了，无法抵挡和控制，更要命的是，耳边总是响起新月说过的那句话：姚璐，我做梦都想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人，正常的人……我还记得当时我像哄孩子一样安慰新月，我说会好的，会正常起来的。可是现在，我好像也变得不正常了。我捂着嘴向卫生间跑去，刚把头埋进水池子里，胃里那个还来不及消化的面包，就在短暂的旅行后，又从我嘴巴里跑出来了。
看来我真的病了，镜子里我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脸色极其恐怖，像涂了一层烟灰，暗淡而惨白，眼睛大而空洞，没有一点神采，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好像被人抽走了血色，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悬挂的黑白照片。
“我病了，病了……”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突然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戳到了一样，猛地一惊，14号，14号……天呐！我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14号了，可是我这个月还没有……难怪我会恶心呕吐，我不会是……有了。
有了。
这两个字刚一跳进我的脑海，就已经把我吓得半死。我怎么就有了呢？我根本没有做好要当妈妈的准备，我自己还都是个孩子，孩子怎么可以生孩子呢？更何况这是杨新哲的孩子，现在就算有人把五千万的现金摆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把他的孩子生下来。我摸了摸肚子，默默地说了一句：孩子对不起。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是谁让他摊上了那样一个败类的爸爸。
我晃晃悠悠进屋去，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飘飘忽忽，头晕得厉害，地板在我脚下变得凸凹不平。我仍然一头扎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上头。
“你没事吧？”杨新哲扯掉我脸上的被子，扳过我的身体，他对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说：“我得去给你买药，不然你死了我该说不清了。”
“等等。”我突然说。
杨新哲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他的嘴巴刚刚张开了一条细缝，我就先他一步，把他想说的话劫了回去。
“杨新哲，我们都给彼此一条生路吧，我们只是分手了，分手在情侣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请你看上我们过去的情份上，我们都不要把对方逼上绝路吧。”
是的，我们只是分手了，爱情有时会是一辈子的事，也有时是一个季节的美丽，但无论是长还是短，只要发现它早已物事人非了，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轻轻放下吧。
杨新哲叹了口气，我清晰地看到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那真的是一滴泪，一滴泪。他说：“我还是先去给你买药吧。”
“不用买了，我不吃。”
可是他已经出去了，我听到的依然是门锁的叫嚣声。
可能是太疲倦了，杨新哲出去之后我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安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杨新哲，闪过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出手机打电话。
好在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我先是拨通了王凯的电话，而后又拨通了新月的电话，我哭着把我现在的处境告诉他们，可是话刚说了一半，杨新哲就进来了。
“你这个贱货谁让你乱打电话的？”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
“你把电话还给我，你凭什么要抢我的电话，给我，快给我，你疯了吗？”我哭着扑过去想要把我的手机夺回来，可是杨新哲却把它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啪！”手机四分五裂，电池和机身分了家，这个场面好熟悉，让我想起了若干个日子以前，发生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幕。那曾是我亲手导演的一出剧情，当时还自以为精彩无比而沾沾自喜，可是到了最后，当事情的本来面目呈现在我眼前，我才发现自己竟是那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坏女人。那件事之后，我总是觉得我现在受的苦，该是我应得的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了坏事你还想高枕无忧，过清静的日子吗？
我哭着去捡手机的残骸，再把它们组装起来，令我惊喜的是它居然还能使用。我再次拨通了新月的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就听见新月急切地追问：“姚璐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新月，新月……”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别哭，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好去接你。”
我断断续续地说：“我在……杨新哲……家，杨新哲家……你知道在哪吧，我……已经给王凯打过电话了，呆会儿他……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带着他……一起……来。”
“好，好，你先别哭，等他给我打完电话，我们马上就到！”
“嗯。”说完这个字，我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吃药吧。”杨新哲一手端杯，一手拿药，他说：“吃完药你就走吧，别那么固执，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泪流满面地说：“你要是还想打我，你就打吧，这一次我让你打够，我发誓我不会还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说的话，刺激到了他的敏感神精，他手中的杯子竟然掉在了地板上，然后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他说：“对不起，姚璐，这几天我把你吓坏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向我靠近，“我是因为爱你，才会变得这样不可理喻，真的，真的。”
他拉住我的手，眼泪一颗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他又要下“软皮蛋”了，只是这么老套的把戏，已经对我起不了作用了。我猛地把手抽回来，用一脸冰冷的神情封杀了他的幻想：“别傻了，你真是又贱又愚蠢。”这句话是他用来污辱我的，现在我一字不差的都还给他。“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现在我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你的心，现在我不是想要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要让你明白我的心，璐璐，我是真的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不顾家里的反对再次跟你和好，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带你回家，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利用严晓菲来忘记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如此难过，如果……我也不会……”
他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居然没有半点停顿，他真不愧是我们学校的才子，当初就是他的才气打动了我，可是现在让我厌恶他的也是因为他的才气。
“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吧，你跟我和好，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玩够，你带我回家，那是因为你那个阴险的妈想要求证一些事实，你利用严晓菲来忘记我，那是你为自己堕落寻找的高尚借口，你说你爱我，那是因为你想看看我究竟贱到什么程度，傻到什么程度！”
“不是这样的！”他突然朝我跪过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姚璐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你不可以歪曲事实的！”
他还真是会表演，我早说过，他忠实的粉丝已经被他杀死了。
“收起你这套把戏吧，你没有表演腻，我早就看腻了，如果你的下辈子依然想靠着你的表演过活，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挖地三尺，再为自己寻找一个忠实的粉丝，不然你会孤独终老的，我不骗你。”略一停顿我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我说的绝，你恐怕再也找不到忠实的粉丝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傻子和贱货都让你比下去了，他们在你面前都逊色的跳河了，所以你再也找不到了，看来你只能像冬天的狗熊一样，可怜巴巴地舔自己的脚掌了，不然你会无聊死的，还有你死了不要紧，但是你会污染空气和大地的，我拜托你不要这么残忍，你不为别人着想，你总得为你爸妈着想吧？难道你想连他们也一起害死吗？”
说完，我仰头大笑。
爱情可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诗人，心碎可以把一个拙嘴笨腮的人变成哲学家。看来我还得谢谢杨新哲，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看到，潜伏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本质。
我说：“谢谢你杨新哲。”
他显然被我弄懵了，愣愣地看着我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我笑而不语，可是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眼睛里和心里却涌起一片复杂的潮湿，
“为什么要谢我？为什么？”他依然在问。
呵呵，是啊，我为什么要谢他？这句话里的真正含义，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才懂。我没有再回头，而是穿好鞋离开他家，我想这个时候新月和王凯也该来了。
来到外面才发现，这个清晨居然是这样美好，空气怡人，灿烂的阳光透过树的空隙，丝丝缕缕地洒落下来，照在人身上、脸上一片亲切的温暖，地面摇曳着淡淡的光晕，它们像影子一样轻盈，我情不自禁蹲下身去抚摸它们，眼泪却在这一刻纷涌而下。
“姚璐！”
是新月的声音，我起身看过去，看到新月正一路小跑地奔向我，在她身后还有王凯。
“璐璐，你没事吧？”王凯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好温暖，我像小鸟找到了自己的巢穴一样，安然地让自己依偎在里面。
“王凯，我想你！”我哽咽地说。
王凯说：“收到。”他把我抱的更紧，他的脸就靠在我的头顶，我可以听见他起伏的呼吸和他因心痛而发出的叹息。
我在这一刻出现了恍惚，有种身置梦里的感觉，这个怀抱被我遗忘的太久太久了，我甚至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会重新拥有它。一定是梦，像我这样的坏人老天爷一定不会眷顾我，让我受到折磨是我自做自受，我本应该为我的罪恶去赎罪啊。我放声大哭，哭个不停……
“璐璐，璐璐……”王凯一直叫我。
“姚璐，你没事吧？你说话呀，不要一直哭。”新月也在叫我。
可是我怎么能不哭呢？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曾经华丽的承诺是我亲手制成的糖衣，我把它送给他，在他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时候，我却人为的下了一场大雨，明知道他会难过，我却忍心看着他孤独的身影在雨中支离破碎。有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人，我总是在处心积虑很多东西，却不知道被我狠心推向深渊的那些人，其实都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不是不会忏悔，而是想用实际行动让自己走出来，就像现在，谁也不知道我的眼泪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等他说会像从前一样爱我，可是我能等到吗？
良久，我说：“我们走吧。”
王凯重重地点头，他抱起我，又回头告诉新月去打车。
我用两只胳膊勾住王凯的脖子，这一刻我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幸福地闭上眼睛，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我和他一样。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站住！”
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吼，我吓得一惊，随着王凯身体的转动，我看到一块大石头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我们飞来，“哐”的一声落在王凯的脚下。
这样劣质的杰作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我看到王凯的眼睛瞪了起来，但他还是把升腾起来的愤怒，咽了下去。
“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要带姚璐走？你不配！你都多大年纪了，都可以当我们的爸爸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很帅吗？很成熟吗？很有气质吗？我呸！要不要我拿一面镜子给你，让你照照你脸上的皱纹？你已经快要成为一件废品，连把你当摆设都嫌你老套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你已经老头子了，可是姚璐她还小，她脸上的皱纹用显微镜都看不见，可你呢？你早已经衰老的不行了，你脸上的皱纹用肉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你凭什么要带走姚璐？她那么小小的年纪，你忍心吗？”杨新哲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王凯没理他，只当他是在骂他自己，这年头有捡钱的，可是绝对没有捡骂的，所以他仍然抱着我往前走。
“你这个老家伙，你快把姚璐放下，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你最好放聪明一点，别逼我动手，你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老东西，真不知道这世上什么叫廉耻，需要我告诉你吗？像你这样脸皮厚的家伙就是没有廉耻。”顿了顿，他又吼道：“跟你说了这些也没用，因为你根本不会懂的，你不是正常人，确切地说你根本不是人，你快把姚璐放下，姚璐跟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那是在侮辱她，快把她放下，你听到了没有？”
王凯还是装作没听见。
“你他妈要是承认自己是狗娘养的，你就这样装聋作哑好了，我也看出来了，你他妈还真是狗娘养的，我就说吗你不是人，你他妈要是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畜牲了！”
这一次王凯的愤怒终于被点燃，他把我放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哼。”杨新哲冷笑说着：“你让我重复我就非要重复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我就不重复，就不重复！”
此时的王凯早已是怒不可遏，他完全变成了一头凶猛的雄狮，他狂吼一声挥起拳头，直直地打在杨新哲的脸上。
血，我看到了血，像一场暴雨那样滂沱而下。
“别打了，王凯快停手，再打会出人命的！”
这时新月一个箭步冲上去企图拉走王凯，可是她哪能拽得动，王凯的手像粘在杨新哲的身上一样，无论新月怎样用力去拉，也无法让他的手离开杨新哲的身体。
“王凯别打了！”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也吓坏了，“王凯，快停手，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听见有警车的警笛声，紧接着就看到了杨新哲的母亲，一定是她报的警。她不是出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家人真是神出鬼没！
“不要抓走他们！”
新月扑上去阻拦，可是那些警察哪里会听她的话，押着王凯和杨新哲就上了车。
“带璐璐回去休息！”
我听见王凯大声地喊，然后那辆警车在我们的视线里一晃就不见了。
“怎么办？”新月蹲在我身边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我说：“新月，先别管他们了，你先陪我回家一趟，然后再陪我去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