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自感尴尬无趣。贾通马哈已跟着刘意走了;裴骄一个眼神陶龙,两人便也结伴走了。
现在只剩下吴理和与他不甚熟的沙化。
吴理蹲下身,哭丧着脸,满心的委屈:他觉得今天自己最多不过错在一些言语态度上,实在想不到一向对此没所谓的刘意会因此而跟自己绝交。正这时,沙化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一脸认真地说:“吴同学,作为外班人我本不应该说什么,但作为刘意多年的好朋友,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他跟你绝交绝不是因为你是书呆子或是说了所谓的大实话,因为这两点我也一样具备甚至比你还过分,但我跟他的关系一直还都不错。我觉得你真正的问题是——从不懂得理解他人,从来都是唯我独尊,从始至终也没见你扪心自问过自己。这样自私自利、高高在上的朋友,我也是不想交的;无论他有多厉害多优秀。”畅快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沙化便又憨笑起来;然而走远了。
吴理不是傻瓜,沙化的话他当然句句明白;但他却终于糊涂了:十几年来自己所受的教育不就是告诉自己要争当最强的强者么?不就是要自己时刻都保持完备的竞争意识么?毕竟现实,是绝不会同情弱者的;那么自己,又能有什么错???
空荡的球场上只剩下无解的吴理一人。
8月10日上午,刘惑一家从北京返回,重新住回到市医院。一大家人听闻这个消息,便都在第一时间赶来问候。下午1点多,原本冷清的病房里便挤满了前来探望的亲朋。
刘惑戴着大而松垮的淡框眼镜,歪歪地躺在花白的病床上,动也不动。他的整个身体都极大地消瘦了,像活脱脱地蜕了层皮似的,只有那庞然的已显出不协调的身体骨架还多少暗示着他,曾经也竟是个超级大水桶;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跟近乎竹竿状的刘意相比,倒也仍可炫耀炫耀。他的头发略有些稀落,还间杂有零星的枯槁的黄色;眼神中早没了刚生病时那种因处在火海遂而迸溢出的暴戾,只剩下久置于荒漠的几近干涸的绝望。
众人看着曾经蓬勃的生命现今变得如此颓丧,都很替他难过,纷纷说些“一切总还是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刘姑又偷偷地在一旁抹泪;刘叔不过是不停地皱眉、叹气、抽烟;但刘惑就还是那样,歪歪地躺在花白的病床上,动也不动。
众人自然又问起刘叔此次北京之行的具体情况。刘叔只得说:“那边的医生提议不妨先药物治疗,并开了相应的处方,再配些滋阴补阳的中药,让我们按着这处方施行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疗效。而后…而后就再说…”
又安慰了些许话,大人们便都纷纷地离开了,因为毕竟还要忙于自己的生计。病房内便只剩下再不用上班的刘婶和暂不用上学的刘睿、刘意、任莲。
刘睿坐到病床边,紧握住刘惑的手,眼中闪着泪光,却说不出话。刘意则用指头点着一侧的墙壁,呆呆盯着床头柜上残留的刘惑今日的午餐:硬硬的花菜,瘪瘪的豆角,再看不见肉、蛋白乃至有鲜色的汤汁——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么?原也该豁达乐观的。任莲,却突然调头跑开了。
刘惑微微挪了挪身体,朝刘睿稍稍眨了眨眼,又继续槁木般的沉寂下去。
走出病房,刘睿一脸愁闷,扭头对刘意说:“刘惑这样可不行,咱们得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
抱膝坐在走廊座椅上哭泣的任莲听了这话,扬起头说:“能有什么办法?除非肥猪没生这病!”
两人忙走到她身边,示意她小点声。刘意想想,说:“过几天就是他18虚岁的生日了,咱们可以在这儿给他好好地庆祝一番,也能让他稍微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迎接…迎接另一种生活。”
刘睿点点头,说:“这我知道,但关键是怎么庆祝?再像往常那样大吃特吃一顿肯定是不行的。我呢,打算买款最新式的手机送给他,希望他在以后无人陪伴时也能多学着跟外界沟通,不能总这么一个人憋着。你要知道,单是身体病了并不可怕,怕的是心理也跟着病了。”
刘意却摇摇头,说:“与外沟通的前提是要坦诚地剖开自己的本心,并得到对方相对等同的回应,才能持续下去;可如今的虚拟网络看似拉近了人之间的距离,但大多也就是些无聊的言语游戏、即时的欲望交换,很难得到真正的心的慰藉。更何况现今的刘惑是既重病在身又敏感要强,随意的陌生人又怎肯花宝贵的时间与他感同身受?所以,尽管他现在依旧隔膜我们,依旧封闭自我,但最好,还是由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兄弟多抽空陪陪他罢。还有,庆生也未必就要送什么礼物,它更关乎的是进行过程中给人的那种情感的震撼。所以,我们倒不如仔细的想想该怎样偷偷将这病房好好地修饰妆点番,让它看起来也不那么冷冰,也有一种家的温馨;再把自己到时想说的话,要进行的流程都默熟于心,给他个情理之中的意外惊喜,不也很不错么?”
刘睿听后,拍拍他的肩,感叹说:“还是你比我更了解人心。”
刘意看这期间任莲一直也没吱声,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便笑问:“那么莲儿你,又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出来听听?”
“我没想法!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任莲突然撅起嘴这样说。
刘睿刘意都很诧异于任莲的这种反应。刘睿终于忍不住斥责说:“莲莲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漠?难道刘惑不是你的哥哥…”
“你就会说我!那我的想法你们又知道多少?”嗷嗷完这句,她就推开两人跑远了。
面对任莲前后矛盾的这一番话,刘睿啼笑皆非,以至于不住地摇头说:“这…?小妹真是越来越任性了,说话行事也没个道理。”
刘意笑说:“这只能说‘我们的所谓道理并不适合她’。”
刘睿继续说:“那先不管她了。你就按着你的想法来办吧,但礼物也还是需要的,两手准备吧。我晚上再跟三叔三婶商量商量,他们一定也会支持我们这么做的。”说完,刘睿便因还额外有事先行走了。
虽说开明的刘睿宣布不必管任莲,其意自然是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充分的自我反省,但霸道的刘意却还想剥夺她的这项权利,管上她一管。可医院这么大,大到使人几乎意识不到渺小的自我存在,又能到哪儿去找她呢?刘意正愁自己的大男子主义无处张扬,忽收到任莲的一条短信:我不在20楼!不要来找我!!!
刘意于是乎也就上了20楼,找着了坐在最里头窗台下座椅上正摆弄手机的任莲。她的脸颊处还挂有泪痕。
刘意虽往她身旁一坐,却只笑而不语。
任莲见他不说,便只好自己板着脸来先说:“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么,你怎么就来了?所以到底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们不讲?”
这个反转的道理还真让刘意不得不服。他点点头,笑着狡辩说:“我不过来这儿散散步,谁知就碰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