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较场黄埔楼四周，高大的银杏树在寒风中摇曳着枯黄的叶片。这些两个人环抱不过来的树木，不知是何人所栽，树龄多在两千年以上，在北较场内也构成了一景。
透过玻璃窗，******的视线从川西作战地图上移动到窗外。
窗里窗外，都是一片”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季节；
寒风如一条有力的鞭子，抽打在枝头，树叶发出颤栗的轰鸣声响。而历史的发展进程则是一条无情的鞭子，抽打在******的心头。
站立在这些历尽苍桑的古银杏树前，怎能不让人有“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伤怀。
面对川西战局，******已经是一筹莫展。北较场内国民党统帅部的决心一动摇，整个成都市也就动荡起来。
一、“捉蒋敢死队”有计划却难付诸行动
******的临蓉，使本来对时局就关心异常的成都市民们更感到战局已发展到了重大转折关头。街上行人特别关注军车、小轿车的行驶方向，从而判断局势是否发展到了最严重的地步。每当有一辆军车、小轿车车头是向着城外开时，J就必然会在市民中引起轩然大波。
往日顾客盈门的赖汤圆店，此时已是门庭冷落，人们没有心思去吃“定心丸”了。这种市场凋敝、商店关门的萧条景象，更加衬托出国民党残局已是一发不可收拾。童语无邪，幼稚的娃娃见商店和居民家家关门闭户，天真地问妈妈：“开始过年了吗？”妈妈迷惑的眼神中也显露出满腹疑虑。新年将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市民们也好笑地看到，一些国民党的高级难民在街面上窜来窜去，这时竟连住处也找不到，甚至一些国民党要人如陈立夫和被国民党政府封为“孔圣奉祭官”的“衍圣公”孔德成，在从重庆来成都时因未抢上飞机，最后匆匆忙忙挤上卡车，才总算离开了马上就解放的长江岸边，到了成都后，这时也只能屈住在一家家又小又脏的客栈里。这些急于要飞走而又一时没有办法飞成的大员们，这两天的表情更是失去了常态、带着满腹的怨愤，在励志社“中央疏运委员会”展开了各种各样的活动。
北较场因住了******、张群、阎锡山等国民党最高领导，这几天整日校门下人流如梭，个个步履急促。不过能在此时有资格进军校的仍多是一些国民党的达官要人。然而，他们在这时来到军校却绝不是向******请缨求战，而是来要飞机票的。
这天整个上午，******都被来要飞机票的吵闹声所困扰。刚吃过早饭，******即被楼下的叫嚷声搅得不得安宁，俞济时上来报告说是某某来要飞机票的，******听了这话却一句话也没说，又低头思考他的问题去了。俞济时见总裁未表态，知总裁心中一定很不好受，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便根据总裁的原布置，下楼自作主张处理这些繁琐事。
俞济时假传******的话说：“总裁说了，在这非常时期，飞机座位仍统一由阎院长控制分配，要飞机票的都到励志社中央疏运会去登记。”
俞济时把这些以为总裁会给他们很大面子要飞机票的人打发走后，按******的安排，把已等候在楼下会客室里的几个人带到了楼上，这几个人是时任西南军政副长官兼参谋长胡宗南、新任成都防卫总司令盛文、新任西南第一路游击总司令王缵绪、空军总司令王叔铭等。这几位可算是在当时掌握军权的关键人物，******同他们在这天所谈的事肯定绝非一般，但是，究竟他们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知，档案资料除留下了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员名单外，其会议内容一概没有记载。
约11时，会议结束。******走下楼来，把参加这次会议的几位将领送出黄埔楼。
所有参加今天会议的将领一个个垂头丧气，仅从几个将领出黄埔楼后的悄悄话中即可听出，会议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第十六兵团司令孙震在平时是很少讲一句话的，第十八兵团司令李振在临上车前回头对孙震低声说：“战，必败；走，只能进入川西山区打游击，必亡；看来只有‘和’一条路，不妨试一下。”
“你说是反戈……起……义？”孙震惊讶地压低嗓门问。
李振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盯着孙震，然后说：“我说是‘和”’。
“‘和’就是起义。起义就是背叛，投降才是打不赢。”孙震气呼呼地说。
李振善意地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上车走了。背后还传来孙震嘟嘟嚷嚷的声音。
******来到楼下会客室，把等候在这里的成都市市长冷寅东带上了楼，冷市长向******“报告市政及蓉市市民痛恨共匪的民众情绪，异常激昂，必能不惜牺牲，反共保乡。坚决表示其个人反共之决心，誓以全力领导市民，与共匪奋斗到底。”
黄埔楼如大雨前的蚁穴，人群纷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冷寅东走后，已是11时半，******特意吩咐要邀请阎锡山等人同进午餐。
阎锡山这位国民党行政院院长，现在惟一繁忙的工作，即是亲自主持分配飞机座位，在他的面前，时刻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国大代表、立法委员、部长、次长、司长等一类难官难将们，围着他大吵大闹，都想早日飞台湾。阎锡山稳坐在那里，任凭有人说破了嘴皮，他心中自有一个******早就交代了的飞机座位安排表。
一个从沈阳便开始追随国民党政府疏散的国大代表向记者说：“我已经随政府跑了12次，今天我仍有行不得之叹。”
这天，来找******和阎锡山要飞机票的—一些有脸面的大人物，再也难以讲脸面，时到如今，大家是谁也不管谁，都接受了逃离重庆时坐不上飞机坐卡车差点当了俘虏的教训，反正现在只要能弄到飞机票就行丁。所以，每当有一架飞机飞临成都上空，这些昔日官位显赫的人们便仰起脖子大气刁；喘地向着空中凝视一番，低下脑袋后便准是飞奔励志社或北较场要票或直奔飞机场。
机场上，每有—架飞机降落，总有成百上千的人去抢座位，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抢到座位。有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张票上了飞机，一身汗水之下还没有在座位上坐稳，临起飞之际，又被航检组特务故意找点借口从飞机上拉了下来，座位让给了更有来头的人。机场上到处坐着睡着等候上机的官员，哭喊叫骂不停。
真是想飞走的走不了，不想走的而******却非要给留下座位。他在与阎锡山的进餐中，还特别关注地问，邓锡侯、刘文辉等川中将领的家眷送走了没有，当听说还没有走时，便严肃说一定要赶快送走。******对川军将领的这一“关心”，显然别有意图。
然而，******这时还不知道，刘文辉、邓锡侯别说是家眷去台湾，连本人也于昨日蒋打电话约其到北较场时出城潜走了。而此时的******，还以为刘文辉、邓锡侯家中在电话中所说改时即来，一个人坐在黄埔楼中做着把刘文辉、邓锡侯的家眷运到台湾做人质的梦。
在这一期间，刘文辉等人也曾试图做过胡宗南的砖化工作，然而胡却执迷难悟，并扬着拳头对前去劝“和”的人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四川的大财主，哪个不是良田万顷，大厦干间，你们够得上共产党的革命吗？共产党真会要你们吗？老实说，我胡宗南才真正够得上革命，抗战前后，我在西安跟共产党的代表常常接触，我的生活作风和他们一样。你们对共产党有我这样了解吗？”然而，尽管他看到了国民党已是日落西山的结局，在这天晚上，本是以怕老婆出名的他，却把原本给曾留学美国、现在金陵大学任教授的妻子买的一架钢琴送了别人。这架钢琴是胡宗南托人购自美国，再由西安辗转运到成都的。这时拿来送人，也足见其“必胜”信心了。他最终没有放弃国民党的反动立场。
8日下午3时过，******为楼下的嘈杂声所烦恼，向侍从人员说要到市区转一转，******对此很担心，而******执意非要去，******到此也理会到其父要外出不仅仅是为了散心，还有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要与成都作别了。
******和俞济时商量了一下，决定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卫士，加上司机一共5个人乘一辆轿车，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严格保密情况下，出军校东门由城北门、东门、南门、市中区、西门的顺序巡视市区。
望江楼崇丽阁，是成都市的标志性建筑。******在临离别成都前，特意来到这里凭吊，对景伤怀，感史抒愤。
崇丽阁上的一幅长联系清人钟云舫所撰，此刻却正道出了******的心情。******默读着：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只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墅香坟。对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牛江月，谁家之物？
千年事屡换西川局，尽鸿篇巨制，装演英雄：跃岗上龙，殒坡前风，卧关下虎，鸣井底蛙。忽然铁马金戈，忽然银笙玉笛。倒不若长歌短赋．抛撒些闲恨闲仇；曲槛回廊，消受得好风好雨。嗟予急蹙蹙，四海无归，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梯俯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
这楹联、匾额，刻满了后人对前人的感念，但多半是后人借前人的功绩，抒发自己心中的块垒。望江楼的长联正切中了******的失意窘境。
******的眼眶中已有泪水滚动，他闭上了眼睛。
“父亲，回去吧。江边风大。”******轻声说道：“往事如烟，金戈铁马也好，文治武功也罢，尽入樵夫渔翁闲话梦境。”
此时的成都，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群，显得格外拥挤，各种车辆穿梭往来，汽车的喇叭呜叫声和私人黄包车的铃声，已无法唤起行人注意。******默默地注视着窗外。街头行人，大致只有两种装束，一种是“战斗”装束，一种是“应变”服装，属于前者的显然大多是刚由重庆疏散出来的，属午后者的，大多是本市市民。
******的轿车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着。往日频送歌曲的商店，静寂了，代之以嘈杂的汽车马达声和战时特有的那种本不是商贩却席地而坐的军人的叫卖声。各个城门口，都有数十个军人模样的人带着妻子儿女坐在地摊旁，焦急地等候着顾客问价，只要有人还价，马上就会卖出去，此时的行李显然是个累赘，卖一个算一个呀！入晚时分，可看到许多汽车上的男男女女，他们因旅店到处都挂起了“客满”的告示，即在汽车附近旅店门前，打开战时行装，看来是就准备这样过夜了。黄昏中，******的轿车向最后一站西门驶来。
这天下午6时半，******一行才在暮色中由存正门进入北较场。
黄埔楼前，一群人正迎候在那里，******未下车从车窗中见到这几个人，立刻明白云南方面的事情恐不乐观。等在楼下的这几个人是刚由昆明乘飞机返蓉的张群和同机来蓉的余程万、李弥：龙泽汇三个军长。他们一同进了黄埔楼上楼后，张群即开口大骂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说卢汉这几天正在戒吸食鸦片，情绪反常，公义私情皆所不顾，托口要钱，实有投共之意。三个军长在一边也分别向******、顾祝同等人汇报了各自所掌握的情况。
8时过，俞济时示意******可吃了晚饭再谈。蒋连连点点头，指着在座的所有人说：“好，好，大家一同吃。接着谈。”
******对吃不很讲究，但他为了在这关键时刻拉拢滇军的几个军事首领，特意让俞济时备了一桌川菜。
“品尝川菜非到成都不可。今天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来成都就要吃川菜。来，大家尝尝，这川莱中的麻辣烫可是很有一番学问的。”******招呼着。
众人吆喝着。把筷子伸向桌子中央。
为了联络和加深感情，******在饭桌上没有再提军事上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地招呼大家吃菜。大家也就顺水推舟，论说起川菜来。
“海椒虽然火爆。终究不是毁掉一切的火；花椒之麻，也不是使舌头失去知觉的麻醉剂。它们都是食品，是舌头上可以接受的味道。再细加咀嚼，则不仅是鸡鸭鱼肉的原味依然可以分辨，而且会感到味道更厚了，最奇怪的是咽下去以后，回味却是清而甜的。”张群是四川人，自然对川菜的见解别有一番赞美。
******讲起饮食也是军事术语连篇：“我的体会是，麻，辣，烫，先各尝一种味，让它们先单一的孤军深入，然后再扩大战果，麻辣烫一起来，川菜的味道就能全部体现了。”蒋自抗日战争时期入川，对川菜的烹饪和吃的艺术也有些研究，因此说起川菜来也颇感兴趣：”我看川菜的特点就是麻辣互相渗透在—‘起的味道。花椒虽麻，却相对地抑制了海椒之辣，并且挥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增加了食欲。看来麻的花椒，与辣的海椒，有互相制约、融为一体的作用。”
“总裁说的极有哲理。来，吃陈麻婆豆腐。”顾祝同附和道：“川菜的麻辣味，就集中在这道陈麻婆豆腐名菜中。我发现这道菜的妙处除总裁刚才讲的麻辣外，川莱的那一‘烫’，就在这里了。温度可以加强食欲，吃下一勺，再吃第二勺，就不感觉多么烫了。烫得头出汗，全身却很舒畅。”
其实，此时尽管大家口头上说的热闹，但都没有食欲。心中的烦闷和焦虑，并不因吃饱饭就能排除体外，况且这顿饭大概没有人能吃饱。心中都有事啊！
张群和三个军长在饭后又继续各自说了自己对时局的见解，并夸下海口说，云南的事情请总裁放心，他们一定会处理好的，并说，明日他们就马上再飞回昆明，挟制卢汉，保卫云南。******对他们的这一通见解和决心，表示同意，又具体嘱咐了一些回云南后的注意事宜，训示三个军长所部不得随意撤退西迁出国境，要严密监视卢汉，规劝其保持骨气，为党国效力，
饭桌上的陈麻婆豆腐还冒着热气，国民党空军司令王叔铭急匆匆跑上黄埔楼，向******报告说，由于原来预定运到成都的8000吨汽油还没有运到，以后的飞机班次只好缩短航程，分段运送。因而去台湾的飞机只能先飞昆明或海南岛，再转飞台北。
无油的消息迅即先在北较场传开，等在这里要飞机票的国民党官员们一听这消息如掘了祖坟，要找阎锡山算账。这些可怜的人们在军校内找了个遍，也没有见阎锡山的影子，几十个人拥簇叫骂着上了黄埔楼，非要总裁给个明确答复。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只好说阎院长已在中午乘美龄号专机率其内阁和总统府先走一步离开了成都，已于今天下午6时到达了台北，同行的还有行政院副院长朱家骅、政务委员陈立大、万鸿图、教育部长杭立武、财政部长关吉玉、总统府秘书长邱昌渭、参军长刘士毅等人。
******并安慰这些人说，他作为总裁都还未走，劝大家要沉住气，不要自相惊慌，给自己脸上抹灰。这些本来怒气冲冲来找麻烦的人，在******的“训导”相劝下，又见总裁仍“稳如泰山”坐镇成都，特别是几个刚从城北机场返回的人，亲眼看到机场上没有******的座机和其他任何客机，心中也就自我安慰道：总裁都还没有急着走，说明形势还没到最危急时刻。
然而，这些人这回可真是上大当了。
******在把这些来要飞机票的人打发走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灯影下，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两份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