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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生活中的感动(5)

安妮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有教养而富于同情心的善良的人们。他们也觉得安妮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他们关心她,倾听她的心声。

很快,他们安排给安妮开刀。安妮蒙着眼罩,十分胆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了几天。拆线那一天,一群护士拿着药物及仪器,跟着医生走进来。巴巴拉神父也紧跟在他们身后。医生谨慎小心地拿开眼罩,拆开缝线。

安妮听到医生慈祥地对她说:“把眼睛张开。”

期盼使得她心跳加速,几乎跳出喉咙又返回胸腔。然而张开眼,一切比原来情形更糟,依然一片朦胧,影像模糊。她只能看到微光与灰暗形影。开刀没有成功。

安妮啜泣不已。

神父安慰她说,医生还要给她开刀,于是她又快活起来。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会继续留下她,而不必马上送她回德士堡去了。

然而她再开一次刀,又再开一次……一次又一次,没有一次令人满意。最后,医生们诊断安妮是眼睛失明而不属于眼科疾病,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医院是患者住的地方,因此安妮必须出院。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她了。而为了传教,巴巴拉神父奉教团之命远调他乡,离此而去,也无法再顾及她。对于安妮何处是归处呢?

“只好送她回去了。”安妮偷听到医生与护士的谈话,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请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去。”安妮的哭叫哀求令人心碎,但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让“黑玛丽”将她带回去。

安妮回到德士堡,依然没有人关心她、注意她。她觉得自己沉没于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牢笼中。于是她更加急切地希望离开德士堡,宿舍里的老太婆们讥笑她:“安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竟敢奢望离开。”一时间安妮成了这些女人们冷嘲热讽的对象。

听了这些话,安妮十分愤怒:“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说,我一定要离开。”

“乖宝贝,离开后,要做些什么?”她们问道。

“我要上学。”

这个回答令她们哄然大笑。

就连她的好友玛琪·卡罗也忍不住委婉地劝告她:“安妮,你眼睛看不见,怎么在外面生活?德士堡就是你的家,这是命!”

“瞎子又怎样?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我要去上学,不管是什么学校。我才不管什么命运,什么上帝怎样想,怎样安排。我永远不会接受。”

“安妮,闭嘴!不可以胡说。”安妮出口亵渎上帝,令玛琪·卡罗十分震惊和愤怒。

安妮不愿听玛琪·卡罗的训诫,生气地奔出室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1878、1879、1880年,安妮还是在德士堡。她几乎全盲,梦想也开始难以把持,她自己也慢慢怀疑梦想是否能成真。

一天,玛琪·卡罗告诉她:“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告诉你一些事。你听说过有一种为盲人设立的学校吗?”

安妮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问:“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人可以在那里学读书、写字?”

“一点也没有错,只要你能进去。”

苏达希堂嫂的讥笑仿佛犹在耳边:“凭你这双眼睛,一辈子也学不会读书、写字。”

那时候,以她的微弱视力都无法上学,现在的视力比那时更糟,又怎么能读书、写字呢?想到这些,一团怨怒勃然而出:“骗人。你只是寻我开心,残忍地看着我失望。瞎子怎么可能读书、写字呢?”

玛琪·卡罗摸着安妮的手,默默地握了一会儿。“宝贝,就用这个,用你的手指头去触摸凸出来的字,你就可以读。盲人就是这样学读书、写字的。”

安妮豁然开朗,她又看见了希望。

现在安妮终于知道了她该去的地方了,但是该怎么去呢?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不识字,不会写信,她眼瞎,如果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帮助她,她根本无法走出围墙。安妮感到希望渺茫。

谁也没想到,1880年,机会来了。

当时,马萨诸塞州官员们大多数时候并不关心州立救济院。但民众疯传他们的救济院环境是如何恶劣、凄惨。所以官员们不得已组团调查救济院,今年要来调查德士堡。

其实,这些在民间散布的传言是没错的,德士堡早就该被调查了。建筑物破旧,药物短缺;食物低劣,满是虫子、细菌;院内成群结队的老鼠,白天也猖狂地跑出来抢食、伤人。最令人震惊的是1875年,当时在这里有80个婴儿,但冬天过后,只剩下10个。

虽然德士堡的主管也不是坏人,问题出在州政府一个星期只付给每个贫民175美元的费用,包含一切衣食住行。主管们也只能以此为限来维持开销,用可怜的资金来支付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之事。

但救济院里有经验的人并不寄望考察团能改善他们的生活。诸如此类的调查以前也搞过,大家看多了。通常情况下,是一群官员们来了,看到救济院里的贫民在最低的生存条件里苟延残喘,他们摇头、震撼、咋舌。他们离去时,口口声声地高喊:“需要改善。”然后就石沉大海、信息全无。恶境还是继续,食物上依旧有虫菌,鼠群依旧猖獗。

然而安妮却期待奇迹能够出现,一切有所改变。她盼望他们发现她,注意到她——送她去上学。

玛琪·卡罗告诉安妮:“这次考察团的团长叫法郎·香邦,记住他的名字,找到他或许你就可以离开德士堡。”安妮牢牢记住这个名字,终于,考察团来了。他们试吃食物,四处查看居住环境,趴下来看看老鼠洞,提出各种问题。他们对此恶境咋舌,哇哇大叫。安妮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跟在他们后面,走遍德士堡每个角落。她看不清楚他们,只能摇摇晃晃追踪他们的声音。每天在她心中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鼓起勇气,向这些人开口求助。

当调查已近尾声的时候,考察团一群人走到黄色大门口,与德士堡的主管们握手道别。他们马上就要走了,可此刻的安妮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哪一位是香邦先生。但再不求救就晚了。

“收获不少。”一个灰色身影这样说。

“我们会尽快告诉我们的决定。再见!”另一个人影说着。大门嘎嘎作响,即将徐徐关闭。

她就要失去最后的机会了!突然,她全身投进即将离去的人群中。

“香邦先生,香邦先生!”她向全体团员哭诉,“我要上学,我要上学,请让我上学吧!”她泪水滂沱,声音颤抖。

德士堡主管想把她拖开,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等一等!小女孩,是怎么一回事?”

安妮结结巴巴地说:“我眼瞎,看不见东西,可是我要上学,我要上。”

“她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

他们问了一些问题后,什么也没对安妮说,就走了。

那一夜,安妮是哭着睡着的,她确信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

几天以后,玛琪·卡罗步履蹒跚地走进女宿舍。“安妮,安妮,他们叫我快来找你。快整理好你的衣物,你快要离开这里了。”原来香邦先生帮助安妮注册入学。她以慈善机构贫寒学生的身份,去离波士顿20里路的帕金斯盲人学院就读。

安妮终于如愿以偿,要去上学了。

临行前,救济院的朋友们快速地帮她缝制了两件衣裳。多年来安妮第一次拥有新衣服——一件是红色的,另一件是蓝底黑色小花的。

离别的日子。老丁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她,安妮选择了穿喜气洋洋的红色衣裳来纪念这个日子。朋友们都到大门口来相送,她们不停地对安妮叮咛嘱咐。

“等你学会写信,一定要写信回来,我们的安妮,就要会读、会写了……”“要做个乖女孩。”“回来看看我们。”“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老是爱顶嘴。要听话。”安妮将所有的嘱咐都珍藏在内心深处,一生不忘。

当“黑玛丽”车声隆隆离开德士堡时,老丁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回头指着徐徐关上的黄色大门说:“安妮,走出这个大门以后,就别再回来了,听到了没?祝你一切顺利!”

老丁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1880年10月3日,安妮坐着马车向帕金斯盲人学院驶去,驶向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同时也奔向她生命中的第二个机会,这是崭新人生的开始。

新的生活

学校生活开始了,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学校生活终于实现了,但刚开始遭遇的学校生活却和她过去想象的相去甚远。

当时,安妮十四岁,在生活经验上,她是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人,在学识上,她不懂得读、写、加减乘除,也不知道英语、地理、历史等名词和它们的含义,一切都要和幼小的孩童一块儿从头开始学习。

安妮掺杂在一屋子五六岁大小的小孩中,显得格外老成,笨手笨脚。一些女孩奉上“老安妮”的绰号来捉弄她、排斥她。安妮和她们格格不入,痛苦万分。她仿佛一只随时应战的斗鸡,紧张戒备。生活充满了挑战,她陷入困惑、失望、叛逆之中。每个晚上睡觉时,她都想放声大哭,却只能捶打着枕头低声暗泣:“我恨她们,我恨她们所有的人。”

时日一晃,安妮学会用手指触摸凸起的字母阅读,她学会使用盲文来读和写,可惜她还没有耐心学拼字。因为安妮一直错误地以为人们可以互相沟通意念就可以了,何必计较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字母呢。真是吹毛求疵。她觉得要准确地背下单词来,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英文老师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安妮,要有耐心,要有原则,每件事都有正确的一面和错误的一面,所以,我们做事的原则是要守正、为善。”然而安妮把这些话当成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老师渐渐也失去了耐心,换了别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却深深伤害了安妮的自尊心。

一次,老师把安妮的作文拿出来当众大声朗诵,当遇到拼错的字,她就停顿下来,用责备的口气、清晰的发音予以纠正,学生们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好玩的游戏,每当老师停下时,他们就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就像利剑一样宰割打击着安妮,她咬牙屏气,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咒骂他们。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要忍受这种折磨。有一天笑声特别尖锐,她再也无法忍受,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些傻瓜,只会笑,只会拍马屁,一群马屁精。”

“拍马屁”是安妮在德士堡惯用的口语,往往脱口而出,并不代表任何含义,然而老师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影响。她厉声命令安妮:“出去!坐到台阶上,待会儿我会来找你的。”

安妮怒火中烧,气得全身僵硬,冲出教室,撞得一排空桌子斜歪一边。安妮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我不坐在台阶等。”她又傲然地加上一句,“我再也不要回到这一班来上课了。”砰的一声,她摔了门,掉头走开。

发生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安妮自然被叫进校长安纳诺斯先生面前,安纳诺斯先生费尽口舌让她明白自己是多么粗鲁无理,目无尊长,并告诫她说:“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做了。”

安妮理直气壮,气冲冲地回答:“是她惹我这样做的,是她的错啊!”

安纳诺斯先生解释说:“安妮,重点不是在于谁的错,身为学生,必须尊敬老师,否则我们又如何维持学校的纪律呢?你得向老师认错。”

她觉得老师冤枉了自己,老师才应该向她道歉呢!当然她并没有这样要求老师。但她觉得满心委屈。

安纳诺斯先生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回你的房间去,等候消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安妮关上门出去以后,安纳诺斯先生垂头丧气、头痛万分。“该怎么处理呢?这里已经容不下她了,她太放肆,该送她回家,可哪儿是她的家呢?”

有人敲门,是莫美丽老师——学校里最优秀的老师进来了。

她简单扼要,切入主题:“听说安妮惹了祸,她肯道歉吗?”

安纳诺斯先生无可奈何地说:“我相信她不会道歉的。”

莫老师说:“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了,不好管教,但我觉得,她需要的是别人的关怀,我们都看得出来她非常聪明伶俐,学得这么快,又这么好,如果让她半途而废,岂不是糟蹋了上帝赐给我们的可造之材?让我来试一试吧。”

就这样,安妮逃过一劫,莫老师每一周匀出一段时间给安妮,她陪安妮散步,两个人坐在草地上读书和闲聊。起初,安妮怀疑莫老师居心叵测,她费尽心机试探莫老师。她泼辣地说出一连串她所听到过的粗话,等着老师的反应。然而,她的试探毫无效果,莫老师根本不予理睬,十分平静地面对着她,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不管安妮如何招惹她,莫老师从不放在心上,真是令安妮泄气。

没有多久,安妮就整个败下阵来,感觉敏锐的她沐浴在莫老师的爱心里,她的执拗和偏激像冬日的残冰,抵不住暖暖春日,化解流去。安妮打开心扉,接受了这位充满爱心的新朋友,她不再疑心莫老师,不再试探她,每天安妮都在等待莫老师的来临。

从此以后,她在各方面进步神速,尤其是拼字和仪表态度,更令人刮目相看。安妮的表现令莫老师欣慰。安妮观察、倾听,而后模仿莫老师温柔的声调、优雅的举止,以及对别人慈祥的关怀,久而久之这些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她的泼辣厉害渐渐消失了,学会了缄默、谦虚。每当孩子们取笑她的时候,能够压抑自己不生气、不回嘴,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

渐渐地,孩子们也尽释前嫌,充满了友爱,重新接纳脱胎换骨的安妮。有一天,她惊奇地发现心里涌现出一种新的感受,她殷切地盼望旭日东升,迎接新的一天,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一起吃午餐、一起聊天。安妮第一次咀嚼到自在而幸福的滋味。

基本的生活学习问题解决了,但有一些其他的问题依旧困扰着安妮,比如,经济的问题,因为她是救济院送来的贫寒学生,这种身份给她带来许多尴尬。放寒暑假时,学生们都回家度假,老师也各有自己的假期计划,唯独安妮无家可归,经济拮据的救济院不欢迎假期的访客。

所以找份工作成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

安妮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事了。她虽然眼睛不好,手脚却很灵活,可以胜任一般家务。当时学校帮安妮在波士顿南边找到一份整理、清扫旅店的工作,旅店位于城里一条热闹繁华的爱尔兰街上。

在她整理房间时,客居在这里的人们常找她聊天。这让安妮很快就和他们交上了朋友。一位房客注意到安妮因眼盲而动作笨拙,他在房门角落看着飞扬的灰尘,熏得安妮的眼睛布满红丝,心中充满了同情。

有一天,他问安妮:“你去看过眼科医生吗?”

“看过千万遍。”安妮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点过药,涂过眼药膏,开过6次刀……”安妮不开心地说。

“一点都没有效吗?”

“没有。”

可巧,这位房客有个名叫布来福的医生朋友。他不忍心看着好好的一个女孩,为眼疾受尽折磨,决心帮帮她。

“安妮,布来福医生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医生,也许他可以帮你治好。”

没想到安妮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以前巴巴拉神父不就像这个年轻人吗,他的好朋友不也是高明的眼科医生?过去的事情在安妮心里留下了很大阴影,她不敢再存有任何希望,她已经无法承受失败和打击了。

热心的年轻人没有就此罢休。他三番五次怂恿她、劝说她,以至于安妮无法再摇头说“不”了。他兴奋地带着安妮走出爱尔兰街,去找他的朋友。

布来福医生在诊所里等着他们,医生例行公事,像所有看过安妮的眼科医生一样:翻眼皮、刮、擦,嗯呀自语。安妮呆呆地坐着,往事如烟飘浮在心中。“我在做梦吗?好像以前也做过同样的梦!巴巴拉神父带我到罗威医院,医生亲自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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