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说完这些，自己很快也觉得逻辑上并不严密，陈述出钱耗时，劳心劳力，就为了显摆一下他的品味？
“或者，他是觉得小时候吃我家的饭吃得太多，现在回馈我妈当年的盛情款待？要不为什么我妈明天来，他今天搞这些呢？”她马上又想出了一个可能。
胡美丽斜眼看着她毫无头绪的分析，凉凉地抛过来两个字：“傻瓜。”
这一打岔，顾盼的悲伤情绪消散不少。她摸着崭新的床单，精致的桌子，窗台上，竟然还摆着一盒宜家的小蜡烛。
真的像自己梦中的家，虽然只有一个房间。她的心突然变得软软的。
是啊，即使恋爱失败，可是世界上还是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去爱去追求，我只是暂时失去了某一次寻欢作乐的机会，又不是死翘翘了，人生从此再没有下文。
你丫不爱我，自有后来人。这才是老娘该有的调调儿。
顾盼从来就不是喜好伤春悲秋的人，自不愿效仿林妹妹为了宝二爷少看她一眼就磨叽一大篇，别扭一两年，一失恋，干脆直接就归西。
顾盼为人做事，一向有“今日事要今日毕、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光棍姿态。失恋是某一段时间的事，浪费情绪去痛恨、去缅怀、去纠缠，太不划算，她是不肯做的。爱情既然来得那么美好，就应该让它好好地去。
真的不伤心？怎么可能。
只是经过这次的“恋爱未遂事件”，她更学会了如何去爱自己。
把心事收纳进大脑最隐秘的角落，等闲不拿出来晾晒翻看，时日久了，自然也就淡忘了。或许从某个角度说，这是一种凉薄，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爱自己、向前看”不正是女人们安身立命、茁壮地活下去的最佳态度吗？
总是咀嚼那些被伤害的感觉，非要逼着自己自怜自苦、自怨自艾，大抵是因为不甘心付出的感情打了水漂，可是不甘心有用吗？把自己的心伤透了，他就会回来吗？反而把自己架得太久了，享受了虐心的感觉后，到时更下不来台。自己若不肯自救，没有人能给你一把梯子。
顾盼这样子的人，你甚至不用给她梯子，她自己就能扯把椅子跳下来。大不了摔个狗吃屎，站起来拍拍灰继续往前走。不摔跤怎么能学会好好走路？摔得多了，也就不怕疼了，说不定还能学会跑。
顾盼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心里赞叹，我朝太祖真是有大智慧的人物，他曾说“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聪明，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笨蛋”，可见市面上的聪明妞都是摔打出来。难怪胡美丽能那样玲珑剔透，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人情世故门儿清，一段感情说断就断，一把“绝情刀”使得密不透风，说不定是经历过多少血雨腥风的严酷斗争磨练出来的呢。
若要爱人，必先自爱。所以有的人能得到爱情，有的人不，端的要看她爱自己够不够多了。
不断地用自己和胡美丽的案例来印证，顾盼语重心长地给自己讲了一夜的道理。
顾盼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一整盆的滴水莲削成了洋葱头，一丁点儿绿叶也没留。
既然无可救药，不如浴火重生。
“顾盼，其实我这次去上海，是因为公司要在上海开分公司，我过去就是为了考察和做一些筹备工作。现在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我就要去那边工作了，以后应该不大会回北京。”
顾盼做完文案一转身，就听到周嘉舫宣布这个噩耗。
顾盼麻木得已经不懂得去震惊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既然一早就知道要去上海，还跟自己扯那个狗屁倒灶干吗？拿自己当他跟旧衣服一样无足轻重，可以随便甩掉的包袱吗？还是因为不用负责任，他大爷时机一到可以拍拍屁股抬腿就走？
车是公司给配的，房子是公司给租的。他真的可以抬起腿就走，连牙刷都不用带。
“所以，我向老板推荐了你接手我的部分工作，主要是业务方面的。”周嘉舫的下半阕，有点破而后立的意味。顾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她把这当成他对她的补偿了。这个上午她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各种杂驳的念头纠缠在一起，反而无法思考。
周嘉舫一回来，顾盼就不用上去大会议室陪绑了。说实话，她不大喜欢那种气氛，跟学校的开学典礼似的，没有谁肯真的把自己的详细意见在公众面前提出，只需要领会老板的精神即可，虚伪得一团和气。
所以她很佩服能端坐会议室3个半小时的周嘉舫，直到午休，也没见他下来。真的接手他的工作，自己怎么可能受得了每周一会？
顾盼这时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大脑执意不肯转动，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好在有一点值得庆幸，同他见面少，尴尬也就少些。她不会天真到相信自己一晚上的自我心理辅导，就足以应付见到周嘉舫还必须保持心平气和的笑容的状况。事实上，她的眼神每一秒都在泄露她的怯意。看到他，她真的很难过，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心像割据的诸侯，完全不受脑中枢的节制，跳得那样惶急，扯得五脏六腑跟着一起造反、疼痛。
在这种情况下，理智有个屁用。
如果可能的话，顾盼真想请个长假，躲得他远远的，至少在他走之前不与他见面。
午餐之前，她把这个想法说给胡美丽听。隔着电话，胡美丽噼里啪啦地直接数落了她一顿：“你脑袋被耗子嗑啦？在这个关键时刻请假？不是说要你接手你们部门的重要事务吗？工作能给你饭吃、能给你享受的权利、能给你安全感，男人能给你什么？话说回来，现在有几个男人愿意为女人遮风挡雨当牛做马？从这一点看，工作比男人靠谱多了。为了男人耽误升职加薪的机会，是最脑残的事。”
顾盼听得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我不请假了。”
“如果，你真的很难忍受面对他的尴尬，请假几天……也不是不可以。这就取决于你的承受能力了，受不了了，也别死撑。”胡美丽的声音放轻柔，貌似通情达理地说，“毕竟自己的身体，也是很重要的。”“能，我还能坚持得住。”谁说理智没用，与冲动交锋，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大是大非上，顾盼的立场还是够坚定的。
忍人所不能忍，方成大器。顾盼听过这句话：
放下电话，顾盼搓搓自己的脸，对自己说：“顾盼，振作起来！机遇总是与挑战并存，未来终究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端正态度，摆正位置，一定要让脑袋决定屁股！”
6丢脸到家情何以堪
“喂，陈述，这是床的300块钱尾款。对了，我屋里那些东西多少钱？我给你。”顾盼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述毫不客气地接过钱：“床的钱我收着，其它的那些就算了。”
顾盼：“怎么能算了呢？无功不受禄，这是原则问题。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吃免费的午餐可是吃怕了，因为肯定要用更大的代价才能还得清，我怕死了欠人情。”顾盼对默林的事，还是心有余悸。“放心，这点东西我还不至于要你以身相许来还。只是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你顾盼也会这么胆小，想当年你可是吓得我屁滚尿流的。”陈述明显是意有所指。
突然被当事人提起自己苦苦追求的糗事，顾盼有些脸红。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早改邪归正了。你说的那些事，我都忘记了。”
“我可没忘，”陈述看着顾盼，“而且我还后悔了。唉，仔细想想，那时候好像不只你一个人单纯幼稚，有些人更蠢。”
顾盼听不懂，只是觉得陈述的语气很奇怪，好像在缅怀什么。
她又继续纠缠之前的问题：“陈述，那些东西到底多少钱？就算你不要我还，我也得知道我到底欠了多大的人情吧？”
“设计、跑腿加精挑细选，这份诚意就是无价的，东西的价格反而只是末节。你若想还，就只能用无价之宝来换。”
“切，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不定暗地里藏着什么龌龊心思呢。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就这么点东西，竟然想骗我的无价之宝，你不会真当我是雏儿吧？”顾盼下意识地跟陈述针锋相对，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在陈述的打压下，她已经养成了语言上锱铢必较、寸土必争的好习惯。
陈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不过是想阿姨做的红烧肉和炸酱面了。事先溜个须拍个马到时好时不时地过来蹭一顿，这可是你非得逼着我说出来的。真相是——东西根本不是送给你的，你看，这下你多没面子啊。”
顾盼抬了抬下巴：“那是我的家，吃什么做什么我才最有发言权，希望你不要搞错了对象。”
陈述低头一想，假装谄媚地：“那……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我先多谢成全。”
顾盼跟着开玩笑：“小梳子，火车马上就进站了，你表现的时候很快就到了，千万别给我们扛包界丢脸。”
“对了，公主殿下，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跟床罩配套的窗帘，下礼拜才能做好，到时候小的亲自给您老送去，还请您老打赏一碗红烧肉。”
“准了。”
吴女士的行李并不多，陈述的功能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
全部都安顿好了，陈述也告辞了，母女俩才有机会好好地寒暄一番。
“嗯，房间虽然小点，布置得还挺精致的。”吴女士左看右看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充分肯定了某人的功绩。
“当然小了，就这么点地方一个月还要花2000块钱的房租呢，北京可不像家里，寸土寸金啊。”顾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于深入，第二句话就直奔主题：“妈，我听说你跟我爸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吴女士坐在床边，突然用手埋住脸，肩膀抽动，呜咽起来。
顾盼吓呆了，她活了20多岁，就从没见过自己妈这个样子。
从她有记忆起，吴女士就一直掌握着家中的生杀大权。父亲、哥哥和自己，一直都是女王陛下的臣民。近年来，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缘故，吴女士变得有些令人尴尬——她在50高龄竟然毅然转型，咔嚓一下由一个资深贤妻良母变为一个毛躁的否定一切型批评家。
在她眼中，每个人身上都凭空生出无数毛病，她可以从早晨卖菜大妈少找她一分钱一直唠叨到晚上隔壁电视的声音太大不讲究公德，中间还夹杂着无数古往今来的大事小情，针砭时弊，慷慨激昂，只要在她的身边你的耳朵就别想有一秒钟的清闲。
当然，外人的事都是皮毛，吴女士最擅长的实事议论，抨击的言辞最激烈最锋利的一直都是家庭内部矛盾。简而言之，她所控诉的重点就是，她这悲剧的一生，全都赔在顾姓一家的身上了。从顾盼的奶奶开始，直到顾盼的父亲、哥哥、嫂子、西西，还有顾盼自己，每个人都是造成吴女士悲剧的重要因素。她的冤情始终不能得以昭雪，想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顾家人做牛做马，顾家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还人人都认为她的付出理所当然，这种不关心妇女、不体贴亲人的冷血行为是多么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不管诱因是什么，吴女士的发言一旦开了个头，那是非说满两个小时不足以平息其心头怒火的。那种血泪控诉的场面，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啊。
可惜的是，再经典的剧目演多了大家也会麻木。顾盼在家的时间不多，所以她有时候反而更同情爸爸和哥哥一家，他们是怎么忍受的呢？妈妈从没审视过她自己，她说话越来越唠叨，越来越没有重点，某些时候，真的让人倒胃口。
看来吴女士也是压抑了许久，顾盼回忆了这么长时间，她还在抽抽噎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顾盼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母亲，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端了杯水进来，顾盼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吴女士看上去很不好，身体消瘦头发花白，短短半年不见，母亲好像老了十几岁。她以前是个多么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啊！
顾盼坐在母亲身旁，试探着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跟母亲，很多年没有过肢体接触了。顾盼恍惚地想着，从8岁那年开始，自己就再也没眷恋过母亲的怀抱。慢慢地，吴女士的肩头平稳下来，瘦削的身体也不再颤抖。顾盼拿过水杯，体贴地说：“妈，喝口水吧。”
吴女士接过杯子，静静地喝光了水，然后双手抱着杯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低声说：“小盼，你爸他……他外面有人了！”
顾盼乍一听闻这惊世骇俗的大消息，直觉的反应是不相信。
“我爸？”顾盼急急地问吴女士，“真的是……我爸？”
吴女士点点头，眼睛又渗出眼泪来。
顾盼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寡言少语的知识分子，被严格管制的、身上最多不会超过50块钱的穷书生，自己一直满怀同情的被****对象——他竟然有外遇了？
顾盼喃喃地说：“就我爸那样，谁跟他呀？”
难怪顾盼会有此一问。
顾先生内退以后，以前交往的人基本都消失了，新的朋友还没交下，落得个门庭冷落车马稀。顾先生虽然不至于失落沮丧，但也自此开始不修边幅，形象一落千丈。整天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理，皮鞋像踩进灰堆一样也不擦，如果吴女士不催，满脸胡子就任它毫无章法地疯长不刮，那形象，顾盼看了都上火。吴女士要照顾西西小朋友，自然管理他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不过零用钱依然控制得很紧，他的兜里从未超过50块大洋。
就这条件，还搞婚外恋？顾盼有些犯晕。
“妈，我爸这是为什么啊？别人看上他什么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7”吴女士口气依然很冲，“我就是说什么也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啊！”说着说着，吴女士的眼眶又红了。
“我这么多年做牛做马地伺候他，他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我给他生儿育女，替他孝敬老人，我得到什么了啊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又来了又来了，一听这开场白，顾盼就知道吴女士又要痛说革命家史了。
可是这次，顾盼觉得老爸的确欠骂。
顾盼在说别人出轨啊做三啊的时候，那是极尽刻薄羞辱之能事。傻×、贱人满天飞，可是这次，出轨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父亲啊父亲，你教我这个婚姻家庭爱情的“专一主义”拥护者、“出轨者该阉党”、“小三该杀党”成员，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要是别人，顾盼还能狠狠地“问候”他几句，可是这次对象是父亲……还不如直接问候自己了。
吴女士除了爱钱爱攀比爱管闲事这些中年妇女通病之外，还特爱主持正义。家里的亲戚朋友谁有个矛盾纠纷什么的，都爱请吴女士给调节调节，大多马到成功、手到病除。而且吴女士不但自尊心强，控制欲望也很强，这次自家出了这档子事，不是等于打吴女士的脸吗？
这次，全家的脸都丢尽了。顾盼暂时，只有这个朴素的想法。
还有，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父亲？
7图穷匕见真相大白
顾盼多么希望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为逝去的恋情伤心，哭一整天，浪费一整天，顺便，也休息一整天。
现在她只是想要一天而已，可是残酷的现实不允许她实现这么奢侈的愿望。
不能让母亲看出来自己失恋，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升职机会，不能须臾地离开这个微妙的工作岗位，不能把做了一半的计划搁在那里，否则老板一定会祭出血滴子千里追杀自己……这么多“不能”编织成一张网，把顾盼紧紧包裹在里面，动弹不得。
顾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恣意妄为的傻丫头了。此时，工作于她比任何时候显得更重要。精神失落，物质更凸显出它的优势——只有它才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背叛你。
昨夜听妈妈的倾诉至凌晨，连续的睡眠不足让她精神恍惚，此时她的思维仿佛离开了大脑，飘在头上半空中无处落脚。人太疲惫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精力去哀怨尴尬了。早晨看到周嘉舫，顾盼几乎忘记跟他打招呼——她现在只恨不得马上就是周末，睡上一天一夜才好。
顾盼再次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是周三。精神实在太差，顾盼端起杯子，打算先喝杯咖啡提提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