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进来一下。”周嘉舫站在门口唤她,顾盼迟钝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休息得不好吗?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周嘉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你坐。”
“哦,我母亲来看我,昨天陪她聊天太晚了。”顾盼直觉地解释道,不想让他以为自己仍然在为他烦恼。
“这样啊。”周嘉舫说完,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着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盼仍然没有完全清醒,猜不透周嘉舫叫她进来干吗。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还有什么事情要继续交流的?
“顾盼,其实,我十分羡慕你的活力。”周嘉舫终于艰难地开口了,“我那时……不是故意骗你,人们总是向往他们所不具备的品质,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他的语气晦涩,表情沉痛,好像真的割舍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顾盼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周嘉舫这时候说这个,他是想要干吗?狗尾续貂,是为了让自己恋恋不舍吗?是想自己在他走后依然念念不忘吗?是想让自己给他做个长生牌位在心里天天供着吗?
原来他也这般无聊,顾盼暗暗地打了个哈欠。
“我再好,你也没选择我啊。”顾盼恹恹地说,“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也不会因此否定自己。我们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我知道我的好,也相信总有人会珍惜我的好,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自信。”
周嘉舫语气有一点点激动:“就是这样,你可以说爱就爱,说放就放,说离开就离开,不用负任何责任。你一旦不爱一个人,他在你心中马上就什么也不是……你的年轻和活力让我害怕,顾盼,我再也输不起。”顿了顿,他说,“或许是我自私,选择了安全的老路,可是因此让你受伤,真的不是我本意。”
他看着顾盼没精打采的表情,诚挚地说:“你是个好女孩,对不起。”
有个念头飞快地闪过顾盼的脑海,等顾盼想去捕捉时,却又消失无踪。
听了他的论点,顾盼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你抛弃我,却把责任推给我?这不是传说中的****逻辑吗?
可是他也承认我是个好女孩。想到这儿,顾盼心中没有窃喜,却突然警铃大作。这些老家伙说话总喜欢先扬后抑,把你捧的高高在上心花怒放了,再突然来一下狠的,兜头给你一个绝杀,啪叽一下就让你自由落体,死得不能再死。默林这样,老板这样,周嘉舫肯定也不例外。顾盼暗暗提高警惕,别是又有什么噩耗要对自己宣布吧?
她偷偷看了看周嘉舫的表情,好像又不大像。
顾盼于是晃晃不那么灵光的脑袋苦笑着说:“上次你也是用年轻这个理由剥夺了我的一个机会。我只想说,阁下你也不是一生下来就30岁的。”
“那次是我没有替你争取,”周嘉舫接口说道,“因为我不想你10月份的时候不在公司。我想你接手部门的对外业务,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你可能不知道,10月份正是我离开之后的关键时刻。”
顾盼叹服,他们都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耐心好得令人发指,比如默林。怪不得人家都是部门经理,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小喽啰。
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吗?那后来怎么又跟自己……本来顾盼只是昏昏欲睡,这时候却更糊涂了。
“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有;中劲,看问题透彻,公私分明。”周嘉舫继续说。
“公私分明?”顾盼冷笑,周嘉舫又想借此想表达什么?提醒自己的身份吗?还是又在埋什么伏笔?顾盼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是直觉地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什么深意。
“咳,周总,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发现曾经的信仰在迅速崩塌。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只信仰工作。”顾盼忍不住,“工作才是我必须珍惜的东西,其它的都靠边站。周总,有事你可以直接说,我神经粗壮,什么都承受得住。”
顾盼怕再绕下去,恐怕自己真的要晕了。
“公司决定任命你为结构设计部的经理,接替我的位置。”周嘉舫看向顾盼,干脆地宣布,并且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惊喜雀跃的举动。
可怜的顾盼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又被重重地砸了一个惊雷:“经理?原来不是说调流程部的老程过来,让我辅佐他吗?”
“这是老板的新决定。”周嘉舫微笑着看着顾盼,“恭喜你,你得到了最渴望的升职加薪,相信你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越。”
顾盼的脑袋还是木木的:“我现在必须清醒一下。”顾盼站起来,喃喃地,“我需要一杯咖啡。”说完向门口走去。
顾盼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周嘉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盼,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前信仰什么?”
顾盼头也没有回:“爱情。”
抱着冒热气的杯子,闻着熟悉的咖啡香味,顾盼渐渐的清醒过来。
如果说半年前她还相信天上真的会掉馅饼的话,现在她只相信天上会掉铁饼。老板会无缘无故地就给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位置?连顾盼自己都不相信。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可是她怀疑就凭自己的资历和人脉,能使唤得动手底下那些顽劣的家伙?能招呼好那些操蛋的同僚吗?谁不知道公司的管理层都是跟老板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至少跟了老板六七年,表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里明争暗斗。自己突然被提上了这个位置,不定得引起多么大的地震呢。
会不会是周嘉舫给的分手精神补偿费?顾盼开始瞎琢磨,那自己岂不是成了靠潜规则上位的小明星?顾盼咧了咧嘴,转而一想也不对,周嘉舫的推荐虽然有一定作用,可拍板的终究是老板。
老板又图自己什么呢?顾盼低头看了看自己,很安全啊,比老板的二奶三奶红颜知己们平板多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顾盼喝完咖啡走出茶水间,干脆去问周嘉舫。他一定知道。
等等!顾盼的脚步停住,有一点什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周嘉舫刚才说,上次决定培训名单的时候,他就决定留下自己了?顾盼捋顺时间表。
3月份培训名额被默林抢走——5月份周嘉舫向自己表白——6月份他出差,回来后与自己分手。现在是6月底,下个月他就要去上海组建分公司。
一些事情和线索就像一颗一颗的珠子,被顾盼一点一滴地串起来。
他早就知道要去上海开分公司了,所以一直在物色接替他的人选;后来自己入了他的法眼,他便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也相应的多了些与客户接触的机会,比如他带自己去天津出差;接着是他对自己动心,极有可能是意外,可是现实让他无法对自己投入更多的感情,他清楚地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出差期间他指挥自己在公司高管会议上有所表现,想必就是为了引起老板的注意,以及为随后的改革造势。现在看来,自己没有教他失望——他的步骤计算得可真精密!
在上海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位前女友还不一定。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或者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太年轻太活跃,他已经输不起。他有足够的理由害怕自己的决绝,他爱的,正是他怕的。顾盼明白,一个30岁的有智慧的男人,是不舍得让自己受伤的。
顾盼的脑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周嘉舫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把自己扶上经理的位子,是他出自愧疚而昧着良心做的吗?还是自己真的是最适合这个岗位的人?顾盼反而开始不自信起来。而且,更令顾盼气愤的是,无论是相处、分手还是升职,自己怎么都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他凭什么掌握她的一切?
8行万里路名师指路
“因为你合适,而不是其它任何原因。”面对怒气>中冲的顾盼,周嘉舫好整以暇地说。
“你不是总抱怨我喝上千块钱一罐的蓝山,而你只能喝一块钱一袋的速溶咖啡吗?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你不想着赶快好好表现,反而还来质疑组织的决定,这可不是表现特立独行的时候。”
顾盼语塞,自己的结论全部建立在对蛛丝马迹的推测上,难道还真的面对他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同时又瞒着我耍我?”那段情事已经过去了,她可没那个心情翻过来掉过去的炒剩饭。
周嘉舫已经做了英明的决定,她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自问没有那个勇气能承担分隔两地的相思之苦、距离之殇,索性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试图去修改写好的剧本。
虽然有些酸涩,但毕竟还是过去了。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段未能成型的爱,更让人刻骨铭心。
早一个月,顾盼可能还不会这么想,可是现在的她,经历过周嘉舫和父亲的事,想法已经不一样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顾盼只得问一个公事化的、同时也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周嘉舫笑笑,法令纹延伸至嘴角:“三个原因。”
“第一,老板赏识你。你在会议上的表现让老板刮目相看。你可能不知道,一个公司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必然会有瓶颈,我们公司这个阶段恰如一潭死水,各部门固步自封,缺乏进取的动力。而你,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湖里荡起阵阵涟漪。你的闯劲是公司现在亟需的,元老们身上缺少的。所以想改变现状的老板,选你。”
“第二,你熟悉本部门的业务、员工、客户。当然你不是唯一一个具备这些条件的人,不过用你却是顺理成章的。你不需要出差,公司甚至不用给你配备助理。而且你的计划书落笔有力,符合实际,正合老板的胃口。”
“第三,为了上海分公司。”
“上海分公司也关我事?”顾盼迷茫了。
“我初去上海,肯定会从公司带走几个成熟的设计人员组成最基础的班底,做前期的工作。我有信心打开上海的市场,可是随着客户的增加,设备、精力和人员就不一定能马上跟得上了,我们自然会求助于总公司。而你,是跟我亲密合作过的,必能清楚地理解我的意图,也必定会不遗余力的帮我,这一点,算是我的私心吧。”周嘉舫笑盈盈地看着她,“老板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更属意你来做这个经理。”
“你带走几个成熟的设计人员,那我这里怎么办?现在本来订单就做不完啊!-,顾盼不笨,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
“所以我早早就让你砍掉一些不良客户啊,”周嘉舫笑得像狐狸,“而且,在北京总部培养设计人才,比初到上海的我们,要方便快捷得多。”
“那些资历老的员工不服我怎么办?”
“拉拢、打压、威逼、利诱,不外乎政治斗争那些伎俩。”
“其它部门的经理同我不合怎么办?”
“做出成绩来,自然人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再说,我们部门自称一党,理他们做甚?他们又不帮你拉订单做设计。若是人事或财务有刁难,直接去找老板,他正整天闲得没事做呢。”
“……怎么办?”
“你可以……”
顾盼敞开了问,周嘉舫详尽地答,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他行了万里路之后,又给自己指路,自己完全不劳而获,顾盼知道,一般关系真的很难做到。
顾盼没想到,周嘉舫竟然也有幽默健谈的一面。自己从前总是习惯了仰视他,竟然从没发现他的真实面目。
原来最好的相处之道,是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
周嘉舫是最好的老师,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他的决定再正确不过,若还是那样不平等的相处,最终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可是不走出来,顾盼怎么会发现自己的误区?更不会懂,无论对方是谁,都千万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你匍匐在地上仰视别人,就不能怪人家站得笔直俯视你。
从周嘉舫的办公室出来,顾盼的心情有种奇异的轻松。
看来周嘉舫说得对,自己的确有点没心没肺,放下得太干脆、太轻松。才不过这么两天,曾经投入那么多的感情,竟然恍如隔世。
京城上空酝酿了多时的雨,终于下起来了。
玻璃窗上挂满了流淌的小瀑布,到处灰茫茫的一片。
马路上的景色却是清新的,高楼大厦、广告牌、甚至连飞驰而过的车都给洗得干干净净,就像顾盼此时的心情。在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忽然变得非常明澄,仿佛四大皆空,再也不受思维的束缚。
让过去的过去,让未来的到来。
她眼前仿佛有一个美丽新世界。
女人的思想胸怀一旦打开,自信和风华也一并来了。
顾盼一直被人夸“清新、犀利”,实在是因为内里的小气、刻薄、缺乏醇厚。女人的魅力应该是多方面的、立体的、不拘一格的,有无穷希望的事业,带给女人的,绝不仅仅是物质回报更多那么简单。
顾盼是幸运的,随着她的成熟,她离她所追求的“八分熟女”境界越来越近了c如今更增添了一个选项——八分性感,二分写意。
灵魂的性感,才是骨子里的真正的性感。
下班时小雨仍然淅浙沥沥不肯收兵,顾盼心情大好,根本不耐烦用什么东西遮一下头顶,坦然地走进雨里。事实是,她恨不得仰天长啸直抒胸臆,这点小雨,正好能稍微减轻一下她心里的热度。
顾盼镇定地站在公交车站,看着雨丝中一辆一辆的车呼啸着过去。
“咦,你也没带伞吗?顾盼。”顾盼回头,陈述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她身边。
“是啊,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会下雨啊,原来我听说电视里播的只有整点报时是准的,我还不信,今天终于相信了。不过你今天可挺早啊,以前在这个时间段从来没碰到过你。”
陈述只觉得顾盼今天与平时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神态,表情,语调,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好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公司几乎天天加班,不加班倒成了特例了。这么一想,感觉我们像一群蚂蚁一样,整天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一点儿也看不到头,受尽生活的折磨却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悲哀啊。”陈述夸张地做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顾盼笑:“我劳动,我快乐。每个人都为他人工作,每个人也都享受他人的劳动,我们普通人过的无非是这样的普通日子,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可是总有些人不劳而获,或者少劳多得,比如那些富二代、小三、二奶,还有世界上每一个老板。”
陈述总是要同顾盼争论,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有些时候,陈述仅仅是为了说服顾盼而采取了与顾盼相对的立场。
顾盼只是笑笑:“绝对公平在哪里都不可能存在,人们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可是动物世界也没有绝对公平的存在啊,一个猴王就有好多嫔妃呢。”
咄咄怪事,陈述盯着顾盼看,她今天的语调怎么这么平和?态度怎么不再铿锵?
陈述刚想说些什么,顾盼一抬头:“哈,车终于来了!你还不上车吗?”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车厢里比平时更显得闷热,顾盼跟陈述挨着站在车尾,只觉得周围空气污浊,呼吸不畅。
她扶着栏杆盘算着,晚上母亲大人会做什么好吃的给亲爱的女儿呢?胡美丽答应今天带吴女士去小区门外的菜市场,她们应该早回家了吧。想起母亲做的红烧肉,顾盼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陈述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顾盼头发湿润的凌乱着,刘海搭在有些凌乱的眉毛上,眼神旖旎,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一副娇羞的模样,简直像是少女思春。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乱了节奏。
可是随即,一股说不出来的混乱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头,顾盼这是想到谁了,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她不是跟他分手了吗?
9风吹草动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