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来历一直为小镇中人静静乐道。
据说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春天,草木刚刚发出新芽。于是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镇北突然出现了一间宅子。这间宅子出现得太过突兀,就像一夜之间被人建起来一般,在人们根本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那里了。
接着没过几天,宅中就搬进去了一家人。
这就是王家人。
王老爷昔年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努力了半辈子终于积下了不菲的财富。途经此镇时相中了镇北那块地皮,接着驻宅落根,一家人都搬了进去。
这位王老爷有个不成器的少爷,整天就知道眠花宿柳挥金如土,一点也不管家中的生意,气得王老爷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这么过了两年,王老爷子因为积劳成疾终于离世,这个不孝子王少爷就像突然之间没有了顾虑,开始在镇中强抢民女。若是哪家家中有个漂亮的女儿,根本就不敢让她出门。
而戚大娘的女儿就是因为贪玩,在林中被王少爷叫人掳走的。戚大娘得知此事,连忙就追到了王家大宅。那王少爷就对戚大娘道:“你女儿是自愿跟着本少爷来的,不信你问问。”
戚大娘开始不信,可是当看到女儿的时候,女儿正兴高采烈的拨弄着一堆金银饰品,笑得别提有多开心。当戚大娘走过去叫她乳名的时候,女儿竟然对她不理不睬,还吩咐下人将这个老太婆赶出去。
女儿的改变让戚大娘大受打击,但她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于是她就偷偷溜进王家大宅,希望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偷偷躲到了女儿的床底下,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什么秘密?”兰溯一边咬着新出锅的馒头,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戚大娘叹了口气,止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原来我的女儿被他们喂了药,控制了心智,只有在午夜交替时候能够恢复原有的意识。所以,她白天之所以拒绝我,绝不是出自她本人的意志。”
“我本想带着她逃,却不想只逃到一半,她就毒发了,苦苦哀求我给她药。”说到这里,戚大娘似乎是想起了当时女儿毒发的惨状,泪水更是像决了堤一般哗哗流下来。她将脸埋进手掌中,哭着道:“我哪里有那种药?可是看着她毒发不断折磨自己,我只好又带着她回到王家大宅。王少爷已经发现我带着女儿逃了,看到我们自投罗网回来,就对我说,我女儿中了逍遥散,只有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吃一点,她才会好好的活下去。”
“后来我被他软禁在这荒凉的西苑,照顾那些不听话的女子,顺便还要将她们调教的温顺听话,这样我每个月才有机会去与我女儿相会。”
听完戚大娘的话,兰溯皱眉问道:“什么是逍遥散?”
戚大娘道:“逍遥散是一种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并且越来越依赖它的毒药。若是服食得少量一些,还有镇痛的功效。若是服食得多,那就会一直沉迷于药物所带来的快感,失去自我。一旦断了药,便是想要将自己杀死般的痛苦。”
兰溯眸光一闪,心中一动,道:“你能够分辨出逍遥散?”看戚大娘点头,她从袖中摸出那包赵毓给的药,“你看看这个。”
戚大娘茫然的接过来打开,鼻端轻轻嗅了嗅,又用舌头舔了一点试味,接着脸色大变,猛的站起身来,“这东西你哪里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兰溯一把抢过那包药,冷脸斜睨她一眼,道:“你只需要说这是不是逍遥散,其他的不用知道。”
戚大娘冷静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她看着冷若冰霜的兰溯,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管你是谁,我也还是要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趁早丢了吧。”
兰溯将药重新放回袖中,“这个不用你管。你只需要说怎么救你女儿就好。”
“逍遥散没有解药,我只是希望能够拿到足够多的药,能够让我女儿撑到找到神医那天就好。”戚大娘抬头看着兰溯,突地跪倒在地,“恩公,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兰溯已经明白戚大娘的意思,沉吟片刻后,道:“你要我去盗药,那么药在哪里?”
戚大娘听兰溯愿意帮自己,顿时喜上眉梢,“药都在书房中,可是钥匙却在王少爷身上。要接近王少爷实在太难了……”
兰溯撇了撇嘴,心想那个草包王少爷连在我手下走半招都不够看,哪里会不好近身。不过今日遇到的灰衣老头倒是有些不好对付。
正想着,戚大娘一拍大腿,“哎呀,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说着兴冲冲拉住兰溯,“有办法了!今日据说王少爷要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吩咐了牡丹姑娘随行陪侍。若是能得这位牡丹姑娘的帮助,拿到钥匙就非常轻松了。”
兰溯一抿唇,“带我去见牡丹。”
兰溯怎么也没想到那位牡丹姑娘竟然就是早上自信满满出门的兰漪,看到狼狈蜷在床脚的呆愣少女时,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想过去,又顾忌到身旁的戚大娘。想了想,就道:“这位就是牡丹姑娘?容我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戚大娘不疑有他,连忙退出去了。
原本还缩在床脚的兰漪乍然听见熟人的声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怎么……唔唔……”
被兰溯一把捂住了嘴巴。
兰溯也不管怀中人的挣扎,冷着声音小声道:“交给你一个任务。今天晚上乖乖去陪酒,最好把那个什么王少爷灌醉,然后偷走他的钥匙交给我,再到西苑门口等着,有人接应。”
兰漪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兰溯的袖子,可怜兮兮道:“可可是我怕。”
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和睫毛上晶莹的泪珠,兰溯蓦然一愣,随即微扯嘴角,露出个安慰似的笑容,伸手轻轻在兰漪头上摸了摸,柔声道:“放心,我会在暗中保护你。”
说完,突然听到门外的戚大娘大喊,“牡丹姑娘,王少爷亲自来看你了。”兰溯身形一掠,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兰漪得了兰溯的保证,就像肚子里吃了颗定心丸,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因此,王少爷说什么,她就一一应下来,心里却想着看今晚怎么把这家伙大卸八块。
王少爷见这新来的小娘子好像已经完全顺服,点点头满意的踱步离开。
很快到了夜晚,兰漪盛装打扮后被接到了主院。席上早就已经做了一名灰衣人,面容全都笼罩在大大的兜帽中,只露出个长满花白胡子的下巴。王少爷坐于席侧为其斟酒,看见被丫鬟们簇拥着走出来的绝世少女,眼睛都有些直了。
兰漪自然是美的,不然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怎么会无缘无故落到她头上。如今再经过精心的打扮,更让那张清丽绝伦的脸美到无法形容。
兰漪看了看两人,旋即脸上挂起一抹甜甜的微笑——恰到好处,让人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王少爷站起身来介绍,“风先生,这位是在下府中最漂亮的牡丹姑娘。”转头看见兰漪呆在原地不动,低叱道:“牡丹,还不快为风先生斟酒。”
兰漪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腹诽道,明明是满的,还斟什么酒。但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样子迎了上去,“风先生,奴婢还是帮您夹菜吧。”
王少爷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正有些尴尬,却见那灰衣老人一口将手中酒饮尽,冷道:“不必。”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灰衣老人就一直慢吞吞的吃着饭菜,再也不沾一滴酒。兰漪在一旁替他夹菜,人家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吃着自己夹的菜。王少爷也许是有些被郁闷到了,一个人在旁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不久就看见脸上慢慢晕出红色,双眼也变得有些迷离,分明已经有了醉态。
风先生觉得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对王少爷道:“老夫已然吃饱,先去休息了,王少爷自便。”
王少爷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怎么说变就变,明明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看到牡丹来了之后就甩脸子了。难道说他不行了么?王少爷如此恶毒的想着,但是为了那东西,他还是只能忍受着。
如此浑浑噩噩的想了半天,酒也喝了不少,刚想站起身来,去一下子坐到在了地上。
兰漪忙跑过去扶他,实际上却是使劲把人往地上摁。外人看起来就是牡丹姑娘努力想要把王少爷扶起来,无奈身单力薄,根本扶不起来。两人在地上挣扎了半天,王少爷终究抵不过酒的后劲,软绵绵像滩烂泥糊到了地上。
兰漪看了看四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双手在摸到了王少爷腰间的钥匙,一脚将它踢到了角落。她站起身来吩咐几个丫鬟,“你们快点去叫几个力气大点的仆人,赶紧把少爷抬回房去。这天气虽然已经不冷,若是风寒了就不好了。”
几个丫鬟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她身上,根本没有看见从房梁上飘下来一个黑影。那黑影捡起地上的钥匙,顺着窗户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