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8情人节前的一个晚上,在那个叫“派对俱乐部”的地方,一个火得挤掉鞋的地方,我跟小艾再次相遇。一个舞曲结束,男子们纷纷跑向周边占座位,再让给女伴。那些还没有派上对的男男女女,在幽暗中瞪着放光的夜猫子眼走来走去。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感觉出个个激情飞扬,焦灼难奈。烟头在手指间明明灭灭。萤光灯晃得白衬衫格外明亮,刺眼。尤其是牙齿,放着白绿色的光,像放大了的萤火虫屁股。在角落里,不时会看到两个黑影蠕动了几下,突然凑紧了,又抱又啃。在这草长茑飞的季节,异性们这样近距离接触,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里是勾引的天堂。人一来这样的地方,要么勾引,要么被勾引。我想打听一下雷蕾来没,向吧台走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四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遇上了可哪找我的小艾。那时,这里还不是舞厅,是个半死不活的酒店。吃完了饭后,我正在吧台前买单,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我一怔,“你怎么来啦小艾?”小艾劈头就是一句:“洪飞,你得帮帮我啊!”
“大头鱼”破抹布一样缠着小艾,甩又甩不开,求我助她一臂之力。我脑瓜子一热,当即答应了。我当时非常硬气。一个男人可以爱许多个女人,一个女人也可以喜欢许多个男人,其准则是“两厢情愿”。抛开“强拧的瓜不甜”不说,天生攻击力强的男性,怎么能跟女人来硬的呢?说实话,那时我的确没想跟小艾“假戏真作”。当几天后我跟小艾床上床下滚得天浑地黑,再见到“大头鱼”,就不那么硬气了。
离开吧台后,小艾还“钢”我一下,“你敢不敢把火力吸引到你身上来?”我一挺胸,“有什么不敢?”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一刻,我想到了雷蕾。
那时,我哪知道汪小飞骗了工厂五万块钱后,小艾后来为了“捞我”,竟主动把自己献给大头鱼……
多年之后,我才总结出一个道理:凡是美女求我,有求必应。每当我在报上电视上看到因美色而锒铛入狱的男人,都要哆嗦一下——这一网,又没网着我啊!我甚至暗自庆幸,多亏我没当上副主编,要是我也手握重权,早就上“贪色榜”了!
跟小艾分手后,我只想一个问题:我不会帮倒忙吧?
我想起了柳明名。
1990年的整个夏季,柳明名陷在齐姬跳楼的懊悔里,始终无精打采。一提起这事,同学们就向他“打连发”——
你要不那样装“日本浪人”,齐姬能跳楼吗?
瞎****闹腾,还说帮忙呢,帮什么忙啊,这不是帮倒忙吗?
连一向“手下留情”的房美月都火了,说你也太损啦,“猪脑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干?”
“我真的看过齐姬的户照”,柳明名一边把贾界的脏衣服、臭袜子捡盆里,一边对我说。当柳明名拿起我的袜子,我一把抢过来,说“你何必呢?”
柳明名说,我闲不住哇。一没事干,就想起齐姬来,唉!
我知道,柳明名也看上齐姬了。要不是有房美月“勾”着,他很可能向齐姬发动攻势。再就是,我当时跟齐姬曾有一腿,柳明名也没法下手。但是,当齐姬弃我而去,攀上邱者的“高枝”时,柳明名压不住火了。柳明名看不惯。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哥们儿,304室的“同居人”,而那个靠院长老爸装腔作势的邱者算个什么东西?
“你看看吧”,齐姬借着校园草坪边的地灯光亮打开了她的户照,“这是户照。顶多不超过一个星期,我就上美国啦!什么******邱者啊,玩儿蛋去吧!”
五分钟前,柳明名救了齐姬。
月挂枝头,轻风拂面。校园的高墙,刀子一样劈开了两个世界。墙外车水马龙,闹;墙内树影婆娑,静。一袭白连衣裙在夜色的映衬下,如白玉兰悄然绽放,格外抢眼。柳明名要“抄近”,已经在墙外寻找合适的地方,要翻墙而过。等的人没来,焦急的齐姬在墙根下徜徉着,像白玉兰在风中摇曳。然而,齐姬没等来最后一次见面的邱者,却等来两个“盗花”的色狼。当无助的齐姬“抓流氓啊”的喊声传过来,双手已勾住墙顶,正要走捷径越墙而过的柳明名一用力,翻上墙头。一瞬间,他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大喝:别动,我是警察!
色狼落荒而逃。
柳明名指着跑远的两个黑影说,“我追他们去!”
跑了几步,他又抹回来,“翻墙更快!”
柳明名翻过高墙,来了个印度电影《流浪者》中拉兹骗丽达的“模仿秀”——一个人踢、打、蹦、扭全带挂,“叫你耍流氓!打死你,叫你耍流氓!”
当然,齐姬也迅速进入了角色,在墙外乱糟糟“打斗”的背景配音之中,跟电影中的丽达一样,一个人在墙里团团转,她伸长手臂,踮起脚尖往墙上够,一够一突噜,急得她直往上窜……
翻过墙来,齐姬正哭呢,柳明名使劲拍两下他那瘦排骨胸:“别怕,有我呢!”
柳明名对我说,这事儿我能白话吗?我从流氓手里救了齐姬,齐姬老感激我了,才给我拿出她的户照来。齐姬说,她本来定晚八点最后一次见邱者,可邱者那小子没来。我亲眼看见她的户照。唉,我以为齐姬早就走了呢!
据说,齐姬死那晚,离她登机的日子,只差两天。
时隔不久,小艾又找我要钱,她的一个巴掌翻了两下,“一千就行,以后我会还你的。”我正想向她道歉,要不是她结婚那天跑辽展宾馆513房间找我,也许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起码,不能这么快就离婚吧?上回她找我,说兑个小吃部,我很伤心。世事变迁,才几年工夫,一个不错的记者,竟沦落至此!我甚至想到她的小吃部看看,我还能帮上她什么。见我没说话,小艾说,“要不咱们先上床,也算我不白用你。”
我目瞪口呆。
那是1998年。
那时候,贾界的全部心思都在公司上。跟房美月有过磨擦,因为把他和“眼白”堵在床上了,但贾界多次低三下四地说小话,并一再调整角度,说是为了不让房美月再受苦,不再捡破烂,不得已而为之,才跟她对了个大缝,房美月的心就软了。贾界趁热打铁,拿出那两把银筷子来,一个劲儿地亲嘴,弄得房美月哭笑不得……
贾界说,“只要你不计前嫌,我给你当狗骑!”
说着贾界一下子扑落在地,“四只脚“爬,爬得飞快,边爬边左左右右摇头晃脑,“汪汪汪”地叫,爬了几圈儿后,模拟刹车“吱嘎”一声响,在房美月身边停下,“来呀,上来呀,这是我夫人的专用狗吉普!”
只要你高兴,让我干啥都行。贾界的话格外煽情。
房美月的眼窝儿一热,只好重圆旧梦。
退一步说,现在哪个男人没有个把的女人?像贾界这样的大老板,往上贴的女人鞭子赶都赶不过来,能这样知过而改算是够意思的啦,知足吧!
那时的贾界已是个老油条了。
相比之下,柳明名永远是个雏。
骗了女婚托的钱,柳明名总要逍遥一下。
在西塔附近的一个舞厅,认识一个叫小娜的女舞伴。柳明名一下就着了迷,这女子长得美而秀气,说话鸟儿般动听。这是一家“十块钱三曲”(花十元钱给女舞伴可跳三支曲子)的舞厅,柳明名一连花了三十元钱,小娜不让他再掏钱。柳明名以为她不想跟他跳了,要加钱,小娜说,大哥你人这么好,咱交个朋友吧?
吃饭。开房。销魂。看着床上的一堆白花花的嫩肉,柳明名也怜香惜玉起来,操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把她推荐给婚介所女老板,“我给你选个漂亮的女婚托”,女老板问,“可靠吗?”柳明名说,“放心吧,跟我一样可靠!”小娜小鸟依人地勾住柳明名的脖子,“明哥,你真好!”
暑染窗棂,橘黄色的光线透帘而过。柳明名醒了。柳明名闭着眼睛说,醒了吗小娜?没人吭声。伸手一摸,旁边空空的。柳明名心里一惊,跳下床去看洗手间,没人。柳明名一拍大腿,“妈的,上了丫头片子的当!”
和小娜一起失踪的,还有三千一百块钱和一部手机。柳明名返回那家舞厅里打听,人说那是“舞厅过客”。什么是舞厅过客?这种人怕犯事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一个舞厅“过一手”就走,怎么,你还想找她?自己琢磨吧,一个城市有多少家舞厅,全国有多少个城市、多少家舞厅?
那时候,房美月经常睹物生情。十九层秋比诗公寓那个宽大的房间,半空中拦截了缱绻夕阳,让它在银筷子上灿烂。孤单而清寂的房美月,可能躺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呆呆地回忆往昔岁月,不时噗哧乐一下;也可能翻出上大学时的一个旅行包、一个泳装,或一张相片。每一件东西都是一个场景,一个故事。主人公大都是贾界。那个红黄蓝三色的比基尼,居然是贾界口挪肚攒、十天不吃菜省下钱才买来的!房美月眼窝湿润了。房美月轻轻地用粉拳敲着贾界的后背,“你为啥这么干哪,你咋那么傻啊,你要是饿坏了……”贾界一把搂过房美月,“别怕,你成不了寡妇!”
房美月一下捂上他的嘴,鱼摆尾一样扭着屁股,“不许你这么胡说么,人家不许么!”
当天晚上,房美月以身相许。
有一天,房美月故意把那件比基尼扔给贾界,“我们上夏宫玩玩吧?”贾界一下把比基尼扔进了垃圾桶,“老掉牙了,哪天我给你换一个。”
怎么会这样呢?
房美月又把它捡了回来。
那时候,小艾时常还来找我。
我说,“我对不住你。”
小艾摸摸我的脸,突然流下泪来,“洪飞呀”,她说,“我怎么能怪你呢?洪飞,其实我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1994年7月,营口月亮湾海滨。我租个汽车内胎,把小艾抱上去,我一边划水一边推她,走了老远,水还不及脖子呢。小艾想下来,我不让,“走吧宝贝,现在,我就是你的桨!”太阳忽然钻进云层,波光闪烁的海面不那么剌眼了,天水相接,一望无际,美不胜收。小艾舒舒服服地斜椅着,闭着眼享受。突然,她扑通一下翻下来,让我上去。我再三谦让。小艾的手泥鳅鱼一样嗖地滑下来,一把捉住我的“二两肉”,渐渐使劲儿,作出要“捏化”的样子,“上不?”我赶紧告饶,“噢上,噢上上!”
当晚,小艾“来事儿”了。可她还是野性地让我“上去。”我不上。小艾急了,“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去死,‘来事儿’算个屁,我让你上你就上!”说着,小艾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一抡,我翻倒在床。我仰在床上还感叹一句,“小艾啊,你会柔道咋的?”
2003年6月,我在沈阳南站候车室见过一回小艾,“啪”地一声脆响,一个嘴巴子扇在小艾脸上。小艾扭过头躲闪时,我认出了她。我一把揪住打她的那个男人,“不许你欺负她!”那个男人一愣,“你是谁?”我们都愣了,这是小艾的丈夫。我惊讶极了,小艾不是说她离婚了吗?她开的那个饭店我去过,人家从未外兑过啊!
小艾已瘦得不成样子。眼睛深陷,颧骨凸出,窄条脸,面色乌青。小艾像不认识我那样,一把扯过打她的男人,“咱们走!”小艾伸手的一瞬间,我惊呆了,衣袖退缩后,她细细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追了上去,小艾看见后,指着我说“他是雷子”,呼啦啦,角落里冲出来三四个男人,一下子堵住了我。
这情景似曾相识。
我一把揪起趴在窗台看热闹的贾界,催他快点下楼。声援柳明名去,赶快!在那个亏月如钩的时候,檐雀叫巢,星汉灿烂。在紧临宿舍的操场上,柳明名的白衬衫炸破了黑夜,也炸破了夜的宁静。还有,紧绷在青春外面的包裹。我跟贾界下楼的时候,楼道里骂声成片。可是,几分钟后,齐姬坠楼时“扑”地一声闷响,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包括——我们脚步的方向。
2002年正月十六,贾界约房美月回来一次。贾界说,“夫妻一场,怎么也得告个别吧?”房美月说,你都不要我了,还走那个过场干啥?
回来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贾界说。
谁都没请,就他们两个,上沈阳最好的大酒店。澳洲鲍,大西洋鱼翅,太平洋海参,长江鲟鱼,大兴安岭的娃娃鱼。最次的要属那两个螃蟹了,每个价值一千三百元。因为,它们是太平洋的深海蟹,比脸盆小不了多少。据说,这样大的蟹子,别说是吃了,全世界的年产量也不过百八十只。贾界说,这样的蟹子才一千三一只,便宜死了。昂贵的路易十三洋酒,纯金的瓶盖,上等青田玉的雕花酒瓶,晶莹剔透,做工精雅。贾界说,这是迎接“新千年”的极品酒。全世界一共才做了50瓶。这种玉雕的酒瓶子,一个一款,没有重样的。哎,别说酒瓶子的材质和工艺了,就说这酒吧,窖藏了500多年,十分难得,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房美月瞟了一眼那瓶酒,说英国怎么会有青田玉呢,“八国联军”抢去的吧?贾界愣了一下,说“合作嘛,”贾界感觉自己的话有些苍白,又加了一句,“这就叫跨国合作,优势互补。”
房美月说,还有别人吗?怎么会呢,我今天专门请你。贾界呀,这顿饭比国宴都豪华,比几十个农民干一年都值钱,可对于我来说,你拿错钥匙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因为,除了我想吃的,你都点了。贾界一拍脑门子,一下想起来,“哦,脆炸鲜奶!”
贾界连忙叫服务小姐,上个脆炸鲜奶来,快点!
房美月只吃脆炸鲜奶。
这些昂贵的珍稀菜肴,房美月一筷子都没碰。
劝不进去菜,贾界只好导入正题,“恨我吗?”
房美月默默地愣着,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渐渐湿润,眼角的泪滴越聚越大,终于承受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急而快。一滴接一滴。贾界递给她手绢,房美月摆手拒绝。贾界拿过一沓纸巾,轻轻地给她拭去泪水,房美月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门外的服务小姐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推门而入,贾界不客气地问:“你怎么颤自闯进来?”
我恨你!房美月说。
你不该害死我的妈妈,房美月说。
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我的亲妈只是一张发黄的纸条。你知道的贾界,我的养父抱回我那年的冬天,大马车翻车差点砸死,两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多难啊!可怜我的养父,为****了那么多的心,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就死了!一天福都没享着呀!唉!实际上,在我的心里,我的养母才是我的亲妈,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我一直想要报答老人呢,可你——可你为什么害死她啊,呜呜呜——!
贾界始终不认账。
房妈妈一头碰过来,贾界一闪,房妈妈的头重重在磕在餐桌腿上……
话不投机。
贾界不想再谈了。
只能这样了美月,你别怪我,贾界说到这儿,回手一摸,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沓子支票,递给房美月,“你随便填吧!”
房美月抓过支票,狠劲一撇,把支票摔过来,“贾界,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拿钱当爹啊·”
贾界终于震怒了,一甩袖子,“不要拉倒,你爱咋样咋样吧,总之,我不要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破货!”
贾界表示,这次见面,是想给房美月一个机会。如果房美月承认了“通奸”的事,他还要考虑这个婚还离不离。但,房美月放弃了这个机会。
1998年春天,房美月被强奸了。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偏偏是那个“小屁孩儿”。
这还不算,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偏偏是贾界耿耿于怀的佟大志!
怎么会这样巧?
贾界赶到医院后,“小屁孩儿”和佟大志都在。贾界对手下的保镖说,“先把这个小屁孩儿给我扣起来!”
“不能啊”,房美月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顾手腕上还挂着针头,“多亏他啦,贾界别分不清好赖人啊!”房美月呜呜哭了起来,倒好像,这个“小屁孩儿”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贾界一看这样子,“小屁孩儿”在秋比诗花园楼下徘徊的样子浮现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扣起来!”
贾界当时的想法是:先把他扣起来,再让警察铐起来,即使强奸未遂,他宁肯搭上一摞子钞票活动活动,也要关他几年。
不想,房美月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房美月疯了般猛地蹦下床,几大步跨过去,爬上窗台,才回过头来把凤眼都瞪走形了:“贾界,你不放了那个孩子,我立刻跳下去!”滴流架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胳膊上还扯着塑料管子,针头上的胶布开了一半,血液倒流,几条“红蚯蚓”在手腕子上越爬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