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细雨纷飞，如絮的杨花不再翻飞，风景空濛清爽了许多，杏花高挂，青团带着独特的清香提醒了诸人，这是个明媚春日里注定阴雨绵绵的节气。
原本以寥寥几笔写意烟柳的几堵白墙被覆上厚重的标语，剧院钱老板不敢堂而皇之放上舞台的那些学生现在已可以名正言顺地立在街角派发传单，在学校里公开募捐。两个礼拜之前，他们还给后台的每个人都发了个医护学校的传单，鼓励大伙儿都去参与，倘若战时这都是力量。
时间实在有限，两个礼拜只去了四次，学得了些基本的知识，负责教导的年轻医生很无奈，照这个进度，也不知何时才能派上用场。小丁快言快语，等到真用上我们，也真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了，还哪有那么高的要求，说完全场哄堂大笑，笑完空余点悲凉的意味，不知为何而来。
山外青山弹了一个月的琴，早已没了开始的惶惶，我先想着这是个跨在两界之间的地带，定有些甩不掉的纠缠，却没想到孙老板果然同他自己拍胸脯说的一样有魄力，一个月来除了头一次被吴庸解决掉的张博容，竟真没人来骚扰；起先我觉着十个吹拉弹唱的年轻女子，又多有心思，定也有不小的纷争，谁知各自想各自的心思、各自发各自的财，要交际的人又不相同，没什么好争的，必要的时候还会相互帮对方扯个谎应付什么的，心胸反倒比大学时一些女同学都要豁达许多，至于我，只闷头赚弹琴的钱，也就更和她们没什么不愉快，这份工作着实轻松。
而那天在深深的震撼中，我在楼梯上独坐了能有半个钟头，再起身的时候却又觉得还不是接纳小夏的时候，不知为何，大概他和冷琮太像，愿意亲近却没有那层意思，所以仍旧疏远了。
因为同小夏疏远了，小丁就愿意亲近我，我只当不知道其中关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太近容易太伤，不论男女，过去几年时光，教会我的竟只有这个。
吴庸在南京待了一个多月，索性拜祭完祖坟，才回杭州。到的第一天给我送来一只盐水鸭一只板鸭，说我走了这么久，一定怪想念这两样东西，我把两只鸭子挂在厨房支起的竹竿上，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我一个人得吃到什么时候，再一想，这不就对了吗？还真有点吴庸的风格，还是那么接地气。
此次回来，他面带春风，我问了一句他就忍不住笑了，连说晚上在山外青山，弹完琴，请我吃夜宵，细细谈谈这高兴事儿，具体的就饭桌上说，我知道他定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也就没怎么聊，只待桌上仔细聊。
想想他中年丧妻，在社交场上折戟这么多回，受了那么大挫，这回终于有眉目，可喜可贺，好奇心作祟，巴不得晚上快点到，想听听这个情场上的榆木如何抱得美人归。晚上的剧就显得太冗长了，演的时候只巴望着下一幕下一幕，快快结束，更别提总要面对小夏落寞的神色。
一下后台，换好衣裳，重又画过配旗袍的妆，发髻盘好，小丁顺手给我在发髻与耳鬓间别了只海棠，我冲她感谢地笑笑。这个小姑娘还是知好歹的，她看得清我和小夏的距离，纵然小夏仍旧对她不冷不热，她对我的态度不再有一丁点敌意，然而我终不能和她推心置腹。
丁香花的旗袍外套上一件乳白的羊毛外套，在这春夜里还能抵挡点透人骨髓的寒意。北山路上有点不一样，像往常，因为要员的关系，白堤边上有哨兵立着查看往来行人车辆是常事，但今天饶是我掏出孙老板给我的条子，说明我是往山外青山去的，他却只放我而不放我的车夫，只说上面的要求，不能随意放行，我悻悻付了车钱，自己走去。幸好今天的戏结束得及时，若是像之前几次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拖拉了，被这样一来，都未必赶得上九点钟，岂不是坏了大事。
今晚的白堤分外安静，路上前后几乎无人，天上半轮月在浓浓的烟云之中，四周只有柳树被风吹得沙沙直响。我紧了紧外套快步朝亮着灯笼的地方走去，这般萧索，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蓦地仿佛嗅到硝石的味道，遇到这样的萧瑟就会想起战前的西安，忘不掉了。
好容易看到游廊，却只有寥寥几桌，根本不同往日热闹。主楼的大门是关闭着的，我推开门，见到孙老板立在楼梯边上，指使着伙计，“你，来替他，他相貌不佳。”“你那盘子快点上去，人家点明要吃这个！”一手扶着楼梯，一手叉着腰又时不时指指点点。我同他招呼，他都没留意到，一心只在从那楼梯上去的伙计以及他们手中的盘子上。红红的鼻子上似乎在冒汗，灯光之下油光光的。
看门的伙计冲我一个劲挤眉示意我赶紧往台子那边去，小声说：“老板忙着呐，你去同姊妹们聊聊就知道了。”
来了五六个了，都缩在西北面的化妆间里，往常没这么拘谨的，要么早到了先陪熟客喝了几杯，要么已经坐在台子上旁若无人的调琴，总之只要仪态美好，怎么来都好，今天仿佛很受规矩。
“你们看老板那姿势，像不像个老鸨？”几个人拿扇子捂着嘴小声笑作一团。
“他是老鸨，你是什么啊？没见过这么自己编排自己的。”另一个合起扇子点点趴在椅背上的，绸扇子上全是香水味儿。
“你这香水好闻哎，哪里的？”
那个将扇子展开自己闻了闻，“彩霓轩的，新味道，赶紧去看看，去晚了没有了。”说着瞥了我一眼，“依依，你去过彩霓轩没有？”
我心里一悸，摇摇头，“哪儿呀？我一直听说好，没去过呢。”
“你去看看，那里有个香膏，包装上那个模特特别像你，对就像你这侧脸。”
“是吗？”心里暗叹，四年了，包装居然还没换过，这化妆品店也是够懒的。“改天我也看看去，人家要是也能看中我，我也做模特儿去。”大家又事嘻嘻哈哈一阵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