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爷小心翼翼地在井下穿行着,他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本来于小小是不让她下井的,但当他知道下井人的工资每个月有七八千块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下井,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赶快攒够钱,好让女崽从那个水深火热的夜总会出来去考那个什么舞蹈学院,然后成为天底下最大的明星,好为他老刘家挣口饿气。
刘四爷跟着一个外号名叫麻杆的人做事,麻杆在矿里做了三四年,对井下的一切都很稔熟了,刘四爷跟着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往矿槽里装那些别的矿工打出来的矿石,然后再由麻杆把那些矿石装进从井口吊下来的矿车中,他们一天的工作量起码要装七八十车的样子。一天下来累得刘四爷像条丧家犬一样。吃中餐的时候,麻杆便笑他说:“怎么样,老家伙,不行了吧?”刘四爷便使劲挺起腰板说:“麻杆,你****的放狗屁,哪个说我不行?想当年我在林业局砍伐队时,那么大根的原木我一二三就上了肩。”麻杆听了刘四爷的话笑得尿都出来了,“四爷哎,那时你多大?现在你多大?我看你是越老越癫了,还是和于老板说说在上面耍耍算了,何必到这井下受苦呢?”四爷便默不作声了,他不想把女崽小丽在外面坐台的事讲给所有的人听,如果大家都晓得她在外面坐台,女崽回到丹山还怎么做人?所以他只对麻杆笑笑说:“这井下挣钱多,这年头哪个和钱有仇。这井下虽说累点苦点,可挣钱多啊!”说完又乐呵呵地忙他的活计去了。
晚上,刘四爷从井下升上来时,麻杆说:“菩萨保佑,我们今天又多活了一天。”刘四爷嗔了他一眼说:“你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讲些不吉利的话。”麻杆睁着眼睛说:“老家伙,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这些在井下干活的人,实际是就是在卖命,讲不定哪一天我们就在那深深的坑道里出不来了。”
“有这么危险吗?”刘四爷只想着这井下的钱好挣,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这么危险。
“你以为我哄你啊,告诉你,半年前和我搭伙的老林,天盖上的一块石头松脱了落在他头上,当场就闭了眼。”
“那他老婆和崽女不哭死?”刘四爷叹着气说。
“哭死?哭个鬼哟!他们是笑死。”麻杆说。
“这我就不懂了,按理说,老林死了,他们应该哭,怎么还笑呢?”刘四爷百思不得其解了。
“老林死了,于老板一家伙补了他们家四十万。”麻杆伸出四个指头,“你刘四爷的命活着值多少?一文不值。可只要在井下出了事故死了,就有四十万补偿。老林他们全家拼死拼活累一生世也赚不了四十万,他们不笑才怪!”
刘四爷点了点头,这一下他明白了。他在心里想,如果女崽被钱逼得没办法了,他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来试试,反正自己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了。
回到矿工宿舍,刘四爷拿出他那个破手机,先给女崽打了电话,女崽说她要赶快筹到钱,北京的老师已经到了省城,如果钱没有到位她的事就黄了。她现在正和一个老板在接触,那个老板说他愿意资助她。刘四爷赶快说,你千万莫听别人哄,杀了鸡婆种,钱的事请女崽放心,他一定尽快给她搞定。然后,他又给方庆东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他们从看守所出来的事,他听于小小说方老师已经尽心了,现在人心不古,还请方老师多原谅。挂断电话,刘四爷到食堂去吃了饭,洗了澡之后便在床上扯起了呼噜。可睡到半夜他就醒了,然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叹问,自己这一生一世不是个有大奢望的人,为什么日子却过得这么难?
自从来到田头水,刘四爷就知道他这一辈子的命运始终与大山连在了一起。其实他是深爱大山的,从一个乡村护林员到林业局砍伐员到一个下岗职工再到这大山里的一个矿工,他只是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在这条歪歪扭扭的路上,每一个脚步都洒下他刘四爷的汗水与泪水,他也在这条路上激动过呐喊过豪情万丈过,他不会为自己在这条路上的奔波劳碌而后悔。人的命是天生的,任何人都是无法抗拒的,所以刘四爷很认命,命把他抛到哪里,他都可以在那里存活下去,他不求别的,他只求能够一日三餐温饱而已。
但他现在必须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了,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选择,他想如果他能够苟且偷安的活下去,他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但命又一次把他逼到了绝境,他想起和他同辈的这一群人,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即使那些在某些部门当着一些毛毛小官的人,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整天在一种勾心斗角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日子里度过,那日子能好到哪里去?所以,细致地想一想,他刘四爷能活到今天也是上苍对他的一种眷顾了,他还有什么奢望的呢?现在自己面临的选择哪怕再难,他也要坚定地走下去,哪怕是一路走到黑。何况他刘四爷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时候牵挂了,老婆早些年就去了,乡下的父母也早已作古,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女崽,现在他为女崽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刘四爷躺在床上笑了,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于小小,但他知道,小小这个妹子是个好女崽,她的命也和自己的命是一样的,是生活逼她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她有钱了,她不会因为那点钱而怪罪他刘四爷的,再说,谁叫自己与小小的爷老子是好兄弟好朋友,这个忙小小不帮哪个帮?
这么想着,刘四爷安然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麻杆便拉着刘四爷起来了,刘四爷说麻杆你吵死哦,这么清早巴早就把我叫起来要到哪里去做什么嘛?麻杆便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刘四爷便随他去了,他们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便发现一座木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木屋上飘着的一缕炊烟让刘四爷感到这日子一下就鲜灵起来。
麻杆与刘四爷进了屋,屋内立即飘出一个妇人,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却细皮嫩肉的,那双大大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顾盼流连间就把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都看清了。见了刘四爷与麻杆,她轻轻地说道:“二位,来了。”麻杆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二秀婆,让我看看,昨晚上给哪位矿工哥哥搞伤了没有?”那位叫二秀婆的妇人不骂反笑,“麻杆,清早巴早你要我骂你的毒话啊?我给哪位矿工哥哥搞伤了也没有你麻杆的份。”说着便要挣脱麻杆拉她的那双手,麻杆却拉得紧紧的,“二秀婆,你莫牛B,我今生今世不搞到你我死不瞑目。”二秀婆挣脱一只手在麻杆的脸上扭了一把,“那你就能干点,说不定老娘哪天高兴了,赏你一泡尿吃。”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进了里屋。
刘四爷一直看着麻杆和那个妇人闹,等妇人进了里屋才问:“这婆娘是谁?怎么住在这山高坡陡的地方?”刚才还在笑着的麻杆听了刘四爷的问话,一下就收了笑容,叹了口气说:“这是个苦命的女人。”
“苦命的女人,你还欺负她?”刘四爷推了麻杆一把,在凳上坐了。
“她喜欢我们欺负她。”麻杆说,“如果我们这些矿工每天不来欺负一下她,她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刘四爷更不懂了:“这又是为何?”
“四爷,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在于小小还没有接手这个矿山的时候,田头水矿山是全省事故最多的一个矿山。那时,陈二秀嫁给了矿里的一个矿工,那个矿工在一次矿难中死了,后来,她又嫁给了一位矿工,没过两年好日子,那位矿工又在矿难中死了,陈二秀哭得死去活来的,她一伤心就把整个家搬到了矿山,她说她要为她的两个男人在这个矿山守一辈子。”
“这么好的女人,你们怎么?”刘四爷叹了一口气又问道。
“你这个傻四爷哎,她一个女人守在这大山里不靠我们这些矿工她吃什么?她家里还有两个矿工留下的崽女要读书,我们不来接济一下她,她过得下去吗?”
刘四爷什么话也不说了,他也什么都明白了。
正当刘四爷在发愣的时候,一些矿工也陆陆续续进了这间木屋,大家吸着纸烟说着粗话,屋子里一下就活荡起来了。
里屋传来一阵阵香味,不久,那个叫陈二秀的妇人就端出了一碗碗的油茶,矿工们这个在妇人的身上摸一把那个大妇人的身上抚一下,妇人左避右挡着,却如何避挡得了,只有任这些久旷的男人们揩油了。
大家喝完了四碗油茶,把十块钱丢到妇人的盘子里,然后便唱着晕山歌下井去了,屋子里的炊烟也就渐渐灭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刘四爷发现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得利用深井里的那一潭水,那口深井的四周虽然做了保护措施,但也只用竹子围了一下,他仔细看过,那些竹子有些已经腐朽了,只要用力一碰就有可能断裂,还有就是那捆绑竹子的铁丝也已锈迹斑斑,如果是一个有心人,掉进深井里的水潭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刘四爷为他的这个发现非常高兴,夜晚升井之后,他甚至跑到陈二秀的木屋里一口气喝了四碗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