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给试试,成不成功我可不敢打保镖。”方庆东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
“我开车送送你吧?”于小小说。
“不用了,我骑单车呢,既环保又锻炼身体。”方庆东说完走出了808号房。
在方庆东的记忆中,他这一辈子从未主动找过苏美玉,那次苏美玉向他求爱以及那次喝得神五神六之后与她的那次一夜情,都是苏美玉先找他的,但这次为了帮于小小,他决定去找苏美玉,问一问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方庆东骑着他的破单车在前往城北新区的马路走着。自从苏美玉上台之后,她说她要再造一个新的丹山,把丹山城区扩大一倍,当时大家以为她只是在会上说说的,没想到短短几年,一个崭新的城北新区竟耸立在世人的眼中,虽说现在仍在建设中,道路等许多设施还不完善,但在丹山人看来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了。城北新区建好以后,苏美玉把县里原来在老城区的行政事业单位全部迁到新区,其目的就是带动城北新区的发展。有时,方庆东在心里说,别看苏美玉的心机不怎么纯正,但她真是一个能干事的人。
县行政大楼耸立在城北新区的正中心,建筑高大巍峨,在大楼前的草坪上有一只石雕的奔牛,象征着县里的各级官员们都是为了百姓甘做孺子牛的人,但每次方庆东走到这里看到这条奔牛他就想笑,至于笑什么,他没有对别说,别人也没有问他,今天,他到了这里以后照样笑了一下,然后把单车支在奔牛的脚下便进了行政中心。他先在门口看了一下办公区域示意图却怎么也找不到书记县长的办公地点,他便感到奇怪,在这保安林立秋阳高照的青天白日难道还有人敢进行政中心来对书记县长不利?他们还要隐蔽起来?好在他又发现了政府办公室的位置,他便径直爬到三楼来到了政府办,一问坐在里面或聊天或闲看报纸的人,他们的眉毛立即竖了起来,紧张地问:“你找苏县长做什么?”
方庆东那一下来气了:“我找苏县长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那是我要对苏县长说的,你有什么资格听?”
看到方庆东发气了,一个看似政府办副主任级的忙走了过来说:“这位先生,苏县长一天很忙,我们不能让任何人想找她就找她,所以我们想听听你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如果我们可以解决的我们就帮你解决,如果我们解决不了的,我们要向苏县长汇报,她听了汇报之后觉得有必要见你再约时间。”
方庆东又在心里笑了,他从来不和官员打交道,没想到见个县长竟变得这么复杂起来。那时,他真有些想一走了之算了,但一想到于小小那张阴郁的脸,他抬起的脚又停下了,他对那位副主任说:“请你马上进去告诉苏美玉,就说我方庆东要见她。”见她直接说了县长的名讳,那位副主任睁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请示去了。稍顷,方庆东就看到他出来了,那脸上叠出一堆肉乎乎的笑说:“方先生,请,我们苏县长在里面等你。”然后在前面引路把方庆东带到苏美玉坐班的门口,并在上面敲了敲门说:“苏县长,方先生到了。”然后才推开门让方庆东进去。方庆东进去之后那位副主任给他倒了一杯水才赶快离去。
方庆东一进去就禁不住说:“什么破衙门,这么难进?”
正埋在大班台上的苏美玉指了指沙发说:“方兄,牢骚太盛防肠断啊!坐吧!”
方庆东坐了下来:“见你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这么难,要是见一个市长省长不是难于上青天?”
“难道你没有听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句古话?”苏美玉终于从大班台上抬起了头。“说吧,今天是哪阵春风把你这个视我们为豺狼虎豹的大作家吹到我的我的办公室来了?”
“你心里明白,为什么要问我?”方庆东又有些看不惯苏美玉的作态了。
“方兄,按我们两人的关系,你能不能好好地和我说一次话?”苏美玉从大班台的后面走出来坐到方庆东的对面沙发上。
“怎么才算好好地说一次话?”方庆东问。
“平和地、诚恳地,不带任何敌视的色彩。”苏美玉说。
“只要你能做到,我应该没有问题。”方庆东坦诚地说。
“那好,方兄,从你下岗到现在已经五六年了吧?日子过得怎么样?”苏美玉关切地问。
“托你的福,一切还好。”方庆东点燃了一支劣质烟抽了起来,呛得苏美玉咳了几声。苏美玉走进大班台拿出一条芙蓉王递给他说:“别抽这种廉价烟了。”方庆东看着那条烟说,“苏县长,问题是我抽完了你这条好烟,以后我还要抽廉价烟啊。”苏美玉看了他一眼,“先拿着这条烟,以后你抽烟的事我帮你解决。”方庆东接过那条烟说:“那就多谢苏县长了。”
“说实话,方庆东啊方庆东,我真是从骨子里恨死你了,可我又总是抛不开你这个人,我不知道我在别的方面那么坚强,可在你的面前我……”苏美玉说着又动了情感。
“哎哎哎,苏大县长,打住打住,我们今天不谈这个。”方庆东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
“但你看看你这些年写的东西?什么《白祸》、什么《今年的精神分裂症》、什么《丹山的暗伤》……哪一篇你不把我们这些人写得如狼似虎?虽然你在小说中没有点我苏美玉的名,可那里面的影子我看得清清楚楚。”
方庆东站了起来:“是的,苏美玉,我是这么写的,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看到的是你们这些政府官员看不到的,你们在干你们看得到的事,我在****看得到的事。而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不是都希望我们的这个世界越来越美好吗?作为一个真正为老百姓分忧解难的政府官员难道还怕一个作家的一支破笔来解剖吗?”
“不怕,我当然不怕,我只是在心里想,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你方庆东写出来的,也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苏美玉说着突然走过来偎在方庆东的肩头。
方庆东轻轻地推开了她,然后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庆东,给我写一本书好吗?用你的笔把我写得好一些,美丽一些。”苏美玉的目光充满期待。
“记得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会写的。”方庆东断然拒绝。
“那好,于小小的事我决不会放过。”苏美玉退到了她的那张大班台后面。
“这就是你的黑暗是不是?你用我来制裁于小小,你这样的形象我怎么可以把你写得好一些美丽一些?”方庆东跟了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改变形象你就可以把我写得美丽一些好一些?”
“当然!但我担心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方庆东,你给我听着,”苏美玉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这些年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你怎么就看不到呢?生态立县、农业稳县、旅游兴县、工业强县、依法治县。我们为老百姓做了多少啊?你看看我,比你还小三岁,我的头发已经白了,我们这么多政绩你怎么不写?为什么偏偏要写那些我们还来不及顾及的人和事啊?”苏美玉说得差不多要声泪俱下了。但方庆东仍然是那么淡然宁静,他说:“美玉,我只是想把那些你们还来不及顾及的人和事写出来让你们有所顾及。我不想触痛任何人,我只是凭一个人的天地良心写出我的思考。”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方庆东说完这些话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真的,他不想再对苏美玉说什么了,因为他与她在骨子里是一样的,他们是能够读懂对方的。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美玉仍不甘心,她只想方庆东在她面前低一回头,只要他低下那颗他自以为高昂的头颅,她就可以让他的生活回到重前,他怎么就不明白呢?但方庆东心里想对她说的话也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要低头?你苏美玉凭什么要我低头?
“那就让于小小的几百号职工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吧!让于小小半年损失上千万的利润吧。”苏美玉终于说。
“美玉,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让你明白,爱天下的普罗众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并不是在纸上写写在口上说说就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就可以包打天下似的。”苏美玉冷冷地说。
“那好……”方庆东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表情望着她,“这件事我再想一想。”
“这没什么好想的,你必须做出决定。”苏美玉也用钉子一样的目光盯着方庆东,“大作家,你不是在你的小说中那么地关切普通人的生活吗?你不是对他们充满爱心吗?现在,于小小的矿山就要停业整顿半年,那些在矿山做事的矿工就要面临失业,他们的好多家庭就也许就像刘四爷王十五一样,外面有个上学的,家里有个生病的,没有了矿山的收入,他们的家庭就要坠入危机,有些家庭甚至面临解体,你这个充满爱心的大作家,应该站出来拯救他们,我的要求不为过吧?”
“算了,你别说了,你这是逼良为娼啊!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本来应该是你这样的政府官员要做的事,可你却硬要赖在我一个小文人的身上。那好,把你的材料准备好,我在你苏美玉的面前低一回头,你的那本书,我写!”方庆东说完流着泪走出了苏美玉的办公室。
天全暗下来了,黑夜又一次降临这座丹山碧水的美丽小城,可方庆东觉得,那一盏盏闪烁的霓虹灯怎么看都像是他的眼泪,他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霓虹闪烁的灯下“吱吱扭扭”地走着,活生生地把他那颗苦痛的心碾碎了。
“权力!这该死的权力!****!”方庆东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可骂完之后他怎么都觉得自己像鲁迅笔下的那个精神胜利法的阿Q,阿Q的一生画不了一个圆,他相信他方庆东的一生也和阿Q一样注定画不了一个圆了。
他停下车,给于小小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把事情搞掂了。于小小想对他说些感谢之类的话他再也懒得听,关了手机之后,他就那样骑着车在丹山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