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很适合她,也适合于小小。尽管那里也许是一片深渊。
回到家,方庆东铺开了稿纸,开始写那本苏美玉想要的书。前些日子,他从苏美玉派人送过来的材料和他查实过的资料中对这本书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再说,这是一本歌功颂德的书,他方庆东没有必要再做那么多的思考,他只要沿着既定的思路写下去就可以了,一个作家写这种书是小儿科没有什么可以作难的,倒是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却不停地发现他以前的一些想法有些偏颇,其实,在一些丑恶的后面仍然有许多闪光的地方,苏美玉和她的同事们为此真的付出了许多,他们有的甚至积劳成疾,有的甚至以公殉职。他在心里想,也许,正是这些闪光的东西,让人们仍然充满信心和希望。
当然,他也一样。
整整一个月,方庆东没有出门,他没有想到这本他原本不愿意写的书竟让他沉了进去。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走出门外时,他突然发现,天空竟飘起了飞雪。
他把书稿拿给苏美玉之后躺在床上一连睡了三天。
第四天,他刚从床上起来,苏美玉就打来电话说她要见他,并说已派车在龙塘里的院子里等他,他知道苏美玉肯定是为书稿的事,便坐着车赶到苏美玉约定的锦绣山庄。
锦绣山庄在距县城十公里的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那里保留完好的明清时期的建筑让人一下便沉入古色古香中,虽然后来县里作为一个旅游景点作了一些改造,但苏美玉强调一定不能破坏山庄明清建筑的整体风格,所以,方庆东觉得在这一点上苏美玉还是很眼光的。
车子在山庄前巨大的莲花池前停了下来,方庆东下了车,发现苏美玉竟站在门口等他。“哎呀,这可是最高礼遇啊!”方庆东开起了玩笑。苏美玉却没有说话,而是上前握了握他的手之后便带着他往山庄深处走去,方庆东本以为苏美玉也会和他一样高兴,见她没有吱声,只好跟着她往里走。
当方庆东与苏美玉走进八号楼时,她身边的那些随从都不见了踪影,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美玉先把方庆东按在一把古椅上坐好,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边溪清茶,才满脸带笑地说:“庆东,谢谢你,书稿我看完了,你写得太好了。”
“刚才看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满意呢!”方庆东喝了一口清茶后说。
“刚才那么多人你想让我绯闻满天下呀!”苏美玉说完也在方庆东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满意了就好,我完成任务了!以后别再让我写这些我不愿写的玩意了。”方庆东说完站起身子。
“你干什么呀?”苏美玉问。
“回家睡觉呀!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这本破书可把我害苦了,我得回家补觉。”方庆东说完欲往外走,但苏美玉一把拉住了他,“你急什么?我还有好多事要和你说呢!”方庆东却挣脱她的手说:“我的苏大县长,为了于小小我屈从于你的权力给你把书写出来了,从今往后你可不要再找我了,就是找我我也不会屈从了。”苏美玉嗔了他一眼,“庆东,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吗?从你写的书中我可以看出你对我们的工作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方庆东却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吗,有些地方我真的写得言不由衷!算了,不说这些了,说吧,还有什么事?我真的想回家睡觉。”方庆东说完又是一副急着离开的样子。见他这样,苏美玉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五万块钱稿酬,书出来之后,我还会给你考虑奖金。”
“天呀,这下我可发财了。”方庆东大笑了起来,“我方庆东写了这么年的文章,也在名刊大刊发过东西,何曾见过这么一大笔稿费?没想到我最不愿意写的一本书却让我拿了这么多的钱!”方庆东说着喉咙竟有些哽咽。
“别做起那个鬼样子好不好?”苏美玉嗔怪地说。
“我的苏大县长哎,我方庆东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流泪,我是为我自己流泪啊!”方庆东一屁股坐在了那把古椅上,那椅子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收下吧!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美玉劝道,并把信封塞进方庆东的口袋里,这一下,方庆东没有拒绝。
“庆东,说实话,对这本书我真的非常满意,现在唯一的意见就是对书名不太满意,你起的这个书名《品读丹山》太文了,也不大气,所以,我想改一个书名。”
“这样的书我写完了就交愿了,你想怎么改都好。”方庆东说。
“这怎么行?要知道,到时书出版了,上面署着的可是你方大作家的大名。”苏美玉点着方庆东的额头说。
方庆东那一下真有些没辙了,一本他不愿写的书,却帮他挣了最多的稿费,还要在正规出版社出版,那上面署着他方庆东的名字,他感到好笑极了,真正的好笑极了。可他实在想不出比《品读丹山》更好的书名了,也许,苏美玉的心里早已有了另外的书名,他只不过是为了表示一下对他的尊重才问问他的。想到这里,他说:“也许我已经江郎才尽了,你如果有什么好书名不妨说出来。”
“我也想了好久,”果然,苏美玉心里早已有谱了,方庆东想,全靠自己没有把另外的书名想出来,他知道,只要苏美玉的心里有了谱,任何其它的名字在她那里都是通不过的。“庆东,你看叫这个名字如何?”
“叫什么名字?”方庆东问,而且故作一脸谦虚。
“叫《魅力丹山》怎么样?”
“好!好名字!”本来就不当回事的方庆东立即响应。
“既然你同意,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派办公室的齐主任去联系出版社。”苏美玉高兴地说。
“苏大县长,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方庆东问。
“不行,中午我已订好了餐,陪我喝一杯,好吗?”苏美玉再一次拉住了他。
从锦绣山庄出来,天空竟飘起了雪花,方庆东觉得现在的一切真是乱了,丹山往年下雪的时令最少要到农历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可现在才农历十月底,这雪竟就这么毫无先兆地落了起来。记得早晨出门的时候陈丰的衣服穿得不多,方庆东回家便拿了一件陈丰的羽绒衣准备送到陈丰做事的大排档去。
路上已经有了积雪,在冻雨的与北风的浸淫下已经凝结成冰冻,路上的车辆与行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只有那些孩子在雪地里快快乐乐地玩耍着,方庆东刚才被苏美玉硬逼着喝了几杯酒,现在被冷风一吹竟有些上头的感觉,走在凝冰的路上轻飘飘的。
大排档在老街的口子上,老街在丹山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现在虽然被整得都市味很浓,但三四百年的历史韵味不是一些建筑什么的就可以轻易改变的,那里不但是县城的繁华之处,却更是一个大风口,特别是冬天的风吹起来,冷得人生疼。方庆东平时很少到大排档来,不是他不想来,而是陈丰不让,陈丰总是说你一个大作家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其实,方庆东是明白陈丰的,她是怕方庆东看到她在那里那么辛苦心里难受。方庆东觉得陈丰真是一个好老婆,对自己从林业局改制下岗之后什么怨言也没有,而是安安心心地打工贴补家用,因为她知道在他们的这个家,她是家里的主心骨,而方庆东除了会写那些他喜欢写的东西外在管家理财方面可以说是个白痴。
方庆东来到大排档时,吃饭的人不是太多,陈丰正蹲在厨房的水池旁专心致志地洗碗,那冰冷的水把她的那双手浸得红彤彤的,像一根根雪浸过的胡萝卜,方庆东的心那一刻仿佛要碎了,他走过去把那件羽绒衣轻轻地披在陈丰的身上。陈丰惊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方庆东,脸上荡着笑说:“你怎么来了?”方庆东没有说话,而是久久地凝视着她,然后才说:“晚上早点回家。”说完便走出了大排档。
方庆东来到市场,买了好多的菜,这些菜都是陈丰最喜欢吃的,他要亲自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好好酬劳一下陈丰,让她明白她在他的心里是多么重要,还有就是他们现在有五万块钱了,他要陈丰辞了工,好好地歇一歇,而他自己将好好地创作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无人的空山》。
毕竟好多年没有下厨了,以前熟练的活现在做起来竟生疏得很,但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可以慢慢来。
正当他在安安心心的择菜洗菜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过电话一听,差点晕了过去。
电话中,大排档的老板娘告诉他说,陈丰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现在已人事不省。方庆东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医院奔,老板娘正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等他,见他来了忙说:“医生正在抢救。”
“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庆东一边向急救室跑一边迫不及待地问。
“陈丰做完店里的活,走到店门口才发现下雪了,便高兴地想在雪地里走一走,没想到却摔在了雪地上,然后……”老板娘解释着。
急救室的大门紧关着,方庆东却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不停地奔跑着。
终于,一个医生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方庆东立即上前拉住了医生的手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你是患者的家属吧?”医生问,方庆东点了点头,医生又说:“你老婆得的是急性脑血栓,全靠送院及时,命是保住了,但……”
“但什么?”方庆东又急切地问。
“她已经完全瘫痪了,她的下半生可能要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度过了。”医生说完走了。
方庆东一下就软瘫在急救室外的长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