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万块钱方庆东早已把它送到医院里去了,现在老婆病了,虽说是无药可医,但是一些必要的医疗费用还是需要的,他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只有那一千多块的公益性岗位的补助金,虽说也挣些稿费,但那样的钱没有确定性,所以,方庆东眼下要急需解决的问题仍然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金钱问题。妻病女读,这笔钱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自己除了写作之外可以说是一无长处,
当然,如果他肯开口,小小口袋里的钱就是他方庆东的钱,可他有什么资格动用她的血泪钱?
丹山的雪没有下了,还难得一见地出了一天的冷太阳。于是,他推着轮椅把陈丰推到户外晒晒太阳,路过报刊亭的时候,他想去翻一翻近期出刊的各种文学杂志,却赫然发现门口竖着一块大大的牌子,那上面写着“丹山著名作家方庆东首次为丹山撰写的新作《魅力丹山》在全国热卖”的字样,他走进去一看,发现他写的那本被苏美玉更名为《魅力丹山》的书真的摆在书架上了。他立即拿起来看了看,觉得做得还不错,他不得不佩服苏美玉做这事的手脚,而且是行家里手,特别是书名“魅力丹山”那四个字她还请了省里的一位重要领导所题,里面的内页上还有省市其它领导的题词。报刊亭的老板还告诉他,现在整个丹山城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这本书卖,方庆东问书好不好卖?老板说好卖得很,县里下了文,凡拿财政工资的单位必须人手一册,全县这么多干部职工,还有方庆东的铁杆读者,县里光卖这本书就赚大了。
方庆东出钱买下了那本书。
回家的时候,他看到百货大楼左侧那一溜的擦鞋摊,今天的冷太阳融化了一些凝冰,他的那双鞋便有些脏稀稀的了,于是,他推着陈丰走了过去想把鞋擦一下。
为他擦鞋的师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方庆东以前是认识的,但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他是谁?小伙子的手艺不错,而且心非常细致,方庆东的那双沾满了泥浆的鞋到了他的手里不一会功夫就变得油光锃亮,像双新鞋一样,方庆东问他收多少钱,小伙子说,擦普通皮鞋每双两块,擦靴子或波鞋每双四块。方庆东又问他一天可以接多少活?小伙子说,这可没有个定准,一般的情况是下雨天活少天晴的日子活多。方庆东还想问些什么,一个想擦鞋的顾客来了,方庆东只得起了身,付了款之后推着陈丰往龙塘里走去。及至进了院子,看到门口的那个垃圾桶,方庆东才猛然想起,那小伙子不是唐五秀的儿子雷相平吗?他不是离家出走了吗?怎么又在街头擦起皮鞋来了?
把陈丰安顿好,方庆东坐到了他的书桌前,那部长篇他刚开了个头,由于这段时间为了陈丰的病操心便停了好久,现在他坐在桌子前的时候,那思路竟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他知道这一下他的麻烦大了,他的那颗心已经不在他的创作上而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平常人家过日子的物什上了。以前陈丰没病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却实实在在地摆在他的面前,并且需要他去操作,而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没有操作这些东西的经费了。
昨天,他刚给女儿打去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他们家的存折上就只剩下一千块钱了,现在的一千块钱那还叫钱吗?手稍微一松就从指缝间溜了出去。而离下个月领取公益性岗位的补助时间还有整整一个月,这冬天的人情忒多,不是这家乔迁进火就是那家娶亲嫁女,现在的随礼又重,最少一百元才拿得出手,这一千块钱经得起几下花?
方庆东的头那一下真正大了。
必须立即动手去赚钱?而且他知道靠他写文章卖钱他方庆东还没有那个水平,可除了写文章他又不知道做其它什么。像陈丰那样帮大排档洗碗?别说他洗碗的水平太差,就是去了别人也不敢要?他方庆东在丹山没有别的什么,就是有点空名声,谁敢请一个作家来洗碗?像雷相平那样去擦鞋?方庆东的眼睛突然一亮,这可是一门实打实赚现钱的活,而且也不要哪个批准,只要做个擦鞋箱,一把小椅子就可以了,投资小见效快,而且擦皮鞋的工艺流程也不复杂,他记得那次为那个混混擦鞋时,连刁钻尖刻的混混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方庆东想,说不定自己天生就是一块擦鞋的料。
他立即行动起来。
他先找住在龙塘里隔壁院子的木匠杨春发,请他为自己做个擦鞋箱,开始,杨师傅以为方庆东开玩笑,直到方庆东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杨师傅才答应了下来,并说他要做一个天底下最漂亮的擦鞋箱免费送给方庆东,方庆东自然是千恩万谢了,然后方庆东又到百货大楼买了擦鞋子的鞋油鞋刷毛巾之类的物品,回到家他拿出自己的几双旧鞋子做了试验,练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歇了手。
第二天方庆东起了个大早,他先给陈丰洗漱完毕,又给她做了早餐,吃好喝好之后,他背起他的那个擦擦箱,推起陈丰便往百货大楼走去,并在雷相平的旁边摆下了摊子。
丹山的著名作家在街头擦鞋立即成了丹山的特大新闻,许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有些以前不在方庆东眼里的人现在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方庆东的前面伸出脚,口里说着些含针带剌的话,方庆东却一直不管别人的目光,而是礼貌周全地为别人服务,坐在轮椅上的陈丰见到丈夫沦落如斯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方庆东却笑着一边为妻子擦泪一边为客人擦鞋,口里还安慰妻子说:“别哭,这没什么,像小雷这样曾经是千万富豪的崽都可以擦鞋维生,我一个耍笔杆子的算个什么玩意?我都想得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等客人散去的时候,方庆东便推着陈丰到旁边的公共厕所方便,可是却不知道是进女厕所还是进男厕所,好在丹山好心人多,那些也在公厕方便的妇女们这个帮一把那个帮一把总算把陈丰方便的事解决了。
令方庆东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生意竟出奇地好,每天回来一结算,除了中午吃快餐的钱,竟有个七八十元,方庆东这下心里坦然了,就算天塌了下来,有了擦皮鞋这门手艺也饿不死他和他的病妻陈丰了。有一天,县报的记者来擦鞋,见了方庆东也吃了一惊,问起缘由,方庆东与记者本是相熟的便把情况说了,那记者便写了文字还有照片把方庆东擦鞋的事在县报上登了出来,这一下,整个丹山都知道著名作家方庆东在街头擦鞋的事,他的生意更好了,有些人来了就不到旁边的摊位上去,等也要等到方庆东为他们服务,他们说他们也想沾沾方大作家的文气,其实只有坐轮椅上的陈丰心里明白,他们是在关照方庆东。
这天的天气特别冷,方庆东怕冷着病妻便有些不想出来了,但陈丰却一个劲地催他走,她说,她在街上看他擦鞋比闷在家里心情好多了。方庆东便给陈丰加了衣,又将一个暖水袋放到陈丰的脚边,尽管陈丰的脚已没有什么知觉了,然后才背着擦鞋箱推着妻子出了龙塘里。但他刚在百货大楼的左侧摆好摊位,一双漂亮的女靴就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正想动作,那双女靴却缩了回去,方庆东感到奇怪,抬起头一看,竟是小小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流泪。
“小小……”方庆东轻轻地叫道。
“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怎么不跟我说?”小小的一双手打在方庆东的肩膀上。
“这……我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我自己能撑过来就撑过来算了,何必让你跟着受累。”方庆东解释着。
“方老师,我求你别擦了好吗?这是你最喜欢做的事吗?你说你这一生最喜欢做的就是创作,为了做你喜欢做的事你失去了很多很多,现在,你怎么向我解释?怎么向喜欢你的读者解释……”小小已经声泪俱下了。
“小小,别哭了,街上这么多人多难堪啊!再说过去的情况与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人不是要经常调整自己吗?小小,放心吧,我真的过得挺好的。”方庆东安慰着于小小。
“方老师,别擦了,我给你钱,你就回家安安心心搞你的创作好吗?”小小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