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之后的李长娥也有变化，她突然老了好几岁，原本就不光洁的脸庞更加苍老了，让云芃最心惊的变化是母亲的眼神，象是突然被要破了清明，眼神变得浑浊不堪起来。这让云芃有些担心，害怕母亲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也更加的自责自己太任性妄为，让母亲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他并不知道，相比较他给的压力，李长娥最大的压力来自于她自己。
那天傍晚，她出去给云锦玉打电话，云锦云是个实在的人，也担心有一天嫂子有需要来求助，所以留的是家里的电话。这些年云锦荣和云锦玉两兄妹还是一直住在一起，即便云锦荣找了新的女人，他仍然习惯回到自己家里住，在家里能让他有归属感。李长娥打电话去的那天本不是云锦荣在家的时候，偏巧那一天他打算出国去参加一个洽淡会，坐在客厅里等云锦玉帮他收拾衣服。电话打过去，云锦荣接起，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打电话来的女人会是他的老妻，而李长娥已经多年未和云锦荣联系，加上电话里人声有所变化，云锦荣又操一口普通话，她也没有一下子听出电话那头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因为害怕和激动，李长娥一接通电话就开始自顾自的哭泣，说话，用的是家乡话。等云锦荣定下神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脸都黑了。他明白了，是他的老妻来找他求助了，这么多年几乎不存在的人物，突然就这么闯了进来，而且还是那种懦懦絮絮的样子，一点上不得台面。电话里说的似乎是那个儿子，杀了人？嫌疑犯？云锦荣不由得怒火中烧，终于用存放了很多年没有拿出来的家乡话对着电话那头的那个老女人劈头盖脸的一阵猛喝，最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云锦玉在楼上听到哥哥很难得的操着家乡话骂人，有些诧异，等她站在门边听出个究竟的时候云锦荣已经挂断了电话。但她清楚的听到云锦荣最后的一句话里有一个词特别刺耳——离婚手续。云锦玉豁的明白了打电话来的是谁，她赶紧奔下楼来，拿起电话回拨，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人回答说，刚才那个女人已经走远了。云锦玉有些着急，这个电话这么多年来被李长娥第一次响起，肯定是有大事，再看看青风黑脸的云锦荣，云锦玉着实在些气恼：“这些年都相安无事，你何苦这样折腾一个可怜的女人。她的要求已经够低了，你不能自己有了事业就忘了本。”云锦荣怒从中来：“我的事业和她有什么关系？感谢她把我逼出来？”云锦玉丢下一句话：“谁逼谁还说不定呢。”然后就上楼不管他了，丢下云锦荣坐在客厅里猛抽烟。
李长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她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耳朵轰鸣，后来好象还躲在一张破货车屁股后面坐了一会。她的心里象被扎得千疮百孔的筛子，一路淌着血。那个男人，并不关心自己儿子的死活，还怪她没有教好，教出了一个杀人犯。杀人犯？他是这么说的。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呢？他的儿子还这么小，怎么会是杀人犯，连警察都不敢随便乱说的词到了他嘴里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蹦了出来，她的心真是无比的痛。难道这不是她一直守着的一块根么？不是她守着的一点希望么？不是她守着的希望有一天可以凭借此回到他身边的一张门票么？怎么！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是自己骗自己的一个白日梦？他说什么？要离婚？请谁来办离婚手续？离婚不是得自己亲自离么？……李长娥的脑子里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往外蹦，她觉得自己大脑发热，超负荷运转，都快烧坏了。她竟然因此忘记了云芃的那件事，就坐在地上痴痴的想，直到巷子里的刘姐找到了她，告诉她她家里出大事了。等她差不多是连滚带爬的回到家，看到了是满院狼籍和被刘栋背在背上的云芃。那一瞬间，李长娥告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她得顾着自己的儿子。
事情处理完毕，生活好象又恢复了正常。李长娥这才有空又回味被自己强行忘记的那一部分，她的心空了，眼神也就跟着空了，浑浊一片，这日子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多少盼头了。
这一天她在菜市场守摊，看见云锦玉走了过来。她没有象往常那样惊喜的迎上去，她的心里有些畏惧，不知道这一次云锦玉带来的是夹杂着痛苦的幸福还是干脆是货真价之前的痛苦。这些年来，这个妹妹一直给她慰籍，给她鼓励，给她支持，现在，连这一切都要终结了吧。李长娥不敢多想。
“嫂嫂。”云锦玉握住李长娥削瘦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有些于心不忍，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是不是正确，是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告诉这个女人，不必等。她第一次深切的意识到，造成这个女人不幸的原因或许还包括她的执念。
李长娥没有言语，云锦玉也不说话，姑嫂二人就这样坐在一起，不敢看对方，也不敢开口说话。终于，云锦玉开口了：“云芃没事了吧。我是才听说的，前几天哥哥不在公司，我脱不开身……”云锦玉赶紧闭上了嘴，因为她竟然还是提到了她的哥哥。李长娥却没有听见似的，木讷的回答：“没有事。云芃，不是杀人犯。”云锦玉心里一阵难过，她也骂过自己哥哥的绝情，自从离开云梦，她怎么就没看出哥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心愿呢。他是不打算要他扔在这里的这个家了，甚至云芃……这可是云家长孙啊！
“锦荣让你来办手续的么？”李长娥突然问道。感谢他，还没有让一个外人来办这件事，那实在是让人活不下去的做法啊。云锦玉赶紧握住嫂嫂的手宽慰她：“没有没有，你放心，只要我在，谁也别想拆散这个家。”她这话象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李长娥听的。李长娥蓦地松了一口气：“好，好。”云锦玉不知道她说的意思是什么好，一时间又陷入沉默当中。
这一晚，云锦玉破例歇在了家里，好几年来，每次回家，她都不愿在家里休息。她心里明白，其实自己和哥哥一样，并不是很瞧得上这个嫂子，但是……还是嫂嫂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