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果那一天,黑色的云幕成为囚禁天空的牢笼,你会去砸破它吗?”
“安,如果那一天,无垠的死亡蔓延遍整片的大地,你会去抚平它们吗?”
“安,如果那一天,我们曾经美丽的橡树地,被黑暗地狱火完全地吞噬,你会去熄灭它吗?”
“安,我会留下来,在我挚爱的这片土地,拥抱着慈祥和蔼的橡树爷爷,倾听着这个世界的哭声。你会让我看见,你站在崩碎的天幕之下,神圣巅峰之上,背负着神明的圣剑,用双手托举起新生的世界吗??????”
“轰隆!”
雷声中安德鲁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噩梦里逃脱出来。
闪电再一次划破了厚重的乌云,它巨大的轰鸣声冲击着这片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昏暗中呼啸着狂风,暴雨倾盆而下。草原上的针草被吹打的如波浪般翻腾,仿佛在痛苦挣扎。
安德鲁无神地望向远方,尽管在这种雨幕中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却似乎可以看见故乡的大树,老狼,每一朵鲜花,每一寸土地,还有,那个笑的像是白云的小女孩。
他想看见她们,想看见过去的一切,但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在那场浩劫存活下来,除了他。
逃亡的途中,他每天做着同样的梦:燃烧大地的烈火掀起漫天的黑云,一个白衣的女孩,站在一棵被火焰笼罩的巨大老橡树下,捧出一颗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的球体,眼泪从她的脸颊上轻轻流淌而下,消失在迷蒙和扭曲的灰霾光影之中。
他生存下来的原因,就是他生存下来的代价——闪耀着德鲁伊一族的光辉的它让他永远的失去了曾拥有的一切:亲人,挚友,树老??????德鲁伊一族的伤痛,将永远绞割着他的精神世界,一点一点地毁灭着他的内心。
暴雨还在倾泄,但那座月形草丘后面的嚎叫声却愈发地清晰。安德鲁听见它们那嘈杂,令人作呕的叫声,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在逃到这片草原之前,他就听说了这种可悲而又可恨的生物,火红的沉沦魔,草原的袭扰者。两天前到达这儿后,他就一直被一群沉沦魔追杀。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大树,只有泥泞的裸泥路,割人的针草,和迷蒙不清的水气。
安德鲁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褴褛的皮衣,和布满伤痕的脚,苦笑起来。人们都说,在愤怒的时候,或是在情绪激昂的时候,两眼会有这么一点儿发黑。不久前安德鲁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激动了,不然为什么眼睛看到的东西都笼着一团黑影呢?现在他只觉得可笑,明明是饿得两眼昏花,为什么还要硬着头皮骗自己呢?
死了又如何呢?
安德鲁被自己吓了一跳,一向老老实实,不敢冒险的自己,如今竟有此念头。这也许就是万念俱灰吧。可他跑不动了,再也没有信心逃了。那些邪恶的生物追了自己大半个草原,想必是不会介意再追上几天的。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些只有四英尺高的火红色沉沦魔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耐力,就是橡树地的强壮德鲁伊战士,也不可能狂奔两天还气焰嚣张的乱窜!不过现在他也不再想了,没力气去想。
就在他蜷缩在石缝中胡思乱想时,二十米开外的小洼地中,走出了第一只沉沦魔。安德鲁看见了它。它们有一对狰狞的獠牙,短小精悍的身板,浑浊的兽瞳里散发着凶横的气息。由于有粗短的双腿,沉沦魔跑动时是上半身不动,只有两腿在快速地摆动的,这有点想是骑着独轮椅的小丑。不过小丑的红鼻子能让人忍俊不禁,而这群邪恶的红色矮子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走不了了。
暴雨中,那只沉沦魔缓缓转过头来,透过厚厚的雨幕,发现了隐藏在石缝中的安德鲁。在片刻的静默后,传递给他一个死亡的信号——长嚎,与狼相类的召集方式。
果然,四周的巨石后,小丘边,洼地里,立即探出了数十个火红色的同类,它们相互呼应着,嚎叫着,仿佛在提前庆祝今晚的人肉大宴。嘈杂的雨声也淹没不了这群邪物的兴奋,恐怖的叫声传向四面八方。土著都有在捕获猎物后祷告一番神明的习惯,只不过沉沦魔的神明,是暗黑破坏神。这可不是什么虔诚,根本就是野蛮和凶横。
真的走不了了。
万念俱灰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死是摆在眼前的事。安德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欢呼狂嚎的死神,想起了老橡树爷爷的话:“生命历程是自身的选择,而命运的结局永远是神的随笔。”安德鲁想,既然结果都已经知道了,那无聊透顶的神明想必是在看他的笑话,被肢解,被吞吃的“笑话”。
好吧,幸亏人拥有自己的意志,至少他还是可以在被利刃捅入心脏前,来一次垂死挣扎的,他还是可以悲悲烈烈地死去。
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诡异景象:刀山中,火海中,血泊中,悲鸣声中,还有,还有??????那颗巨大的,燃烧的橡树,和树下,流泪的白衣女孩。
愤怒,极度的愤怒,安德鲁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愤怒到这种程度。是将死的不服,还是惧死的崩溃?不,都不是,是极度的自责,深入灵魂的悔恨!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偏偏是什么都办不成的我!她在火海中流泪,看着她的爷爷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看着亲切的族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头颅被残忍的挑在旌旗上。她喜欢我,把唯一的生存机会交给了我,把懵懂的希望捧给了我,而自己却长眠在焦黑的土地上,只有灵魂永不离去地守在曾经美丽的橡树地,等待着我带来新生的世界。
我呢,死在这里?死在这些肮脏污秽的邪物口中?
伊妮丝,我不能死,因为我不死,你的心才会永生!
安德鲁的脸在恐惧与愤怒中扭曲,疲惫不堪的神情里散发着属于英雄的气势,仿佛是古战场上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战神。四周的沉沦魔察觉到不寻常的氛围,它们开始出现了恐慌。沉沦魔就是这样的魔物,猎物软弱了,它们就嚣张,一旦猎物变成了亡命之徒,它们就会为猎物感到深深地恐惧。而眼前的这个男孩,似乎瞬间从老鼠变成了雄狮,眼神都能杀死人,这让胆小的沉沦魔惊悚不已。
“去死!”
安德鲁暴喝一声,勇猛地扑向一个沉沦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它的石斧。被抢去武器的魔物还没来得及尖嚎,就被一斧头劈倒在草地上,血溅了安德鲁一身。
“嗥!”周围的沉沦魔见状狂乱起来,大多数都一哄而散,剩下有七八个体型较大的仍不愿放跑嘴边的鸭子,它们龇牙咧嘴地围拢了安德鲁,一拥而上,挥舞着巨大的石器,咂向眼前的猎物。安德鲁这时固然勇敢,但力量上的差距仍是悬殊的。格挡的一瞬,他的手臂直接被震的脱臼。剧烈的痛感让他松开了手中的石斧,内出血导致的严重瘀伤让他的右手完全失去了触觉。紧接着粗大的狼牙棒砸中他的后背,溅出一大滩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草地上。
安德鲁没有昏迷过去,浑身的伤口和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一股股电流直冲他的脑海。他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血丝漫布的眼睛瞪地死死的。安德鲁害怕死亡,那种昏昏欲睡,一旦闭上眼睛就永远不会再睁开的那种死亡,因为他不能死,为了被毁灭的家园,为了逝去的挚爱,为了伊妮丝,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混蛋你给我站起来,安德鲁!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鲜血前进了他的喉咙,只咳出了血泡破裂的嘶声;他也没有再站起来,因为他早已感觉不到他的双腿,也感觉不到他抽搐的肌肉。剧烈的痛苦一阵阵地冲击着他如今脆弱的意志,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
模糊中,他看见,一群火红的粗矮狰狞的身影,缓缓围拢过来;朦胧中,他看见,一杆杆高举过头顶的石矛;隐约中,他听见了它们骖人的嘶叫??????
神明给了他一个完蛋的结局,他却把结局演绎地轰轰烈烈。
但终究逃不出命运的牢笼。
但是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想到,神明也有感情泛滥的时候。如果一个人,他用尽浑身解数去对抗自己的命运,也许神明会考虑一下,一部伟大的剧本会更适合他。就比如他,安德鲁,刚刚拥有了全新的续篇,一部壮丽的史诗,一个不朽的传说。伟大的时代将亲自迎接他的到来!
没错,橡树之心注定不会消逝,它将永远地挑动下去,无论是现在的怀中,还是后人的心中。
“嗖!”
一支锐利的箭锋撕破了层层雨幕,划出一道雪白的伤痕。它几乎毫无差别地命中了即将把矛刺下去的沉沦魔的眼睛——左眼穿入,右眼穿出!
四周的沉沦魔在瞅见同类的凄惨死状后,猛然发觉大难临头。它们尖叫着,夺路狂奔,但四面八方飞射出数十根利箭,把它们一一击倒在雨幕中,浓稠的魔血汩汩的混入暴雨的水流里,一片猩红。
从岩壁后冲出十几名背着弓箭的女战士,她们从腰间抽出短剑,扑到沉沦魔的尸体上,每个补上一刀。
“娅玛小姐,已经全歼魔物。”传令战士说。
作为领队的娅玛什么也没说,而是轻轻地俯下身,从一个血肉模糊的沉沦魔身躯下,抱出了一个浑身是血污和刀伤的男孩。大雨冲刷着他沾染鲜血的稚气的脸,他却似乎睡了,睡得很安详。娅玛摸到了他的后身,凹进去一大块,血流不止。
令人惊悚的伤口,几乎每一处都是致命伤。
女兵小心地说:“他死了,小姐。”
“我知道。”娅玛叹了口气,脸色非常阴沉,她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吻了安德鲁的额头,并用脸贴了贴他的稚脸,作为葬礼。
忽然这时,娅玛猛地颤抖了一下。
“小姐”传令兵刚想说什么,却被娅玛狠狠的拍了一下脑袋。
“他??????”娅玛语激动地无伦次,说:“居然还??????活着呀!”
“活着?”传令兵惊讶地问。
娅玛把安德鲁缓缓抱了起来。传令兵米蕾瑟,看见了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这个受了好几处致命伤的孩子,在雨中用唇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伊妮丝,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