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石穿,苦尽甘来,经过十多天的奔波,我终于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地点:东莞寮步;职位:储备干部;薪水:800RMB/月;工作时间:六天八小时。公司性质是一家两千余人的台资企业,获得那个公司的正式录取时,我高兴呀,那心情无以言表,终于可以上班了,终于可以不要奔波了,于是到处打电话报喜,举国同庆。当晚还专程跑去罗瑟上班的地方,在他们工厂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两瓶啤酒,两人坐在马路边上好好庆祝了一番,至今印象深刻。
接下来就是准备上班报到的事了。
盼啊盼,终于盼到了报到的一天(尽管只有三天,周五通知,下周一报到)。我带上自己简单的行李,就来到了公司。远远地看见工厂较大,用围墙围着,工厂的东边有一小栋极其别致的小洋房,在厂区里独领风骚。越走越发现除了楼房和草坪外,看不到一个人,一定是在放假,要不两千多人的厂怎么看不到一个人呢,我心里暗想着。
来到门卫处,拿出证件登记,然后一保安带领我到人事部办理报到手续。在路上我试着问他:“你们今天放假吗?”
“星期一放什么假,当然是正常上班呀。”保安边走边回答。
我还是不解,接着问:“那为什么这么安静呢?”保安显然有点不耐烦,说:“兄弟,你到底打没打过工啊,这是工厂,工人都在上班,外面当然安静,你以为是菜场呀?要那么热闹?”我不敢再问了,看来这工厂与学校果然不同,这两千多人的工厂居然这么安静,这管理还真是不一般呀。
我来到一个接待室里,里面还坐着一个男生,年龄看上去与我不相上下,从他的行装可以看出他是和我一样来报到上班的。时间还早,八点多钟,估计人事部的同事应该还在忙别的事情,保安安排我们在这里等着,就离开了。
几分钟沉默过后,那男生开口了,估计他一个人早就憋得不耐烦:“来报的?”
“对的。”我如实回答。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不是来报到我来做什么啊。
他接着问:“什么职位?”
“储备干部。”我颇有些自豪地回答。
接下来的交流中,我这自豪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了解到,他叫巨楚樵,比我小一岁,与我同在一部门工程部,他的职位是PE工程师,工资为1200块,比我整整高出了50%。当时公司对这块的保密要求不是太严,所以我们两个也就毫不隐晦地聊开了。他已经有过一年的台企工作经验,所以他对这种企业的文化很熟悉,看来以后还要多多向他学习。
人事部的一美女进来,简单的自我介绍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本《员工手册》。美女说道,一定要认真,一会儿再考试。说完就出去了。我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我敢保证我当时可是用了前所未有的专心,生怕那考试不及格,哪还敢放松。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这进的哪是工厂,这分明是军事禁区嘛,从头到尾几百条下来,没别的,除了罚款就是罚款,比如草坪踩一脚罚20元,随地丢垃圾一次20元,迟到一次30元,未经批准出厂一次30元……样样与钱有关系,难怪曾经有人说过,踏足社会后样样都是钱。这事还真不能怠慢,必须能记的记,能背的背,否则我一个月工资踩四十脚草坪就得扣没了,再踩的话还得从家里拿钱来赎人。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厂区这么安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苦读”,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考试,我顺利过关。中饭时间到了,跟着人事部的同事来到食堂吃饭,免费餐,每人打两个菜,当然除了菜叶子还是菜叶子。因为是不要钱的,所以我很满足,至少现在有饭吃了,人事部美女告诉我们,每周三中午“打牙祭”,每人会发一只鸡腿。哈,好家伙,我好久没吃鸡腿了,以后每周都有一次吃,令人神往呀,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胃口大增,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盘中餐。一阵铃声响过,安静的厂区顿时沸腾起来,这时才突然发现,两千多人从各个出口排着长龙涌了出来,多而不乱,几条长龙在“龙头”的牵引下,快速游向饭堂的窗口,真是一道漂亮的风景。望着一条条手拿餐具服装统一的队伍,我想没准发哥扮演的《监狱风云》中的场景就是从这里取的。
吃完饭,我们回到接待室开始下午的议程,先是培训,主要内容还是强调一下那些“不准”,再就是一些表示接受这些条款的文件。我知道这东西由不得你不签,你本来就没有选择,所以我也就没有看那些内容,一口气写下十几个名字。然后领工作服、棉被、餐具,不错,一来就发了这么多东西,虽然质量不敢恭维,可也能用。领完物资就有人带我们来到了宿舍,十二人间,比我们学校只多了两人,完全能接受,刚好工程部加上我们俩一共十三人。不错,像我们在学校一样,可以同进同出。一层楼共用一个洗手间,与学校一样的,也完全自适应。
一切安置完毕后,已经晚上了,说是五点半下班,可七点了还没有见一个室友回来。管他呢,我还是出去走走吧,也当熟悉一下厂区环境。正当我与同来的仁兄一起出门时,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人走了进来,问道:“两位是新来的同事吧?”我们急忙称是。
“我叫王进东,工程部的副课长,老大要我来带你们上去。”
天哪,还没下班啊,这么晚带着我们去晚自习呢??容不得太多思考,赶紧穿上工sI带上工卡,跟着王副课长来到车间工程部办公室。
办公室灯火通明,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键盘的咔咔声外,再听不到别的声响。办公室以部门分区而坐,电脑前的同事们一个个认真的样子太有意思了。望着一个个聚精会神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学校考试的场景,那唰唰的写字声与现在咔咔的键盘声如出一辙。王进东把我们领到一个中年矮个子面前,介绍说:“这是我们课长。”“课长好!”我和仁兄巨楚樵异口同声。课长先作了自我介绍,他叫王钢。为了避讳,以后我就称他王课长了。
说起这“课长”一职,在台资企业做过的人应该是知道的,但其他人未必明白,这里还得多说一下。课长相当于欧美企业的主管一职,当时在部分台资企业差不多就是大陆人最大的职位了,在我们公司课长以上的职位清一色是台湾人,专有名词叫“台干”。
关于这些,巨楚樵在我们办理报到手续时就和我讲过,说他以前所在的那家台资企业“台干”是最大的,只要是台湾来的人都叫“台干”(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包括没进过学校门的,也不知是不是包括妇女和儿童)。“台干”的职权高于所有大陆人,不管你什么职位,事实上大陆人一般最高只做到课长,上面的职位就只含g是台湾人了。他所在的那家台资工厂里也有一座漂亮的洋房,如我来报到时见到的那栋鹤立鸡群的别致小洋楼一样,那就是“台干”
宿舍。据说大陆人和狗是不得进入的,当然,也许是出于人道主义,门口没有立这样一块牌子,只是大家私下里立下这个规矩。但是我相信更多台资企业都是好的。
王课长起身招呼一声,整个部门的人跟着他来到旁边一个会议室里,然后进行新人的介绍,一阵掌声,好不热闹。介绍中,我基本明白,部门除了我们十二个男同事外还有四位美女,个个花枝招展,美貌不凡。课长安排,我跟一位叫阿光的工程师学习,电脑与阿光共用。所谓学习,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可做,帮着打打下手就行了,阿光还不错,是一个部队的转业军人,这让我放心不少,在我心中军人就是大度与豪爽的化身,所以紧张的心情此时放松了许多。
我们部作为大陆工厂对台北R&D(研发部)和业务的窗口,阿光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新产品的导入,负责处理一些R&D要求做的样品,根据R&D的要求在工厂做出来,然后分别寄给各地的业务员,再由业务员凭着这个样品到市场上去争取订单。看来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得倍加珍惜。心中暗想,从此阿光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的大哥,是我的……总之,他就是我踏足社会最重要的人。
有些时候,事实总是并不完全像你所想的那样美好。第二天一早,我早餐都没吃就来到了阿光的位子上,等着我的启蒙老师对我初入职场的培训。阿光来了,开始他紧张的工作,开电脑,打电话,发邮件,再打电话,乐此不疲,就是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存在。望着整个办公室同事们忙碌的样子,我却坐着无所事事,真不是滋味。于是我趁阿光闲下来的一刻,连忙主动请缨:“阿光,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阿光努了一下嘴,眼睛望了一下空着的茶杯,说:“你能帮我什么呀?你的,会。
此话不假,我能做什么呀,事实上我现在真的一筹莫展,什么都插不上手。于是我赶紧起身拿过他的茶杯帮他去打水,这招果然不错,阿光接过冒着热气的水杯,虽然眼睛继续望着桌子,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蛮机灵的嘛。”
既然僵局已经打开,我得好好把握机会乘胜追击。“老大,我是新来的,
什么也不懂,还靠你多多关照,教一下我。”
阿光吹了吹热气,喝一口水说:“你急个啥呀?你不是才来嘛,慢慢来,慢慢看,想当年我来这里时谁教了我呀,全是靠自己去看,去学。”
我的妈呀,这从哪看起呢?
他接着说:“没事时自己就去生产线上,自己动手组装一下产品,顶一个工位,将生产线上每个工位都去做一遍,不要老坐在办公室。”
这下明白了,这就是方向,我连忙起身往车间跑。
车间是如此干净,一条条生产线整齐地排开,员工们坐在生产线旁紧张地工作着,比我们大学时军的队列还要整齐。我选了一条生产线拿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向旁边一个工人请教该如何做。工人看了看我的工帽笑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从他的表情我看出了一丝恐慌。我明白了,都是我这蓝色的工帽惹的祸。在这里,生产线上员工的工帽统一为白色,领班为黄色,品质部为红色,工程部是蓝色,所有的生产流程都由工程部制定,生产线只是按照“蓝帽子”的指令作业,在车间里“蓝帽子”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连忙解释:“不用怕,我是新来的,学校里刚出来,什么都不会,就是来向你学习的,还请你教一下我。”
我诚恳地请教,小女孩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就放慢了手中的活,一步步教我如何做,那耐心真的像幼儿园老师。我明白了这个工位的具体工作,于是我就帮着她做起来,“黄帽子”看到线上多了个“蓝帽子”,以为是他线上出了什么技术问题,惊慌失措地跑来负荆请罪。听完我的解释才嘘了口气说:“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让我就在他们线上工作,她刚好缺人,就这样我每天和她一样上班下班力卩班,一做就是一个星期。
这天像往常一样上班,我正准备往生产线上去,阿光突然叫住了我:“喂,那个谁谁谁呀,等一下。”
我连忙站住,问他有什么指示。
他拿了一个新的产品交给我说:“这是一个Sample(样品),你拿过去拆一下,然后写出他的生产工艺流程图,量产时要用的。”
“Sample?”我疑惑地看着他。
阿光显然有些不高兴,瞪了我一眼,拖长着声音说:“就是样品啦,大学生!
望着他摇头叹气的样子,我不敢再说什么,这一周多的相处,我早已习惯了他从我弱点中找到自信的习惯。后来我了解到他是一个中专生,毕业后参军两年,复原后就加入了这家公司,一直做目前这个职位,工资1100多。在我这个学历比他高而工资比他低的人面前,他总是不会忘记放弃任何一个寻找自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