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啼哭将两人吓得一哆嗦,还是姜慕反应快,她猛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将迁莺的两只手臂全都结结实实地盖在了婴儿的脸上。
这回再没声音发出了。
出了产房,姜慕立即吩咐侍女去通知魏夫人与王夫人,就说迁莺娘子生了儿子。然后传下话去,派一个刚进府没两天的小丫头去厨房端参汤给迁莺送去,自己则带着浣舞躲进了内室。
果然,这个小丫头刚进去不久,便尖叫着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娘子血崩了!”
姜慕装作不明真相地从内室出来,查看过后,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坐到了椅子上叱责起了小丫头:“让你伺候娘子,你跑到哪里去了?若是早发现,也不至于如此……”
小丫头刚进府,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天倒是给迁莺送过几次汤药补品,却也没人说要她专门伺候娘子,这会子忽然责怪起她来,她也一时懵在了那里。
此时,接到姜慕通知的两位夫人已拿着贺礼走进了彤雪院,刚穿过庭院走到正堂门前。两人都听到里面传来的责骂声与隐隐约约地哭泣声,魏夫人与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说不是弄璋之喜吗?怎么一片悲声?
王夫人招手将立在院中的管家叫过来问明了原由,听完后她与魏夫人皆惊呆在当场。不过,既然迁莺与婴儿已死,此事还是少掺和为妙,于是两人连正堂门都没进,就知趣地悄悄离开了。
姜慕叱责了一通后对小丫头说:“人命关天,虽然女人生子血崩也是常有的,但我们府上行事必须光明磊落,我这就差人去请官府的仵作前来验尸。你是第一个发现迁莺娘子去世的人,一会官府问话,你如实回答就好。你是本府的人,只要诚实应答,我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小丫头吓得抖成了一团,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
由于行事天衣无缝,仵作来检查尸体也没发现什么,便告辞离去了。
姜慕将小丫头打了二十下板子赶出了将军府。
很快,迁莺母子三人便被悄悄运到城外安葬了。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无人再提及,将军府恢复了风平浪静,直到李檀两个月后从边疆回来。
在双雁堂里,姜慕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迁莺如何待产,如何阵痛到后来出现小漏直到大崩,以及由于下人粗心才致其手臂误放压死了婴儿,还有官府派来仵作验尸的过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檀。
全家人也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因迁莺母子死得凄惨,大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有人还在悄悄地垂泪。
李檀认真听她说完,脸色始终十分平静,沉吟了片刻说道:“友人将家眷托付予我,我却没有尽到责任,来日黄泉再见不知如何向他开口。今夜我要去彤雪院祭奠,浣舞,人定时分你备好香烛纸钱,送到彤雪院来。”
此时正值初秋,人定时分天气已有些微凉。浣舞穿着素绸的夹衣,拿着装满香烛纸帛的藤篮走进了彤雪院,四周寂静无声,晚风阵阵掠过,凉嗖嗖地往她脖子里钻,好像一只冰冷地手划过她的脑后。浣舞只觉头皮发麻,脚下也似踩起了棉花。
所幸,她一抬眼就看到庭院正中摆放着一张香案,李檀穿着件浅灰色窄袖暗纹绸长衫身形笔直地立在旁边。今夜月色如水,将彤雪院照得十分亮堂,浣舞见将军站在那里,心里顿感踏实了不少,稳了稳脚步,走了过去。
到了条案旁边,浣舞把香烛点燃放到案上,又在旁边摆上了时令水果,五色点心,然后立到了一旁。
李檀对着天空中的朗月拜了三拜,颇为伤感地低下了头,过了一阵子才哑着嗓子说道:“为兄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的骨肉,令你一家从此断了血脉。愿你们夫妻父子泉下团圆,再无烦忧之事。”
浣舞在旁听着,心里暗想:“看来迁莺娘子果然是副将的夫人,与将军并无瓜葛,如此说来……她岂不是枉死?”
李檀忽然问她:“迁莺娘子去世时,可曾留下什么话?可曾提起过她的夫君?”
浣舞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檀叹了口气说:“我的这位副将,英勇忠厚,是位义薄云天的汉子。此次出征大漠遇到敌军埋伏,他自己单枪匹马冲入沙漠腹地,引开了敌人大部分追兵,救了许多人。最后直到在大漠中饥渴而死,他也没有投敌求生。我一生敬佩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浣舞听了劝道:“将军何苦妄自菲薄,您的军功哪一次不是刀林箭雨中奋勇杀敌获得的?”
李檀道:“说到这个,我与副将身上都背着多条人命,他日我若战死杀场,只怕难与他相见,因为他在天帝那里,而我只能去找冥帝报到。”
浣舞不解地问:“将军何出此言呢?”
李檀看着夜空中的皎月说:“杀人分为三种,一种是保家卫国,这样的人可称为英雄。第二种是冲动杀人,事前既无谋划杀人后也没想好退路,只为心中的一口恶气,便取人性命,这样的人可称为歹人,蠢人。第三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生出杀人之心。这种杀人之法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次的谋划,其实是上天给出的一次收手机会,可惜的是这么多次机会,最终也没有阻止杀害的发生,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坏人,恶人。因为第二种杀人只是冲动,而第三种却是必然的选择。”
浣舞听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声音有些哆嗦地说:“将军说的深奥,奴婢不懂。”
“这不奇怪,因我自己也未全懂。”李檀说:“我杀人第一种情况居多,第三种也有。既然现在还没死,便想尽力赎一些自己身上的罪过,他日到了冥帝那里,也理直气壮了许多。”
浣舞心里五味杂陈,低着头应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