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严勤照旧在面铺做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埋头做事，少与人言语，面主略觉有异，问道：“小严，可是遇上甚么心事么，怎地总是精神不足的样子，做事也没个准，有一阵子了，身上没甚么不舒服吧。”
“啊，没事的掌柜，身上没事，我是武馆的弟子，哪里就弱了，就是有一点小毛病也不打紧，两桶水一提，也就爽利了。我这是习武时碰到了难处，一时想不明白，把自己陷住了，没有别的甚么，不会误了这里的事。”
“没事就好，你做事勤快，我向来是看在眼里的，怕你有事，又不肯说，这才问你，你若有甚么事便直说与我，该歇息就歇息，切莫累了自己。”
“多谢掌柜的，我身体好得很。”
“是啦，我也正想问你，你在武馆中都学些甚么功夫，怎地不像别人那样，动手动脚才算是习武么，你只是想想，便能把功夫练了吗？”
“我这不是在练功，就是想，待想明白了，才好去练，想不明白，练得再多也难再前进一步，不知接下来该做甚么。”
“该做甚么不是都由师傅教么，师傅怎么做，你便跟着做，师傅叫做甚么，你就做甚么，怎地会不明白做甚么。”
“师傅教的有限的紧，统共没教过几门功夫，而且师傅总不能教人一辈子么，离了师傅又该怎办，没人告诉你做甚么，还是得靠自己么。”
“靠自己是不错，还是师傅教的为准么，你怎会为难成这样，我当初做面也是师傅教下来的，也没有手把手的教么，刚开始也做不成样，做多了就好了么，现如今我也有些窍门，但大抵还是师傅教的那样，你不会是连师傅教的都没学到手吧。”
严勤正不知要如何解说，旁边一位吃面的汉子却说道：“小伙计想的这么用心，可想出甚么好招式了么，前几日见你使了一招＇空手洗碗＇，当真是了不得，那是你想出来的么，再使一回怎样，叫我也学学，以后洗碗岂不省事么。”
严勤听了直笑，自顾忙活去了。
原来严勤这几日里都忙着琢磨《解析几何》，明白到无论是何种图形，即便是一点、一线、一面，其位置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只是事先要选定一个根基，以此为准，所示图形便尽入毂中、巨细无遗了。而尤其让严勤注重的，是图形在变动中，其上的某一点，是有着自身行迹的，是能够弄清楚的，严勤如今便是要明白，我出手时，手臂构成三角之重心，是走的怎样一条行迹。想法归想法，实地做起来颇难，皆因这一点在想法中虽有，但实际中放眼看去，却哪里看得到，更不消说还一直变动，没处寻去，演练功夫时，不论是看自身手臂，还是观脑中骨架，一时都看不出端倪。
严勤倒也想了个法子，那便是照着自己所使的功夫的样式，将手臂在不同位置的形状画下来，找出每一个位置的重心，再将这些点按顺序连起来，结果确是得了个折折拐拐的线，这条线直不直、弯不弯，一副怪样，还是看不出这算个甚么。严勤心里也清楚，照这个画法，里面肯定存了不少的偏差，与真实之处差了不少，该当多取几个位置，多连几个点，所得或能更接近真实，我所求的不过是个大致的样子，看个门道即可。于是严勤又慢慢打练，将一个出手的招式反复使出，练一次便取一个位置，画一个图，直到画下十几副图，取了十多个点，再依次连起，还是一条怪线，看不出是直是弯，走向也不明了。到此严勤仍是觉得，画下的图还是不够精准，便又重复了多次，最终都只是一条莫名其妙的线，看不出名堂。
严勤对此有些失望，自己引《几何》入武有一些时日了，自从立下志向，选了这条道，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也悟出一些习武中的道理，起步是颇顺畅的，如今眼见着到了一处关节，过去便是一个新境地，见识会再高些，路子会再远些，一切都期待着我应往那里去。却不得过，阻在此处，难不成是我的想法不妥，用重心来揣摩力道不确？有了这个念头，严勤心里也是一沉，精神自不会轻快，旁人见了还道是身体有恙。
过了几日，严勤心绪平复了些，自身的演练还是在提示自己，重心和力道是有关联的，又去检视那些连出的怪线，为什么会毫无头绪呢，严勤依旧被困在这个问题上，是我体感上有差错，还是我画取的不到位，不住的闪过这两个疑问，只是光这般疑问是得不出解答的。还是先把疑问的出处捋一捋，我先是觉得重心与力道有关联，这既是对习武和对学问的见解，也是身体力行的感触。为了明确这种关联，才有画图取线的做法，此法可说是量身而做，经多次取线，仍不能表明重心与力道之间有甚么关联，于是便有疑问，是先一步就出差错，还是后一步才出差错。
若是先一步就有错，后一步错不错都不打紧了，大不了重新来过，另寻一路，只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换个想法，先一步没错，后一步连成怎样一条线才叫人满意呢？如今连出的线正是叫人看不出关联，于此便要认定先前所想有误，却也不是慎重的做法。为稳妥计，我当将先前已有的见解，想的再透彻些，而不必由后者来指明。有了这个心意，严勤又将画下的图取出的线查看一遍，对着条条怪线思量：我并非没有想法，这些线若能连成直线才最好，才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隐隐然就是觉得，只有当出手间这一串重心，行在一条直线上时，才是最有力道的出手。
晚间躺在床上，严勤回想已知的道理，惯性定律中事物会走直线，加速定律中事物也是直线加速，反作用力同样在直线上，都是直线，人身的重心会与内气在一处，重心偏向哪儿，哪里方能使上力道，自身的打练也明明感到，重心动则力量发，凡此种种，尽皆化作一条。第二日醒来，严勤起身，清了清头脑，重心一条线，出手最有力，我的见解不会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