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天说：“目前，校园足球的状况不容乐观，有一个根本性的制约问题，那就是升学压力。小学还好，家长乐意让自己孩子接触足球，最多只是硬件条件和师资力量跟不上。可一旦进入初中，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由于中考的压力，从初二开始，优秀的学生球员流失十分严重，到了初三时各个学校的校队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留下的大多只是随便玩玩的，根本不是踢好球的人。高中就更可想而知了。一些所谓的校园强队都是从全国各地特招的学生，根本不是本地区校园足球水平的真实体现。这种状况我看不到有任何改善的希望，因为家长不支持，学校也不支持，或者说只是表面上支持。（从随身文件中取出一个档案袋）我这里有曾霞市体育局一名基层科长上交的报告。这份报告里，详细说明了当地足球环境的恶化。曾霞市曾今是一座著名的足球城市，之前的十年，出过三名国脚，好几十名职业球员，可是近两年来，这所城市没有出过一个球员，但就校园足球的发展来看，数据上看是翻了整整一倍。这应该为我们敲响警钟。”
蔡培源沉重地点了点头，说：“云天，你讲的这个例子触目惊心，但还只是停留在基层的一些汇报上。既然曾霞市的情况这么有代表性，我的意见，你可以抽空去曾霞市实地调研一下，眼见为实吗。多听一下基层同志的意见，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办法来改善校园足球发展的现状。”
陈云天为难道：“那我手头的这些工作……”
“你可以交给汤程同志吗，同志之间要互相信任。有分歧很正常，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怎么，你不放心交给汤程同志？”
“没有，汤主任对各项工作一向都非常细致，把工作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汤程撇过脸去，不领陈云天的恭维。
蔡培源对陈云天笑道：“这就对了吗。”
汇报会结束后，陈云天简单和汤程交接了一下工作，就与曾霞市体育局撰写这份报告的那名科长王一铭联系，约定第二天便前往曾霞市进行调研。陈云天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通过这次实地调研找出些什么对策来，但既然是领导指示，也只能试一试。
陈云天第二天一早便早早独自一人乘坐高铁从北京出发前往曾霞市。
在曾霞市高铁站的出站口，王一铭领着曾霞市体育局的数名局长早已在守候陈云天。他们见到陈云天一个人十分奇怪。
王一铭问：“陈主任，怎么就你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人，这又不是什么重大事务，只不过来简单调研一下，调研完就走，不必有人陪。”
王一铭指着陪同的人员道：“陈主任，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曾霞市体育局局长赵宝山，这位是副局长丁治国。
陈云天一一与来迎接的人握手。
赵宝山问候道：“陈主任，我们听说您能来我们曾霞市指导工作，全局上下都欣喜万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到局里简单吃一下午饭，下午局里安排了一个座谈会。陈主任你一路劳顿，第一天的行程就不要太辛苦了。您看怎么样？”
陈云天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然后说：“赵局长，谢谢你的好意。是这样的，我在北京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去处理，所以这次来曾霞时间很紧。你们各位领导工作也很忙，就不必陪着我了，座谈会就免了吧，节省时间。午饭可以路上吃，随便一点。中央的精神不也是一切从简吗？能免则免吧。你们只要把王一铭交给我，让他陪着我就成。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赵宝山立刻应和：“当然可以，足协领导就是不一样，作风雷厉风行。这个小王啊，这几天你手头的工作都先放一放，好好陪着陈主任。陈主任有什么要求立即向我汇报。”
“知道了，赵局。你就放心吧。”
陈云天支开了赵宝山等人，坐上了王一铭的汽车，由王一铭开车向曾霞市区而去。
陈云天在车上对王一铭说：“一铭啊，你的那份报告我看了，很有份量。总局领导看了之后非常重视，所以才让我实地来调研一下。”
“总局领导都看了？”王一铭显得很惊讶。
“是啊，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那陈主任想了解哪些方面的情况，或者说看些什么具体的地方？”
“我也没什么底。这样吧，你就按你日常工作那样去做，我跟着就行。”
“那你跟着，别人问起你来我要如实介绍吗？”
“你就说是你的同事就行了，叫我老陈。”
王一铭笑了笑道：“陈主任，你可不是别人，你是陈云天。有那么多人一眼就会认出你来。”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怎么露面了，而且自认长得还算挺大众的，应该没这么好认吧。”
“那我就听领导安排了。我这几天本来想去一次塔城中学，不知陈主任你意下如何？”
“中学……校园足球最基层的单位，挺好的。就去塔城中学。”
两人在半路简单吃了点东西便驱车赶到塔城中学，在校外停好车，下车时王一铭将一副开车用的墨镜交给陈云天说：“陈主任，你还是戴上这个吧，方便一点。”
“你考虑得还挺周到。”陈云天接过墨镜戴了起来。
塔城中学内正在举行一场市内的初中联赛，比赛双方是塔城中学和正洪中学。陈云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和王一铭一起在旁观赛。
王一铭在一旁介绍道：“陈主任，你不要见笑。这是我们现在初中联赛的真实水平。说实话，我当年像他们这个年纪时，有好几座中学的水平都很高，出了不少好苗子。”
“那现在呢？”
“现在，氛围已经大不如前了。你看看那两个小胖墩。”王一铭指向场上两个小胖球员，“他们是玩得很开心，但也仅此而已。有些学校的足球队简直都快成减肥班了。真正有天赋的球员，早就已经放弃足球了。”
陈云天看着场上比赛，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家长正从一旁的教师办公楼出来，王一铭看到后对陈云天急道：“陈主任，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
陈云天见王一铭向着那位家长跑去，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梁恪爸爸，梁恪爸爸，请等一下。”王一铭追上叫住了那位家长。
“王科长？”梁恪的爸爸显得很吃惊。
王一铭问道：“梁恪爸爸，上星期我们不是约好的，一起带梁恪去足校试训的。你没去，我打你电话又打不通。”
“抱歉，王科长。那天梁恪正好病了。”
“是这样啊。没关系，我有一个朋友，是河南队的，他这一个月就在附近选球员，我们一起带梁恪去，如果能选上，直接可以进俱乐部15岁以下梯队，机会很难得的。”
梁恪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略带愧疚地回答：“王科长，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家梁恪。但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们家里已经决定了，不打算让梁恪继续踢球了。”
“为什么？”
“踢球太不靠谱了，我们还是让他安心读书吧。王科长，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梁恪了。对不起。”
梁恪爸爸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王一铭看着他那冷冷的背影。陈云天走到王一铭身后时，王一铭依然未从那份失落中出来。
“我都听到了，你已经尽力了。”陈云天试图安慰王一铭。
王一铭哽咽道：“这是我们市里最好的足球苗子，最好的……”说到这里，王一铭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是很可惜，但我还算欣慰。因为，好的足球苗子被淹没，在今天的中国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了。但只要还有像你这样依然充满责任和热情的足球工作者，我们的足球就还有希望。”
王一铭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力量，心情稍许舒畅了些，回答道：“陈主任，你太抬举我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了，你到这中学来为了什么事？总不会就看一场比赛吧。”
王一铭突然想起来，急忙道：“对对对，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我想见一见这所学校的卢校长。”
陈云天随王一铭一起走进教师办公楼，来到三楼的校长室外。
王一铭轻巧了一下门，里面传出“请进”声。
王一铭与陈云天先后进入校长室，卢校长见到王一铭，寒暄道：“原来是王科长，快请坐。”
卢校长招呼两人坐下，并为他们泡茶，他问王一铭：“这位同志以前好像没见过。”
王一铭回道：“噢，他是后勤处的，临时到我那个科室帮忙。”
“请喝茶。”卢校长将茶水放到两人沙发前的茶几上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不知道王科长到我们学校里来有什么指示吗？”
王一铭立刻谦声道：“指示怎么敢当。只是来了解一点情况。”
“什么情况。”
“有家长向我们反映，说你们中学从下个月起就禁止初三学生参加足球课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
“卢校长，在各中学开设足球课，是我们体育局和教育局共同拟定的方案，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吧。”
卢校长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就直说了，下个月开始，初三年级的学生就要准备体育考试了，体育考试占分虽然不多，可对考生来说也丢不起啊。去年体育考试之前，我们有个初三学生因为踢球摔断了手，直接影响了他的体育考试，家长到我们学校闹了整整两个月。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今年我可不敢再冒这个险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如果你认为我这样做不对，可以去向我的上级部门反映。”
“卢校长，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算了一铭，卢校长也有他的难处。”陈云天打断了王一铭的话。
卢校长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位同志倒是很体谅我们学校的难处。也是啊，这娃娃踢球就是走走过场，何必这么较真呢？”
“那我们先告辞了。”陈云天站起要离开。
卢校长送两人出了办公室。两人走了一段路后，王一铭有些悲愤道：“陈主任，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有用吗？这样的校长，我这半年来见得太多了，早习惯了。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愤慨，可后来呢，我站在他们的立场又渐渐理解了他们。其实啊，真的不能怪他们。这叫……屁股决定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