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瓷踏进天石堂的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眼神空洞地扫了一下已经在吃饭的众人,僵硬着的手还提着小半袋没有吃掉的板栗,然后一言不发地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丝毫不理会旁人看着她的奇怪目光。她还没有能完全消化接受夏销疏透露给她的消息,一个跟你朝夕相处的人,原来一直是居心叵测地潜伏在你身边监视你利用你的,试问谁听到这样的消息能欣然接受,而不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呢?
然而她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像中了邪一样地呆呆地坐在花园里的石椅子上,如果不是夏销疏怕惹人生疑,让她早点回来,她还真想等自己冷静够了再回来呢。
有一个黑影慢慢走近,然后在她的身边停住,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清来人不是逞望之后,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肖乃佑一脸无所谓地抱着他的蛇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很幼稚地撩动着小花的尾巴去蹭云瓷的,那种滑溜溜的细腻感觉成功转移了云瓷的注意力,她恶狠狠地盯着肖乃佑,说:“小屁孩,别惹我!你闲得很是吧!”她不过就是想找一个单独的空间放空一下心情,好好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罢了,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跟子诺吵架了?要不要我给你点药,教训一下他?”肖乃佑对于自己屡次暗算逞望都不能得逞很是耿耿于怀。
“没有,我就想安静地思考人生而已。”自从她帮过他那么一次之后,这些天以来他就跟她渐渐近乎了起来。听云瓷这么一说,肖乃佑也明白自己不是云瓷的倾吐对象,也就不再多问了。
“哟,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先走一步了。”云瓷转过头才发现逞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了。
逞望拍了拍刚刚肖乃佑坐过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他伸手揽过云瓷的肩头,把她整个人都带入了怀中,用像哄小朋友的温柔声音说,“你知道规矩的,不是我们不等你吃饭,是你自己晚回来了,刚刚都去哪了?怎么就不高兴了?告诉我好不好?”明明该是温馨感动的时刻,云瓷却只能在心中冷笑,心想,逞望你果然够入戏的,如果不是我恰好知道这一切的温声细语甜言蜜语都不过是你步步为营布下的陷阱的话,说不定我还真会被你骗到的。你想我告诉你?可是我该告诉你什么啊?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满腹算计?告诉你我马上就要揭穿你的阴谋诡计?告诉你我不屑于你的虚情假意?这些我会做的,但不是现在,正如我会离开你的,但非今朝一样。
“没事,我就是刚刚在外面吃板栗吃撑了而已,真没事。”逞望狐疑地看了云瓷一眼,没有过多的追问,试问心细如尘的他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的一反常态呢,只是他不愿一语道破而已。他紧紧地拥着她,一同沐浴着冬日的月光中,明明是浪漫缱绻的氛围,两人却各怀心事。
逞望看着云瓷呼吸均匀的清秀脸庞,缓缓地俯下头亲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温暖的被窝,披上外衣,带上门就来到了书房。
“替我查一下,昨天云瓷晚了半个时辰回来到底见了什么人、遇了什么事,以后哪怕是她去晖咫院,也得找人跟着。还有我们丢了夏销疏行踪的事情不要让宋漫淼知道,让她安心地休养一下吧,短期内不要给她安排任何任务。”逞望沉着声音吩咐董阅。
如今对逞望处处防备的云瓷当然是没有那么容易睡得着的,她察觉到逞望外出了之后,紧接着也立马起来了身,所以逞望给董阅下命令的那番话,潜伏在书房外面偷听着的云瓷可谓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心中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云瓷顷刻间心如死灰,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五脏六腑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
未免被发现,她急忙回到房间,继续装睡。果然,不消片刻,逞望就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意躺进了被子里面,正在闭着眼睛装睡的云瓷,当然没有看到他深锁的眉头,被窝是一片冰凉的,他知道她刚刚肯定是起来过的,他轻声喊她的名字,“云瓷?”,她丝毫没有反应,俨然是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云瓷蹑手蹑脚地偷偷走进了逞望的书房,她可没有忘记夏销疏拜托她的事情呢,她要替他找出宋漫淼的下落,如果不是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她早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离开了,才不愿留在这里饱受折磨。逞望的书房除了他本人和他邀请的人外,是谁都不让你进来的,就连打扫都是由他的贴身侍卫董阅负责的,云瓷也甚少会进来。从逞望口中得知,他今天要外出办事,一大早就出门了,最快也得傍晚才能回来,于是她就选定了今天下手,当把信息转达给夏销疏之后,她就使个今蝉蜕壳,逃之夭夭了。
她踱步到书房正中放着很多文书的案桌旁,轻手轻脚地翻阅着,看来她真的不适合当间谍,她在书房中东翻翻西找找了好久都还是没有能找到关于宋漫淼的只言片语。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书房的门“乓”的一声被人打开了,逞望阴沉沉的声音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云瓷奔涌过来,“你要找什么,需要我替你找不?”
听到声音的云瓷大吃了一惊,手一抖,那原本捏在手上的一叠书信就这样子洋洋洒洒地散落一地。正如死猪不怕开水烫,被当场抓获的云瓷稍稍平复了一下,就一脸义无反顾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逼问道“宋漫淼现在在哪里?”
“你果然是瞒着我见过了夏销疏的。”逞望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就是如此待友的?找人时时刻刻地监视着他。”明明是替夏销疏不忿的话语,但是代入的情绪却是自己的。
“他从来不是我朋友,是朋友的话他就不会合起你来一个反间计,你是我的妻,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子对我不信任,我会很心寒的吗。”逞望一番看似理直气壮的说辞非但没有让云瓷觉得问心有愧,还教云瓷徒添了几分认为他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地贼喊捉贼的鄙视之情。
“对,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那个地步,那么你处处命人对我跟踪监视,你对我的信任可真让我恶心啊。”看着逞望这副大义凛然的正义模样,云瓷就忍不住出言讥讽。
“我只是想更好地保护你而已,我有错吗?而你瞒着自己的丈夫跟旧情人单独约会,不认为很有违妇德吗?”逞望看不惯夏销疏是很有理由的,想当年他追求关皓君的时候,夏销疏不知道给他结下了多少绊子、施展了多少阻挠、表现出多少的恶意与反对,致使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夏销疏当做情敌来看待。
云瓷怒极反笑,“既然在你眼中我是如此不堪的,那好,我们到此为止,互不拖欠。”云瓷已经不想再跟逞望纠缠了,与其互相指责、互相猜疑、互不信任,那么还不如明智点挥刀砍情丝,各自解脱不胜于两两纠缠?
看着云瓷怒气冲冲地收拾包袱离去,逞望并没有阻止,他想,都是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了,现在都敢爬到他头上撒野了,不冷落她一下,让她自己反省清楚,她怎么会学乖,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去的,这里除了夏销疏以外,一个她认识的人都没有,等过几天把事情给沉静下来了再接她回来慢慢教育吧。
“主上,要找人跟着夫人吗?”董阅有些担心地问。
“不必。”想起那个小女人就是为了这事而跟她怄气的,他哪里还敢派人跟着她啊,这一波都还没有平呢。
果然不出逞望所料,云瓷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夏销疏,她找夏销疏主要是有两件事,第一是道清了事情的原委始末之后,表明了自己已经不能再替他打听消息了,第二却是道别的,出乎逞望意料的是,云瓷并不打算跟着夏销疏,而是计划好了要去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耽搁下来的朔图城。
云瓷走后的第二天,夏销疏就登门拜访了逞望,在谴责了逞望安插线眼再自己身边的小人行径之后,明确地表示了如若逞望不肯交出宋漫淼的话,那么他就算是毁约也在所不惜。自知理亏的逞望对于夏销疏的谴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当然他是不可能会主动交出宋漫淼的,没有得到他答复的夏销疏气愤地拂袖而去。
“逞望,我明天就会回韶都,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孰轻孰重。”夏销疏给他下来最后通牒,他不但是在逼迫自己做决定,同时也是在逼逞望下决定。
孰轻孰重?逞望在反复琢磨这个词,假若夏销疏毁约,那么他们的机会就只能被迫中断,到时候受到伤害的可能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在道理上算,牺牲宋漫淼怎么算都是值得的,但情感毕竟是不能那么清楚地一笔一笔算出来的,他这个堂主之所以能服众,除了本身的能力外,绝不以下属换取利益的人情味也是可见一斑的。
在这个烦躁的时候,逞望不可抑制地想云瓷了,并不是因为云瓷能替他出什么好主意,而仅仅是因为有她在身边他的心就能静下来,遇到再大的事情都能冷静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