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主人为它们换了新笼子的第二天,大乔离奇地死了。
大乔是主人们养的白文鸟,另外还有一只。主人们给它们起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大的叫大乔,小的叫小乔。它们都有一身洁白如雪的羽毛,尖尖的小嘴巴,像是红玉石雕琢出来的。男主人觉得,三国时期的那两个叫大乔小乔的美人,应该就长成这个样子。于是就给它们起了这样的名字。这就是它们名字的来历,也算是满足了这个男人金屋藏娇的臆想。
要说长得可爱了就是有优势,我们家里的这两只白文鸟可是得到了主人们的千般宠爱。平日里它们站在笼子的栖木上,扑腾着小翅膀“啾啾”地那么一叫,就会引得女主人也努出个鸟嘴来,学着它们的样子“啾啾”上一阵子。她一定是把自己也当成鸟了。
这对我来说其实还没什么,只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Chanel就在一旁醋意大发。她总是很不屑地说:
“一对同性恋,有什么好神气的?”
Chanel是我们家的美女猫。她确实也够美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有埃及猫的血统。有时候,她也说自己是泰国暹罗猫。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能说明她有王室贵族血统。实际上她只是一只普通的中国大白猫,最多也只是一只长得比较漂亮的中国大白猫。
我没敢这么跟她说过,免得伤了她的自尊。每当她骄傲地说起自己的出身和血统时,我总是随声附和她:是是是,就看那一身雪白的短毛,还有一汪秋水一般清澈深邃的蓝眼睛,也能证明你的出身高贵。
“要说你不是一个公主,打死都不会有人信的。”
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Chanel总是眯起她的圆眼睛,有些害羞地蹭一下我,说:
“Dido,你还真会讨女孩子开心呢。”
我总是被她蹭得心里痒痒的。她是女主人从天桥上买的。女主人怕我孤单,买她回来是给我做童养媳的。包办婚姻最后总归是悲剧,但有时也不算太坏,我们在整日里的相处中,最终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妹之情。爱情?那是个什么东西呢?我只知道,每当Chanel蹭着我的脖子,柔声叫着撒娇的时候,我心里总是痒痒的。又是难受,又很惬意。
我呢?我是一只虎斑。当然,主人们总是毫不忌讳地向别人介绍说,我是一只杂种猫。至于是什么和什么的杂种,他们也说不清楚。
因为我也是他们从天桥上买来的。当时我还很小,卖猫的人要价两百元,女主人随口还了个三十元。结果,卖猫的人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说明,我和女主人还是很有缘分的,而且我的身价原本还是比较高的。
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的出身,我仍然坚持自己是一只虎斑,至少我的血液中流淌着一部分虎斑的血。因此,我也一直以一个虎斑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出身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需要知道,自己应该活出什么样子来。
我们说到哪里了?我是说,有一天,大乔死了,是吧?
在说它离奇的死亡事件之前,还是先交代一下,为什么Chanel一直很鄙夷地认为,那两只鸟是同性恋。
“这还不简单吗?看它们一天到晚那么腻来腻去的,也没腻出个鸟来。”Chanel说。
“鸟”这个词从Chanel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粗鲁。但这也是事实。另外,大乔和小乔除了个头不一样以外,完全是一个鸟模样。
至于性别问题,连主人们也没搞清楚。如果它们是性别和性取向正常的一对,其中有一个叫周公瑾才算合适。反正不管是叫什么吧,总归是红颜命薄。这一天女主人下班到家,就发现大乔早已经一命归西了。
女主人捧着大乔娇小的身体,泪珠儿扑簌簌地往下掉。那样子也挺可怜的。
“怎么就死了呢?早晨去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嘟囔着。
小乔隔着笼子,冲她啾啾地叫着,不安地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显然被突然发生的恐怖事件吓破了胆。
“很蹊跷啊,身上也没什么伤,毛还很整齐,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男主人接过大乔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说:“不会是生病吧?禽流感?”
“不可能啊,早晨出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至少在中午的时候,我还躲在阳台的玻璃门后面,听它们唱歌来着。
它们这种行为是一种赤裸裸的勾引和挑衅。要知道,一只猫对鸟类的好奇是与生俱来的。我身体里面藏着的那只小恶魔总是在提醒我,我应该冲上去,把它们从笼子里揪出来,把它们按在地上,扭断它们的脖子,折断它们的翅膀,拔光它们身上的漂亮羽毛,然后再把它们整个吞到肚子里。
什么?你说这样很残忍?阿弥陀佛,难道你希望猫儿是吃素的吗?这可是千百年来,一代一代在猫的身体里遗传下来的基因使然。
这种基因可以使任何一只性格温顺的猫化身成为一只小恶魔。在历史上,我们曾把小老鼠作为食物,把蟑螂和各种昆虫作为食物,也把鸟类作为食物,这也完全遵从了达尔文先生的进化论。当然我们也会进化,至少进化到我这一代,很多猫儿都对老鼠失去了兴趣,这是因为老鼠实在太脏了。你说猫儿就应该抓老鼠?想什么呢?你以为现在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啊,连人类都进步了,猫儿也应该往文明多少迈出一步吧?
进步归进步,我同样清楚地知道,在自己身体里还保持着某种基因,每当看见这样可爱的小鸟的时候,这种基因就让我冲动。但总体上我还算是一只理性的猫。要知道,如果我要是对这两只鸟有什么不良企图,并且付诸行动的话,主人们一定会暴揍我一顿的,这个我早就领教过了。因此,要是知道你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惩罚,就没有人会因为冲动去犯罪的。猫当然也一样。
而且,主人们深知猫儿的邪恶天性。他们把大乔和小乔关在笼子里,高高地挂在阳台上。这样还不算,每当他们离开,总会记得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关上。所以,我和Chanel也只有隔着玻璃,当“观鸟团”团员的份儿。
开始的时候,每当我们眼巴巴地流着口水盯着它们时,两只小东西还很紧张。自从我被揍过几次之后,它们似乎也知道,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去伤害它们。于是,每到中午,我们例行去问候它们的时候,它们总是高傲地仰着小脑袋唱歌。我记得大乔死去的那天中午,它唱的歌是“笼中的鸟儿,从来不为生活忙”。
我听了一会儿,知道再看下去也只是望梅止渴。
看鸟是解不了馋的,就算盯上一个下午,把眼珠子都盯出来,也不会有个结果。后来我就去睡觉了。我睡得总是很沉。抱着主人们的枕头,我“呼呼噜噜”地睡了一个下午,直到主人回来,我才醒过来。
对大乔死掉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清楚。
看到可怜的小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主人的手心里,我也有些遗憾。我凑过去,想闻闻它,我有这样的好奇心也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大乔身体僵硬,两条小腿往后紧绷着,显得死前很用力。它两只翅膀往后拖着,有两片长羽毛扭转着,像是被折断了。它的头歪着垂在一边,拧成一个不太可能的诡异角度。脖子上像是有个不太明显的勒痕,这有点奇怪。
我想进一步查看清楚一些,本打算伸出爪子,拨开大乔脖子上的毛仔细检查一下。鸟毛还没挨到呢,脑袋上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没等挨第二下,就一溜烟地钻到了沙发底下。然后就听见女主人喊道:
“Dido!一定是你干的!”
这是从何说起呢?我满腹委屈地躲在沙发底下,Chanel这时也凑过来,目光里又是羡慕又是好奇,盯着我问道:
“Dido,真是你干的吗?”
“天地良心,要是我干的话,应该只剩下一地的鸟毛和血污,怎么可能还会有完整的尸体呢?”
“那大乔会是怎么死的呢?”
“谋杀。”我说。
肯定是谋杀。我虽然没有进行仔细的尸检,但就从大乔脖子上的勒痕来看,这一定是一起谋杀。作为一只被《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砸中了脑袋的猫,我有责任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大乔死了之后,我本以为主人们会拿死去的大乔给我们打打牙祭的,结果当天晚上大乔的尸体就不知去向了,我也因此失去了做一次彻底的尸检的机会。后来听说,主人们把大乔葬在了楼下小区的花坛里。这真是暴殄天物啊,以猫腹为棺椁,那才是鸟儿最完美的归宿。
Chanel不太相信我能查出大乔死亡的真相,但是她同样好奇。
毕竟大乔死得蹊跷,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凶手作案时居然都没有惊动我们。
“你真的认为大乔是被谋杀的吗,Dido?”Chanel歪着小脑袋,蓝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
“为什么不是呢?它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么离奇的死亡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神秘的凶手。侦探小说里都是这么讲的。”我说。
“它要是自杀呢?”
自杀。Chanel这样想倒是另外一个思路。但是你听说过一只鸟会自杀吗?而且它一直活得挺幸福的,被主人们当宝贝一样宠着,比我们活得还要自在。
“你见过一只鸟儿中午还在幸福地唱歌,到了下午就无缘无故地自杀吗?”我反问道。
“这倒也是。”
“其实,我之所以怀疑大乔是被谋杀,是因为在它脖子上有一道勒痕。”我说。
但是我不太肯定。因为我没有机会看得太清楚,可恶的女主人一直怀疑我的友好,一口咬定是我杀掉了大乔。她还抓住我,劈头盖脸地一阵追问,最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一口咬定,大乔的死就是我下的手。就算是为了洗清这不白之冤,我也要把大乔的死因调查清楚。
男主人还是比较理智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在和稀泥。
他很认真地勘查了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意外的线索。然后他挠着头,问女主人说:
“你到家的时候,阳台上的门还关着吗?”
“关着呢,还是我回来后打开的。”女主人说,“我回来的时候,小乔在笼子里上下扑腾,像是受了惊吓。我就开门过去看,结果发现大乔躺在笼子里,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那就不可能是Dido了。”男主人检查了一下大乔的尸体,然后说,“阳台上的门是关着的,猫儿过不去。另外,大乔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我几乎感激得想凑上去,像狗那样好好地舔一舔男主人的手。不过,那样做有点太没猫格了。我假装并不有意讨好他,过去蹭了一下他的腿,又急忙躲回到沙发底下。毕竟女主人还恶狠狠地瞄着我呢。
看来就算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愿意相信我这样的猫是无辜的,偏见就是这么可怕。
“要是Dido是从卧室后面的窗子跳到阳台上呢?”女主人又说。
真是不经脑子的异想天开,像我这样有分量的猫,怎么可能有胆量做那种高难度的动作。万一一个不小心跌到了楼下,我的九条小命难说不会再丢一条。那显然是一定的,再说了,要是我能从卧室的窗子那里跳上阳台,我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女主人把死去的大乔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个摔坏了的宝贝。而且就算是摔坏了,也不愿意让我认真地多看上一眼。其实,大乔脖子上是不是有一个清晰的勒痕,我也不太肯定。我只是觉得,它那可怜的小脑袋歪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像是被谁残忍地拧断了。
另外,它的两只小腿紧绷着,很明显,死前它在用力挣扎,应该是在努力摆脱什么。
“会不会是外面的野猫干的呢?”Chanel想了想说。
“这不是没有可能。”
那帮野小子倒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我见过有几个玩“跑酷”的小子,他们可是灵活着呢,爬高上低的。但是,要说他们能顺着垂直的水泥墙面爬到七楼的阳台上,难度未免也太大了点。
“那么,你发现下午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我问Chanel。
反正当时我正抱着脑袋睡觉呢,梦见稀里哗啦地从天空落了一阵子鱼,我一条一条把它们捡起来,挂在阳台的栏杆上,准备晾鱼干慢慢吃呢。有这么美的梦,就算揪着我的耳朵,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过来。
“异常情况?”Chanel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吧,我只是听见它们在笼子里扑腾了一阵子,还以为是它们在水盆里洗澡呢。这也不算什么,平时它们就这样,洗澡的动静挺大的。
要说异常,当时是听见它们叫了一阵子,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感觉有点凄惨。”
我盯着Chanel的眼睛,突然觉得她说的话也未必可信。于是我问:
“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我当时正在书房里的电脑椅上做瑜伽呢。”Chanel也发现我不太相信她,立刻反问我,“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每一只猫都可能是凶手,”我说,“除非你能提供不在场的证据。”
这是我谨慎的推理结果,如果没有不在场的证据,Chanel也不能摆脱嫌疑。
“神经。”
我的话让Chanel很生气。她翘着尾巴,独自走到餐桌下面,开始清理自己的毛。看来我的不信任惹怒了她,一时半会儿她是不会理我了。
于是我就趴在自己的前爪上,考虑着如果要是大侦探福尔摩斯,他会从哪里入手呢?细节,所有可能找到的细节,它们都可能会是发现真相的线索。没有任何一起谋杀案不会留下线索的,只要找到那些被忽略掉的细节,就总会找到突破口的。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了,主人们一早又去上班了。临走之前,他们仍然习惯性地把通往阳台的门关上了,这让我连到案发现场勘查一番的机会都没有。临出门的时候,女主人还点着我的鼻子,警告我说:
“Dido,你要是再敢对小乔下手的话,看我回来不把你的皮扒下来!”
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说就是我呢?女主人这样的警告让我连一点那样的念头都不敢再有,而且我还得求上帝保佑,保佑小乔长命百岁才好。万一它有个好歹的话,女主人难免又会把账算到我头上。
小乔一定是被前一天发生的凶案吓傻了。也可能是因为大乔的死让它太伤心了,一整天都目光呆滞,澡也不洗,毛也不理,东西也不吃,歌儿也不唱,像是丢了魂儿。它蹲在笼子里的栖木上,缩着脑袋挤在笼子的一角,眼神里也没有了精神。我在心里念叨着:小姑奶奶,你还是节哀顺变,吃点东西吧。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Dido岂不是又要背黑锅了。
担心是没有用的,也许应该给它一点刺激,于是我就隔着玻璃向小乔吹了好几声口哨。要是在平日里,只要我冲着鸟笼子“嘘”一声,两个小东西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跳起来在笼子里上下扑腾。我挺喜欢这样恶作剧的,没事就趁它们不注意时,隔着玻璃“嘘”上一声,生活中就应该学会这样找乐子。
不过,我这次一连“嘘”了好几声,笼子里的小乔动都没动一下。
我又张牙舞爪地挠了一阵玻璃,它还是没动。我真担心它已经死了。
我想它一定目击了大乔遇害的经过。真奇怪,为什么凶手单单干掉了大乔,却放过了小乔呢?难道凶手对于这个目击者毫不在意吗?
凶手是蒙着面的?或者,凶手根本无法被看到,就像是电影中的透明人似的。
这想法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大乔死于某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