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跳上了阳台的栏杆,小乔仍然没有动。但是我想,它已经看到我了。于是我定了一下神,又清了一下嗓子,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笑眯眯地试着向小乔打招呼:
“Hello,girl,咱们聊聊?”
小乔开始一点反应都没有。它只是机械地转动它的小脑袋,慢慢把目光转向我。我仰着脸,保持着和蔼可亲的表情,等着它的回答。
接着意外的情况就发生了:小乔像是触了电一样,一下子从栖木上跳起来,一边不安地扑腾着小翅膀,一边见鬼一般尖叫着:
“猫呀!”
接下来的情况全乱了:我先是听见Chanel惨叫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女主人慌乱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口传过来,她一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一边迅速穿过客厅,朝阳台这边跑过来。
不用想我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顾不得跟小乔告别,就急忙从阳台栏杆上跳下来。女主人还是慢了一步,她挥舞着一本杂志冲到阳台上的时候,我已经绕过阳台的门,钻到了沙发下面。
我本来以为这样就已经完了,长出了一口气,想着只要在沙发下面躲过一阵子,就会又一次安全过关了。但是有时我总是对形势过于乐观,低估了女主人的执着。我还在窃喜没有被她手中的杂志揍到屁股呢,一张横着的脸突然就出现在沙发外面。
“Dido!你个坏东西!给我滚出来!”女主人嚷道。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铁了心要躲在沙发下面。
但是,当一根扫把杆伸进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改变战斗策略了。
我有点慌不择路地窜了出去,朝着厨房就夺路而逃。
这是一个极不明智的选择,而且一开始就犯了路线性的错误。我忽视了道路中间的障碍,跑到一半,脑袋就卡在了餐桌腿和椅子腿之间的夹缝里。就在我拧了一下脖子,把脑袋重新抽回来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挥舞着报纸卷赶到了。
我的屁股被重重地揍了一下。我“喵”地惨叫了一声,转了一个弯,一头就扎进了卧室里,也不管女主人是不是跟在后面,就窜到了床底下。这回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出去了。
我躲在床底下的暗影里喘着粗气。屁股上被揍的那一下还是蛮疼的,看来女主人还真是生气了,下手蛮重的。
更痛的是脑袋上撞的那一下,真是要命,有个故事不是说,有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了树干上,因为折断了脖子,就挂掉了嘛。说起来我还真算是幸运啊,至少我没折断脖子。
“Dido,成功了吗?”
身后的暗影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急忙转过头去,就看见Chanel躲在我身后,一边抖着一只前爪,一边冲着它吹气。
“别提了。那小东西一看见我就叫救命,像是我要吃了它一样。”
我沮丧地说,“对了,你当时在干什么?女主人冲出来的时候,你也不发个信号。”
“哪里来得及啊!”Chanel委屈地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冲出了书房,还一脚踩到我的前爪。你看看,都肿了。”
Chanel抖前爪的频率让我眼晕。这确实不能全怪她,要不是她那一声惨叫,说不定我就会被女主人一手揪住脖子上的毛,按在地上,在屁股上招呼一顿臭揍。我替Chanel吹了吹前爪,抱歉地说:
“真不好意思,害你也受了伤。”
“这没什么。不过,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要再试试吗?”
“再试试?”我说,“在一件事情上吃了亏,猫儿是不会去做第二次的。”
“那怎么办?放弃吗?”
“一定还有别的途径。说不定还有什么细节被我们忽略了。”我一边揉着撞疼的脑袋,一边说,“‘福尔摩斯最微小的行动都将导致某些肯定而实际的结果。’而我的这一次行动也不能说毫无收获。”
“那你发现了什么?”
“一根鸟毛。”
“一根鸟毛能说明什么?”
“一根鸟毛有时候就能揭开所有的秘密。”
“你是说,你已经找到答案了?”
“还没有。不过,我想我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一定还有什么被我忽略掉的细节。可能是因为我脑袋撞在桌脚上的原因,一阵一阵的轻微眩晕感让我无法集中精力。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正逐渐形成,但是不太清晰。它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每当我几乎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又像是肥皂泡一样破掉了。我扭动了一下脖子,忍不住“咦——”了一声。
“Dido,你想到什么了吗?”Chanel问。
“还没有。只是我的脖子像是扭到了。”
“没有事吧?”
“应该没有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不过,也很难说,撞这么一下,多少会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不要伤了我聪明的脑细胞才好。”
吃晚饭的时候,女主人仍然对我中午的举动念念不忘。在她看来,她又一次找到了我杀害大乔的证据。
“它又想对小乔下手,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女主人向男主人告状说。
“这也不一定,它也许只是想和小乔玩玩。”
男主人把米饭扒进嘴巴里,眼睛却瞄着饭碗旁边的书。在吃饭的时候看书是他的习惯,显得他很用功很好学很上进似的。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他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如果不在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找回一点来,他兴致勃勃买回来的那些书只能作为摆设了。
“就你宠着它。一看Dido那蔫蔫的坏样儿,就知道它一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忍不住在餐桌下面抗议地“喵”了一声。
“‘喵’你个头啊,冤枉你了吗?”
女主人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鸡肝,扔了下来。看在鸡肝的分上,我还是原谅她吧。
女主人刀子嘴豆腐心,人其实也不坏,每次揍我的时候,总没忘记只揍我的屁股。记得有一次,她失手打中了我的脑袋。我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她一时慌了手脚。她抱起我,一边仔细地检查,一边向我道歉,不停地说什么“骚锐”,说自己下手太重了,打错了地方,实在是抱歉。因此我也学到一招,只要一看见她挥舞报纸卷或者杂志,我就大声地惨叫,越大声越好。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她就不忍心下手了。当然例外也有,那就是真的把她惹急了,像中午那样。
“就算是Dido也不奇怪,捉鸟也是猫的天性。能和平共处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意外了。”男主人翻了一页书,继续为我说好话。
“天性也不行。”女主人嘟囔着。
“也奇怪哈,你怎么不怀疑是Chanel干的呢?它可比Dido那只肥猫灵巧多了。”男主人说。
“Chanel多可爱啊。怎么会干这么邪恶的事?想来想去只有像Dido这样蔫儿坏蔫儿坏的猫才能干得出来。坏胚子!”
这就是女人的逻辑。就因为Chanel看上去是一只懵懂可爱型的猫,因此所有的坏事都跟她没有关系。而我这种智慧型的猫就不怎么招人喜欢了,还得为莫名其妙的坏事背黑锅。
女主人说到激动处,还不住地用筷子以一种隔空点穴的手法戳我的额头。这让我极不自在。要知道背黑锅这事搁在谁身上,谁都不会自在。害得一块鸡肝我只吃了半块。在我身边不声不响的Chanel伸出爪子,轻手轻脚地勾走我嘴边的半块鸡肝,迅速地吃完,然后惬意地舔了一下嘴唇,笑眯眯地说:
“Dido,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是相信你的。”
这话听起来真是温暖啊。女主人呢?她还在继续没完没了地唠叨:
“你可不知道。中午我一听见小乔在乱扑腾,立刻就从书房冲了出去。你猜怎么着?Dido这小东西正蹲在阳台的栏杆上,弓着身子正想往鸟笼子上跳呢!要是我出来再晚一些,估计小乔也遭了它的毒手了。我敢断定,一定是它干的。你说也奇怪哈,阳台上的门关得好好的,它是怎么进去的呢?小东西还长本事了。”
“嗯。”男主人应了一声,然后又翻了一页书。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女主人有点恼火,一把把男主人的书抢过去,扔在一边。
“听着呢,听着呢,不就是死了一只鸟吗,至于让你这样唠叨吗?
都三天了。”
“明明才唠叨两天好不好。鸟怎么了,鸟也是一条命啊。你看看,小乔多可怜,两天都没吃东西了。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
“呸,瞎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女主人吐了吐舌头说。
她还是挺怕男主人发火的。这不愉快的话题让她安静了一会儿。
也没有太久,她又开始唠叨了:
“要说Dido真的能开门,还真的很牛啊。你说它是怎么想到的?
还真防不住这聪明的小东西了。谁说过猫儿就一定不会开门呢?”
看来我这黑锅是背定了的。过不了多久,小区里那些跟女主人熟悉的女人都会知道,我Dido不仅会开门,还残忍地杀了一只鸟。然后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我的名声就臭了。我的形象啊,有时候就是被这些碎嘴的女人们给破坏掉的。所以找到杀死大乔的凶手,不仅仅关系到事情真相的问题,还事关一只猫的清白。
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我又去看了一下小乔,不过是隔得远远的。
我站在客厅的中央,看得不怎么仔细。小乔好像是从中午的惊吓中略微回过了一点神。它一个人呆在笼子里,显得那么孤单。因为没有了大乔,和以前比起来,笼子里的空间显得有些太大了,这就更显出小乔的娇小和脆弱,无依无靠的。
大乔在的时候,它们会挤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我和Chanel很喜欢看那一幕。它们鲜红的小嘴可真是灵巧,能把彼此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凌乱的羽毛梳理清楚。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安静地呆着,两颗小脑袋靠在一起,说不定还在说什么悄悄话。那样子真是让人羡慕啊。
爱情故事中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大概说的就是它们这样吧?
不过,Chanel总是说它们是一对同性恋。这话听起来有些酸酸的,同性恋怎么啦?同性恋就不能有真挚的爱情吗?在我看来,所有真挚的爱情都是值得祝福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乔已经死了,天意弄人啊。但愿悲痛欲绝的小乔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Chanel告诉我,下午的时候,她看到过小乔喝了几口水。这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悲伤还没有打垮小乔,它还有求生的欲望,这就很好。我真没有想到,它幼小的身体还有这么坚强的一股求生的力量,这就是生命的奇妙之处啊,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打击,我们总需要抹平心灵上的创伤,从悲痛中走出来,继续生活下去。
祝福你,坚强的小鸟。
睡了一觉之后,我的脖子已经不疼了,只是头还有点晕。这种眩晕的感觉打乱了我的思路。我明明觉得,自己好像距离揭开事件的真相已经很近了,却总是有什么挡在我面前。感觉就像是阳台那扇隔开我们的玻璃门。只有真正打开这扇门的时候,一切才会豁然开朗,大乔死亡的真相就会清楚明白地摆在我们面前。
总会搞清楚的。天也不早了,还是先去睡一觉吧。也许梦中那些可爱的小精灵们会给我新的灵感。
这样想着,我跳上沙发,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蜷起身子,把脑袋埋在前爪下面,开始打起了呼噜。还有,那个看电视的女人,能不能把音量调小一点?还让不让猫睡觉了?
睡意总是来得很快,也很轻柔。轻柔得就像是一片白文鸟的羽毛。开始的时候,它还粘在鸟笼子的栏杆上。一阵清风刮过来,它摇晃了几下,就在空中翻转着,缓慢地飘下来,飘下来,最后像是恶作剧一样,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本想伸出爪子勾一下它,但是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连举起爪子的那点力气都没有了。再后来,我觉得我自己也变成了一片白文鸟的羽毛,在轻柔的夜风中自由地飞啊、飘啊、盘旋啊,每次都在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又被一阵风抛到了高处。
这种感觉真是惬意啊。
大乔和小乔是在半年以前住进我们家的。
女人有时候就是异想天开。那是一个周末,女主人早早地就起床出了门。这是她的习惯。男主人一般会抱着枕头,和我一起呼噜呼噜地睡到中午。Chanel会早早起来,在书房门口的垫子上练瑜伽,或者是到客厅里挠沙发,再不然就是到阳台上糟蹋女主人养的花。
快到中午,女主人回来了。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她在门口叫我:
“Dido!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我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的门,就看见她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笼子里是两只可爱的小鸟。
“过来问声好。”女主人说。
我眼睛立刻亮起来。Chanel也一样。
我们一起扑到鸟笼子旁边,兴奋地发出“呜呜”的叫声,围着鸟笼子转着圈儿,看看从哪个角度下手比较合适。我看上了其中那只大的,很明显,它的肉会多一些。Chanel也不笨,从她的眼神里看,她选择的目标和我是一样的。要是她真的选这一只,看来我只有忍痛割爱了。
鸟笼子里的小东西被我们这阵势吓坏了。扑簌簌地拍打着小翅膀,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一样。我想安慰安慰它们,让它们闭上眼睛,不会很疼的。再说了,它们那样一直扑腾,我还真没办法下手。
我正这么琢磨着,屁股上就中了女主人的一记报纸卷。
“STOP!”女主人棒喝道,“干什么呢?这是给你们作伴儿的,不是给你们吃的!”
“让鸟儿跟猫作伴儿,这种事情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男主人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被女主人的话逗乐了。
“我就是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那你就试试吧。”
固执的女主人确实是说到做到。她把鸟笼子挂在阳台上,位置和高度都很巧妙。这也说明女主人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女人。
我曾经尝试过,无论我从地板上还是从栏杆上,想跳起来碰到鸟笼子,都没有可能性。这是女主人精心测试过的。她引诱我从地板上往上跳,也测试我从阳台栏杆上能跳到多高。这个高度就是她挂鸟笼子的高度。我曾经仰着脖子看着鸟笼子流了半个月的口水,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没完呢。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每次他们出门,总不忘把阳台的门关上。他们在家的时候呢,只要我有不利于小鸟的举动,就会被揍一顿。这一点前面也说过了,他们把这个叫“管教”。
就这样,一只猫的天性被残忍地压制了,虽然这些念头还时不时地冒出头来,像小虫子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蠢蠢蠕动,但一想到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只好想一想就算了。
这也说明了惩罚的重要性:每个人骨子里都有做坏事的天性,如果一味地放纵它的话,不知道人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种“管教”连人见人爱的Chanel也没有逃掉,只是她确实比我更有自制力。
按照Chanel的灵活程度,她要是努力一下的话,跳到鸟笼子那么高应该不成问题。我怂恿过她,但是她没有干。她更多的是从我受到的惩罚中得到了教训,这让我觉得,女主人的管教有一种敲山震猫和杀鸡儆猫的嫌疑。我挨揍的时候比较多,但Chanel接受到的教训比较深刻。这让她明白,如果她敢做什么,就会像我Dido的下场一样。
“我们也不缺少食物啊。”Chanel说,“而且,我也不觉得,它们一定就很好吃。”
这话讲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仍然觉得,捉鸟这种事情会很好玩。
难怪有人会说,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和猫最残忍。其他生物只会为了食物杀死其他生物。猫儿却可以仅仅为了好玩,而把其他生物折腾死。如果说猫是这样的小恶魔的话,也只有人类能够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