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他便到达山脚下。在他右边的青草地里，有几头黄牛在低头啃草，长长的尾巴慢悠悠地甩打着身体两侧，以驱赶恼人的蚊蝇。四五个放牛的壮汉蹲在田塍上悠闲地吸烟、聊天。胥江上前招呼了他们一声，就掉头沿着一道长满茅草和灌木丛的缓坡往山顶上慢慢爬上去。不大会儿，他高高地挺立在山的顶部，仔细把它视察了一遍。山顶地势平坦，其间布满了枯萎的茅草和一些青黄的灌木。山坡也相当平缓，坡度不起来一十五度，周围也没有高山遮挡阳光。山背后又有一条常年奔流不息的河流，可以用作引水灌溉。加上土壤条件极适合种植柑桔（一个有前他从这里取了土样拿到县农科所分化验过了）。好，真是太好了！他两手叉腰立在山顶中央兴奋得叫出声来，接着一弯腰就就势叉开手脚仰面朝天躺倒在草地上，两眼盯住湛蓝的天空兀自笑开了，一副舒心快活的样子。他忽地觉得阳光刺目，便闭上眼睛，把头枕在手背上，架起的两条长腿悠然地晃动。他愉快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为什么他一来到这儿，心情就会出奇的畅快，思维也会特别的活跃，浮想联翩，有时甚至是异想天开，做白日梦。这是难以解释清楚的。他想也许是我跟这山前世有缘吧？
他闭着眼躺在阳光底下不断地做作美妙的幻想。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就突地闯进一座偌大的果园。园子里满是青翠欲滴的桔树，树枝上挂满了黄灿灿的桔子，甚是惹人喜欢。一群衣着朴素的村姑正围绕在树旁举起修枝剪小心地摘桔子。漂亮的兰子此刻也亭亭玉立在他身旁的桔树前，伸开纤纤玉手灵巧地剪着令她欣喜不已的蜜桔，间或回头望望他，白里透红的面颊上绽露出两个甜甜的笑靥，剪水双眸里装满了柔情和喜悦。他真想拔腿跑过去，在她汗津津的前额亲上一口，却又怕旁人笑话，只好伫立在两米开外的桔要下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兰子！他鼓起勇气喊了声。兰子却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唉！他挺起身坐在地上，兀自摇头笑了一笑。然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开步朝山下大踏步走下去，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那不是梦，一定会成为现实，未来准会比这梦境更美好！忽然他握紧拳头朝天挥了挥，眼神显得格外坚定和自信。
夜幕徐徐降临。高高低低的青瓦顶上陆陆续续地冒起了烟。烟雾随风飘荡，和着暮色笼罩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乡村上空。
趁着薄暮，胥江晃晃悠悠地迈进家门。弓腰坐在厅堂的父亲瞅见小儿子进来，又黑又瘦的大脸上的皱褶即刻舒展开去，缓缓地露出个平常难得一见的笑颜。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颜悦色地同自己儿子交谈，说在上海打工的三舅帮人物色到了一件美差事，包吃包住一月下来还能净攒千把来块钱，问他去不去，想去随时都可以去。老汉虽是带着试探的口吻征求儿子的意见，但心里却十分的肯定，想这么好的差事不美死这小子才怪哩，哪有不去的道理？令老汉始料不及的是平日听话的小儿子今天倒像吃错了药似的，一口气回绝了他。不去！胥江想都不想就向老父扔下这个词儿，口气相当坚决，没半点商量的余地。六十出头的胥老汉立马就气不打一处来，霍地跳起来，扯开喉咙冲儿子直嚷：这么好的活儿你不去做，有钱你也不愿去挣！我问你，你成天呆在家里干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思谋条出路挣钱去。现今人家帮你找着了，你还不甘心去做，你要活活气死我不成？对父亲的怒斥，做儿子的一丁点儿也不计较，反倒回赠给他一个温和的笑脸，不轻不重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父亲。啥，你要开荒栽桔哩？老汉听了又惊又气，将半截香烟重重扔在儿子的脚下，指着儿子忿忿地骂，说那桔子能值几个钱？就是死在树兜下也挣不来几个子儿，年纪轻轻的就只晓得窝在地里刨食，哪会有出息啊！你连人家黄矮虎都不如，人家都晓得到外头去闯，找挣大钱的路子嘞，你倒好就晓得开荒栽那没用的死桔子。你白念了三年高中。哼，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父亲的一番骂话使做儿子的觉出了一种屈辱，火气便直往上窜。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据理力争地与父亲争辩起来，说搞桔园一定能挣大钱，一定会有出息！老父却对儿子的豪言壮语嗤之以鼻，可双说不过他，末了只好拿起一家之主的无上权力压制他，冲他大声吼句：你不去了得去！说罢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气呼呼地掏出烟抽。不去，我就是不去！儿子也不示弱，非常坚决地回敬老父，我明天就去村里把山包下来。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老父仰长脖子大骂儿子，额上青筋暴跳。于是乎这父子俩围绕着承包荒山这一主题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嘴来，火药味十足。从厨房里出来的老母亲也没能劝住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这两头越斗越起劲的公牛，叹口气回厨房做饭去了。
就在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刚从麻将桌上溜下来的大哥大嫂嘻嘻哈哈地跨进屋来，瞧见爷儿俩在吵架就立即充当起和事佬来。胡子邋遢的大哥不由分说地把小弟拖到一边说去。口齿伶俐的儿媳尽挑好话劝慰自己的公公。老爷子听了心里就像大热天喝下杯冰镇啤酒，舒服至极，肝火也就在媳妇的轻声细语中冰消瓦解了，象征性地教训了小儿子几句也就不再往下说什么了。
不多久，老伴从厨房里闪出来，把手上的菜盘搁在神龛下方的饭桌上，拿眼角瞟了直老头子，唤声开饭喽。紧接着快长成大姑娘的大孙女就进西厢房拎出瓶白酒冲着爷爷甜甜地叫声吃酒罗。老爷子见自己心疼的孙女儿拿着酒在唤他，心头就像喝下半罐蜂蜜似的甜，快活地歪嘴笑了。在儿子媳妇的恭请之下，老汉高高兴兴地入席了。三杯酒下肚，老头便面红耳热，话也多了起来。大儿子望见老情绪极佳，便趁机帮着弟弟说事儿，说搞桔园其实也蛮好的。大嫂子也在一旁给小叔子说好话，眉飞色舞地对公公说现在不少人就靠栽果树发财了哩，人家大学生也去乡下包地搞这个。当然这个并不俊俏的鬼精女人倒不是真心想助小叔子一臂之力。她扁平的胸脯下装着自个的如意算盘，想要是他真搞成了桔园，那自己和丈夫就不愁没挣钱处了。胥江见哥嫂在劝父亲，自己也借机心平气和地向他抖出一大堆计划和想法。儿子媳妇的一番在理的话似乎打动了老头的心，他擎起酒杯沉吟良久，之后一脸无奈地发话：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我不管啦。唉，真是崽大不由爷啊！老头子慨叹一声，将杯中酒一口气灌进嘴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