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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凤求凰(八)

宵风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达到阁主间,将密信交到苏琢手中,简单说了一句话,“将军有令。”

苏琢明显一怔,没想到即使参加试炼信函等级的将军令仍旧会传到她手中,她不情愿的接过,也不顾忌附近的宵涣和商羽就地展开信纸,扫过一眼,还与宵风。

虽然占据阁主位,苏琢作为后辈理应先露面行礼。目送苏琢坐上琴凳,商羽蹙了眉,将宵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竟是斯远先生?”

宵风颔首,将信燃尽,不然他不会费尽心机把斯远先生这位老前辈请上台。商羽还想问什么,宵风先一步开口解惑,“阿琢知道了,平乐子伯父因此受伤。”

商羽脑中轰的一声,今夜,斯远先生必遭血灾!

宵涣映着相思湖的眼眸中冰雪之色又浓了几分。

意外的,斯远先生邀请苏琢共奏一曲,这是对她实力的认可。

清蔚忽然叹了口气,并指轻念几句咒语,一层结界将宫之间、阁主间与其他空间隔绝。符清彦诧异的望着那层莹莹结界,“清蔚师哥,你这是……?”

“必需的防护措施,不然现场要死绝了。”

符清彦望去,苏琢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琴凳上,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双会泄露情绪的眼眸被发帘儿严严实实的遮挡着,她习惯性微低头,视线垂在下方,就算熟人也难以发现她的情绪波动。但符清彦忍不住一个激灵,越看苏琢越觉得陌生,与方才弹奏《咏灵泉》时的少女截然不同,一股隐隐的寒意袭来。

苏琢起身请斯远先生选曲,斯远先生全了首《梅花三弄》,苏琢应下,宽袖一扬回身落座。符清彦猛然一跳,察觉苏琢身上本内敛柔和的灵力突变了性质,如同暴风雨前的滚滚乌云,翻腾起来。

两人同时震响第一弦。

结界内发生了什么事,符清彦看不透彻,众观客更感受不到。他们只看见连第一弄都没有弹完,斯远先生唇角滑落一丝嫣红色,铮然一声七弦俱断,一代宗师伏倒于琴台不省人事。斯远先生的徒弟们大惊失色,纷纷抢身去探师傅鼻息,气已绝。苏琢维持着操琴的坐姿没有离开,斯远先生不比孤身一人的严睦,按着经验,他的徒弟必要开启车轮战替师父报仇的。苏琢所能做的唯有应战,直至一方气力透支。

除了死,阁主在日升前无法弃战言败,这是斗琴最残酷的地方。

宵风悄悄退后,将军令已经完成。

努力数月,宵风的人脉锁定住一名化身胡商的敌国卧底,顺藤摸瓜揪出了与其交易乐师秘术的内奸,再由宵涣一路追踪内奸直到十三弦琴坊暴露,在宵风的非凡手段下,终于供出了一系列名单包括顶端人物斯远先生。昨日,将军令下,宵涣一人一剑,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血洗,唯余吓破胆的斯远先生。

让斯远先生就此消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曜辉另有打算:一是当众杀鸡儆猴,除却斯远先生定还有人为利益心动却没敢当内奸,要彻底斩断他们铤而走险的念头。二是给苏琢机会磨练,斯远先生年轻时曾与平乐子齐名,实力不会差,有宵涣在边上守护,苏琢可以放手一战。

可惜曜辉已经很久没听过苏琢揍琴了,不知道她获得神秘曲谱后精进神速,斯远先生虽曾与平乐子齐名,这也是很多年以前的旧事了,如今平乐子以音入道,在感悟天地真理,而他却为了个人利益向敌方贩卖乐师技巧,两者境界根本无法比拟。苏琢敬重平乐子,知悉师尊因这样的小人被伤自然毫不留情,全力攻伐之下,斯远先生居然连半首曲子都没熬过就被毙命。

对宵风来说这在意料之中,他时刻关注着苏琢的动向,包括她惊人的成长。但商羽就目瞪口呆了,他与苏琢师承一脉,虽然是平乐子把她带去曜家的,但平乐子多跟随在曜辉将军身边,很少有时间能传艺,只是偶尔指点,大多数技巧都是商羽这位师哥亲手教会的,如今苏琢已成长到他难以企及的地步,商羽惊喜交加,却也免不了闪过一瞬的畏惧。

苏琢自顾自闭眼蓄力,接下去是乐师间的死战,十三弦教坊里知悉内情的应该都已经死在宵涣剑下,余下的全是与这件事没有关联的人,在他们眼中苏琢杀了他们的恩师,各个仇恨滔天,不会轻易放她走。杀光这些人,简单,一个个陪他们斗下去,会累死。

那么多次斗琴,苏琢只选择过后者,她不愿造下无辜杀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为了不让苏琢休息斯远先生的徒弟都选择同台共奏。最先登台的人是惊恐的,毕竟连他们毕生都无法逾越的师傅也轻易死去,他又能撑过几节?但是,他虽败却活了下来。

没有死亡,胆量便膨胀起来。

斯远先生的门徒接连出现,前一人刚落下最后一音,后一人已行过礼拨弦。选择的都是著名长曲,苏琢没有理由拒绝,漫漫长夜,二十四轮共曲未歇。

符清彦胆战心惊,手中沁出冷汗,“会支撑不住的……!”

而台下观者在紧张中露出微妙的期待,不败的神话、琴界最年轻的奇迹,今晚会像她无数位前辈一样,力竭呕血毙命于丝桐阁吗?

与苏琢交战的人不断变换面孔,不断变换风格,苏琢的指尖不再灵活,她的技艺远超他们,可她的体力仅限于一名十七岁少女。

咚~咚咚~咚咚嗒咚!

第一阵恍惚袭来,苏琢隐约听到小鼓声。细长的木槌在平滑的鼓面上轻快跳跃,契合着她的琴音蹦出一个又一个干脆利落的打击声。

挽歌,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一场大火,将琉璃不夜城最著名的南湘乐坊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黑烟和尸骨的焦味,苏琢站在熊熊烈火前,身边是泣不成声的师哥商羽,平日口舌伶俐的他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挽歌还在里面……挽歌没有出来……”

苏琢一凛,汗水滴在弦上令指尖打了个滑,她立马收住,凭技巧掩饰了去。

凝神倾听的商羽眉间猛的跳了一下。

宵风虽擅琴,但商羽的造诣远在他之上,见状忙问,“怎了?”

“有人暗中作乱。”自幼练琴,商羽的耳力远超一般人,再细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上,还是下?”一层是寻常客人,三层为贵宾包间,若是三层内有人出手,事情就麻烦了。

“下。”商羽张开双目,给宵风指了个方向,“入口处,黑衣男子,身上藏有小鼓。”

宵风站起来,视线往楼下一扫,片刻间就锁定住几名神色诡异的陌生人,商羽指出的仅是其中之一。他退到屏风后使用凝音之术,

阁主间正上方的三层贵宾间,清蔚翘着腿儿明知故问,语气愤愤,

宵风靠着一张嘴好言相哄,于情于理说了一通,清蔚别扭了会儿也就把苏琢正遭遇的险情告知了符清彦四人。

四名小伙伴火速展开行动。

片刻后四人都跑了,清蔚烦躁的搓搓手,最终飞快结了几个简单的术印,散发灵光的蝶从他指尖凝聚成形,分向而飞,然后悄无声息的停在三人头顶。

符清彦在奔跑中眼角划过一缕灵光,他定睛,是清蔚师哥的追踪术!

苏琢敏锐的察觉到杀意,距离还很远,会用暗器吗?不,不需要分心,商羽师哥和宵风宵涣都在身后。她抬头看了眼对手,只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一边忍着丧师之痛一边拨出稚嫩的琴曲。这孩子是用来拖延时间的,斯远先生的弟子们赶去网罗帮手了。

无聊,这样的斗琴真无聊。无谓的消耗,要是自己选择下杀手,不出三曲便没人敢再上台了吧。

咚嗒~咚咚嗒~咚咚嗒咚嗒!

“小阿琢,你个大笨蛋!”女子握着小槌连连在她光洁的额头敲打,“斗琴台上居然还敢心软!”

“可是,那只是个孩子呀……”

“难道你就不是个孩子?!”火红色的明亮眼眸狠狠瞪住她,“他老子敢要你死,你就不能放他儿子活!你个大笨蛋!被人欺负死了都不知道还击!”

“可是挽歌,弹琴是多么快乐的事,为何要伤人结仇……”

女子一愣,垂下眼眸轻轻将她纳入怀中,嗓音沙哑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小阿琢,只要活着,很多事都是不得已的。”

小小的冷箭挟着杀气破空而来,苏琢冷眼瞥去,指尖已聚足灵力。她不欺人,却也不怕人欺,刚打算还手忽见一张咒符窜上半空,咻的张开一方平面结界将冷箭截住。诶?这不是宵风的术,宵风不喜欢用符的!暗地里数根银针闪过寒光,放箭之人便被定住动不得了,满脸惊恐一览无遗。

宵风注视着符清彦四人的一举一动:持扇的丫头机智灵敏,那把扇子本身亦是上等宝具;红衫小丫头虽然胆怯,一手银针封穴颇有能耐;清彦最具行动力,结界之术非常不赖;最后一个小鬼……三王爷的人,哪个不棘手,在这场小伙伴行动中宵风唯独没能看透他。

小家伙们回来之前,宵风借机登楼将另一份密函交给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清蔚,“师傅,将军的召集令。”

清蔚抖抖袖子信便自己飞进去了,也不看就知道要他做什么,顿时愁眉苦脸,“看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哎,小风儿,为师讨厌荒漠啊,为师是素食者啊,为师吃不惯腥臊的牛羊肉啊……”

宵风哭笑不得,允了清蔚会给他打包众多耐贮藏不易坏的美味,更会定期派人捎好东西给他,清蔚这才喜滋滋的停止话唠。底楼,涯月在暗中向他做了一个请示动作,宵风挥手表示按惯例处置。涯月转身对边上的馆内小厮道,“压回清风馆,我来审问。”

又是一个孩子,才十岁不到,同样要求共曲,苏琢陪着那孩子弹奏入门古曲,她想问他一句,你知道你师傅是卖国贼吗?

不知道啊,一定不知道。

就连和挽歌亲密无间的在同个屋子生活了五年的苏琢,也不知道她起初便是来盗取军乐师的秘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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