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有些不快,他说:“鬼谷子先生的知识我认为非常博大,恐怕不可以妄自否定他。”
听苏秦这么说,那人没有生气,他说:“你说得对,鬼谷子的确是个天才。可是我不认为你能学到他知识的十分之一。你信不信?”
苏秦没有否定,而是问道:“您是什么人?与我师父鬼谷子先生有什么交往吗?可不可以相告?”
那人背过身子去,“有些事情,你没必要了解,我跟他没有真正的交情,我的师父和他的师父是同门,我对于鬼谷子的印象也是听我师父说的罢了。”
苏秦一听,更加惊异,他说:“原来您是我的前辈啊!”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什么前辈不前辈,我就是野人一个,鬼谷子最让人佩服的便是那一张嘴了,据我师父说来,他没有见过比鬼谷子更加有口才的人,你跟他学的就是这个吧?”苏秦点了点头。那人说:“他把自己最擅长的教给你,说明他还是很器重你的。”说完自己点了点头。
苏秦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对自己的这番奇遇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自嘲地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丰富多彩,现在就已经碰上这么多的奇遇了。这个人和师父一样,应该也是有一肚子学问却甘心在荒山野林里面过活的人,谁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事情呢?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吧。想到这里,他说:“遇见前辈十分荣幸,我不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的,我会有自己的世界。”
说完,苏秦做了一个揖,转身下梯子。走出那片灌木林子时,他回头看了看,看到那人正在树上看着自己。见苏秦回头的一刹那,他马上消失在了树叶中。
时间过得很快,苏秦成亲一个月了。在家呆得有些烦闷,他想是时候出去闯一闯了,尤其是那天的际遇,让他越发觉得世界之大,奥妙无穷,至少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是这样的。
苏秦的性格是想到做到。作别了妻子,父母,兄嫂,苏秦毅然出发,开始了云游生涯。为了自己的梦想,苏秦到处举荐自己,最希望哪个国家的大臣能够见自己一面,听听自己的见解,哪怕当个门客也行啊。
可是苏秦此时还是不通事务,最基本的局限是,身上没有太多的钱,一份像样的礼都送不起,更别谈别的了。接连走了好几个国家,他只能帮着人做做活,挣点钱吃饭,好不容易有人对他感了兴趣,当听说这是个专门耍嘴皮子的主,也便匆匆放弃了进一步的打算。一段时间下来,其实帮人干活挣口饭的机会也很少,尤其是在国家的交界处,基本上没有完整的村子,就算有了完整的村子,也没多少人,人,都避难去了。
一天,苏秦在给一户大人家舂米的时候,忽然听下人到处喊叫救命,他闻声打听,原来是公子掉进了河里。水性一流的苏秦认为这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他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几下将公子捞了上来,那一家人才放了心,急忙感谢苏秦,苏秦应答有礼,大家更喜欢他了。
主人听说苏秦像是一个读书人,想要召见他看看。在这个人才稀缺的时候,应该试一下,不要错过,准备见上一面,顺便赏赐苏秦一些钱物。
苏秦并不知道主人是谁,但他知道主人是个人物,他想自己的机会终于还是等来了,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理了一下思绪来见主人。
主人面相和善,眼睛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相貌魁梧,举止威严,苏秦猜想这人可能是一个武官。
主人道:“多谢壮士救我孩子。”
苏秦答道:“多谢夸奖,可我实在不是一个壮士,只是个读书人,水性比较好罢了。”苏秦知道,以一个粗鲁莽夫的形象站在这里,不如以一个读书人的角色受宠。
主人面色更加和蔼:“哦?壮士原来是个读书人?”
“是的,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罢了。”苏秦这话一点不虚,他真是一个潦倒的读书人,说到这里,不免感伤。”
“我最欣赏读书人了,壮士学的是什么学问?”
“捭阖之道,师从云梦鬼谷子先生,不知先生知道我师父否?”
那主人说道:“捭阖之道?我从没听说过,但我愿意听您说一下。”
苏秦想师父胸怀天下,隐居起来也难怪这里的人不知道,想想这里离师父师弟岂止千里,不由神伤,但是他很快舒了一口气,想想师父曾经教给自己的话,说道:“一开一合,便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所有的事物莫不从这开合之中出来,所以,要想了解世界并且掌握世界,就必须要懂得事物开合的道理。我师父鬼谷子的闭合之道,尤其体现在与人的交谈之中,当人游说的时候,要细致地观察对方的气场,或者充分陈述自己的理由,让他信服自己,或者闭上嘴,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应对变化。当我们向人们陈述的时候,是为了取得其信任,告诉自己他的真实意图。这样自己才能了解实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当静下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等待时机,这也是为了下一步的说服工作做准备。总体说来,这便是我师父的主要观点,不,这是我师父教我们师兄弟两个的主要观点,我师父鬼谷子先生精通多门学问,胸怀天下,实在不是我所能够衡量的。”
“鬼谷子先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出来找份事情做?以他的学问想必能够闯荡出自己的事业的。”
“主人千万别这么想,我师父精通易理、星象之学,他不出来想必有他的道理,要是先生去寻找他,怕他早就无影无踪,而且,我师父未必没有做过官,他选择隐居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主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显出十分惋惜的样子。他靠着椅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恕我直言,这捭阖的学问在当今的用处有多大呢?我认为一个国家要想强盛,必须从法度入手,这是一个国家生存的框架,您不知道秦国正是通过商鞅的变法才强大起来的吗?”
苏秦早就学会了从容应对一切,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可是,国家之间未必是独立的呀,如果当今七国平分中原,互不侵犯,那自己图强是有一定道理的,可是七个国家从来就没有单独存在,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一直持续到现在吗?既然有联系,有交往,就需要交际力量,就需要捭阖之法。”
“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做后盾,任何口才到最后都会消失在炮火里面,每个国家都有一批非常聪明的人。对于时事的衡量,他们自然有理性的想法,游说的人没有什么大的作用。”
苏秦见对方十分自以为是,心中又气愤又懊恼,自己从鬼谷出来的第一次正式游说,就要这么失败吗?他非常不甘心。
过了半晌,苏秦开口道:“先生说的十分有道理,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钱财的多少,都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认为,任何的强大过程都离不开游说。您刚才说商鞅变法,商鞅在变法之前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传出命令,如果能够将城南的木头搬到北面,就给若干金,这就是交际手段啊!交际手段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就拿军事来说,将军与士兵的关系,主将与副将的关系不都需要交际智慧来稳定吗?”
主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么,在鬼谷子先生的捭阖之术产生之前,已经有强大的军事,有稳定的关系,有了商鞅变法,这是交际的功劳,可是这不是捭阖之术的功劳。或者说,捭阖之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现在掌权的人才掌握话语权,代表一个国家的是最受宠爱的大臣,捭阖之术,我看没有什么用处。”
苏秦说:“专门的游说人才可能不受太多重视,可那是他们没有真正理解捭阖之术,真正游说的人才是需要很多条件来历练的。并且,一旦游说的人才成才了,他的力量是无穷的……”
苏秦还要说下去,主人的颜色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如果自己莽撞,一味往下说,肯定会让他大发雷霆,那自己也是违背了捭阖之道。这样想着苏秦硬生生地将自己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苏秦又说:“先生说得有道理,今天的谈话让我受益匪浅,实在是幸会幸会。不瞒先生说,令郎相貌堂堂,一脸正气,双耳清亮,肯定是读书的好坯子。”
苏秦适宜地提起了对方的儿子,对方又想起苏秦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怒气消了大半,又有些歉意,呵呵大笑起来,说道:“犬子淘气至极,最不喜读书,还是欠教育啊,适才不是有意冒犯先生,请不要见怪。”苏秦直说岂敢岂敢。
到了晚上,苏秦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家主人爱才是无疑的,可惜我所学的不对他的胃口。是他太局限还是自己太狭隘,见识太短浅?他向窗户外面望去,星星没有了,转而是无边无际的黑云,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到这么黑的云彩,他看得有些痴呆。这时候的感觉像极了在鬼谷里面走投无路的时候,那时幸运地找到十几颗鸟儿蛋,现在呢?他摸了摸身边的金,他情愿这家的主人没有奖赏给自己什么东西,而是举荐自己给什么人。世界就是这么怪,有时候你想得到的东西并不能如愿。
苏秦坐起来,算了算从鬼谷出来的日子,大概半年了吧,自己经历了很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巴坚硬了许多,有时候他去担水,能照到自己的脸,眉毛清扬,眼不大不小,不知道这是漂亮的容貌不是?
就这样庸庸碌碌,又过了几年时间,苏秦还是没有得到重用,他不免犹豫起来。
在从鬼谷出来之前,苏秦的世界简单到极致,屈指可数的事,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在这些年里,他经历了真正的社会,却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希望有一天能够实现,他不认为坚持自己的梦是什么坏的事情,梦想在之前的日子里给了他太多的慰藉,他现在怎么能够忘掉?
下一步怎么办呢,钱有花光的时候,衣服有穿破的时候啊。苏秦又陷入了犹豫,无论怎么犹豫,他知道现在只有三条路在自己面前,回鬼谷?回家?继续云游下去?
第一种基本没有可能。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的抉择呢?他要做个对得起自己的决定。
朦朦胧胧睡过去,天亮的时候太阳照射到苏秦的脸上,有些刺眼,却让人安静。在阳光下,苏秦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