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回家,在他的眼里,家从来就不是避风的地方。
幸好雨水不多,苏秦打开鬼谷子给自己的包裹,看到里面有几斤干粮,一包药,还有一包铜钱。铜钱的分量与那包药差不多,苏秦对师父的体贴充满了感激。走到下面村子里的时候,苏秦稍一犹豫,进了胡屠夫的小店,拿出几个钱,想把前些天的羊肉钱给他。
胡屠夫一看苏秦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说:“大公子,不是说好了是送给师父的吗?”苏秦抱歉一笑:“胡师傅,不好意思,师父的脾气您也知道呀!”胡屠夫叹了口气说:“鬼谷子师父给咱们村里算风雨,保了咱们多少粮食呀,这……唉!”
苏秦跟他作别,刚要走出桌凳,胡屠夫又跟上来了,“大公子,您这打着包裹是要采购什么?”
“不是,我要离开这儿了。”
“不回家?”
“还不到时候。”
“唉,这种年岁,出去闯荡一番也是一条路,俺是大字不识一个,不然咱也学着弄个宰相当当,哈,哈哈。”
苏秦见他厚道直率,也笑了,说:“胡师傅,往日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走了之后,还请你务必照应一下我师父呀。”
胡屠夫说:“这怎么还要公子说呢,我胡屠夫谁也不敬,就敬你们这些读书人,放心吧大公子!”
苏秦听完深受感动,他大声说道:“好,胡师傅,为了咱们的情分,今天我请你吃个锅子,不可推辞,不然我就走啦!”
胡屠夫哪里说得过苏秦,听这么一说,只好连连答应,马上吩咐妻子安好锅锅儿,准备肉干蔬菜,拖着苏秦进了里屋。刚进屋,外面的雨就下来了,哗哗地打在外面的草棚子上,胡屠夫的内人非常麻利地将桌椅搬进了耳房。
苏秦与胡屠夫跪坐在地板上,胡屠夫毫不理会外面的雨,只问苏秦一些家里的事。很快,锅里冒出氤氲的水汽,整个屋子就暖融融的了,胡屠夫将头顶上挂着的几条肉干放到锅里,又将盘里的鲜肉片倒进去一半。很快肉香弥漫开来,二人一人一个粗碗,蘸着佐料吃起来。
第一旬后锅里的水变成了白稠的汤,胡屠夫才将青菜放进去,加了油的水温度高,菜煮得烂。苏秦默默看着这些,眼睛湿了,自己多么想有这么一个富足的家啊,有地方可以遮雨,有肉菜不必出去讨饭。胡屠夫劝起酒来,苏秦饮了几口,浑身舒坦。
酒足饭饱之后,雨并没有停,胡屠夫再三留苏秦过夜,苏秦出东房一看,西边房里已经铺好了被褥,苏秦感激地回过头对胡屠夫说:“日后定当相报!”
第二天胡屠夫起床后发现西屋的被子早就整整齐齐叠好了,上面有一小堆钱。
苏秦走出十几里地,觉得甚是饥饿,打开包袱,却发现多了一个包,苏秦连忙打开,原来是几段烤羊腿,一股暖流传遍了他的血液。他吃了三段,小心包起来,重新上路。
出了云梦,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最多的是乞丐。他没有很惊讶,乞丐本身仿佛已经成了一种职业,对所有人敞开。家里没有吃的,亲人去世了,没有求生能力,出路往往只有一条,当乞丐。
苏秦边走边观察,他发现很多几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出来要饭,心里不由得一紧。他想起了童年时候的自己,对家的渴望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想:我要回家,我想要爱,要充足的爱,我之前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上天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这些瘦小的孩子不就是当年自己的缩影吗,流离失所,不同的只是当初我还怀有一个梦想罢了,梦想,那梦想没有根基,没有人帮助,幻想的宫殿只在梦里出现。
他现在是长大的人了,从鬼谷出来的那一刻,不,打算进入鬼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长大了。继续云游下去还是回家?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两者都是异乡。他还是回家了。
循着往北方的道路,苏秦边帮人干点农活边赶路。两个月之后,他终于回到了家。一路坎坷无法言表。
哥哥已经娶了亲,爹娘都在,只是显得更加老了,家里人看到苏秦回来了,十分高兴。苏秦终于回到了家,尽管,还是一个很破的家,很穷的家。
到了夜晚,母亲在房前织布,父亲一边扎草人一边问苏秦,“你出去这几年,家里没什么起色,你在南方怎么样?”
“我跟鬼谷子师父学习捭阖的知识,现在已经灵通了不少了。”苏秦边帮父亲做活儿边回答。父亲听不懂什么捭阖阴阳。他说:“这又是打仗又是欠年成的,粮食越来越不够用的,要是官兵再来搜刮,就只能跟以前一样了。”
苏秦知道父亲说的以前,是那段要饭生涯。他皱了皱眉头,坚定地说:“我并没有坐吃家里的打算,我会努力给家里做点事情的。”
父亲说:“你也已经不小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你娶个媳妇,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苏秦脸红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没有想好呢。”
说着,母亲给苏秦端过来一碗水,她说:“这事情没有个准备不准备,邻村里的一个姑娘,我和你爹看着挺好的。”
苏秦没有说话,父亲此时又开口了,他说:“你打算做点什么事呢?”
苏秦说:“就是凭着我的这张嘴,我想到处游说,实不相瞒,这次回家,只是我的一次短暂的停留。人活这一辈子,如果不闯荡出点名堂来,那算什么活着呢?”
父亲听苏秦如此说,露出了不是非常满意的表情,他说:“我认为我们最大的特长还是种地,你出去靠一张嘴,能够有什么大的出息吗?那些虚的东西没有什么用,只有土地才是最为实在的,你种上什么它就给你长出什么来,在家垦几亩地吧!”
苏秦觉得父亲说的话是一片赤诚,但他同时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但确实存在的沟壑。他在一瞬间似乎停顿了自己的思考。
苏秦还是明智地做出了选择,他没有再跟父亲犟嘴,而是晓之以理:“您说得十分有道理,您和母亲的话我都应该听,只是我这些年来,没有学到什么耕地的技巧,在庄稼地里注定没有什么作为。况且现在正是战乱的时候,庄稼地并不见得有种有收。万一没有收成,一年的汗水就白白地流了啊。你们二人不了解鬼谷子先生的思想,通过这几年的学习,我感觉到他是一个十分渊博的人。而且,他的学说在当今诸侯争霸的年代是十分受欢迎的,我敢肯定,只要给我一定的时间,我定能够光宗耀祖,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父亲被苏秦说动了,他面露喜色,对苏秦的母亲说:“其实老二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哩!”
母亲也是十分欢喜,但仍然坚持说:“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都得先娶了亲,有了自己的家,好歹有个依托,这也是你的根啊。”苏秦只好答应。
这一夜,苏秦睡在自己的炕上,他太久没有过这样舒坦的日子了,不是没有这样的炕,是因为之前没有家的氛围。
没过几天,苏秦便娶亲了。妻子没有什么惊世的容貌,但貌似温柔娴淑,苏秦说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只是认为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的时候苏秦也去帮父亲干点农活,有时候自己温习一下鬼谷子老师的学问,他将自己能记下的都重新写在竹简上,便于温习,往往也有些出其不意的新体会。
一天,苏秦一个人在田野里闲逛,迷迷瞪瞪就走进了一片森林,那时候森林非常多,不熟悉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他一直往里走,心里并不是十分忐忑,因为有一条十分坚硬的小路通往里面。
越往里地上的叶子越厚,直到看不清天上的太阳,苏秦慢慢打量四周,这里的大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大树很粗,一个人无法抱过来。忽然,树林深处窜出来一只兽,苏秦还没看清,已经被它扑倒在地上。苏秦抬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大狗,凶恶的黑眼发出骇人的光芒,苏秦心中一凉,想:我的命竟然在今天结束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嘹亮得有些刺耳的哨声,那狗马上收住自己的爪子,一颠一颠地跑到那个东西身边。那是一个野人模样的人,之所以说他是个人,因为他尽管披着熊皮大衣,脸上的表情却毫不呆滞,那是一种严肃又不失灵动的表情。
那人见趴在地上的是一个人,连理都不理,直接带着狗往回走。
苏秦见状,豪气大发,便跟着那人一直走。那人知道后面的人跟着自己,也不回头阻止,倒是有几次他的狗恶狠狠地转过脑袋朝苏秦瞪眼,一瞪眼苏秦就满身的鸡皮疙瘩。那狗是什么狗啊,样子太凶狠,简直是一头狮子!
走了几里路程,阳光重新照射在前面,苏秦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空地。这个森林的构造十分奇妙,越往里树木越矮,阳光也就照进来了,在一棵大树下,那人停了下来,极有力地朝后挥了一下手。苏秦赶紧跟过去,树上竟然有一个小屋子,按照树枝的伸展,像长在树上的一般,精巧至极。那人顺着树下面的一个简陋的梯子上去,苏秦跟着上去了。
屋里的木壁上全是野兽皮,有鹿和虎豹皮,地上有狼皮,门口上面是一个羊头。那人看也不看苏秦,说道:“你为什么来我这里?”
苏秦见他跟自己说话,赶紧回答:“一时走错了路,打搅您了,抱歉。”
那人说道:“什么打搅不打搅的,少拿这些来恼我,说实话,我看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你不是一个平凡之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天庭不是很饱满,但是很有神采,鼻梁有痣,说明你敢做事。最重要的是,你竟然跟着我来了,足见你不同于别人的气魄。”说着,那人用木头挖的杯子给苏秦倒了一杯东西,苏秦一闻,是酒,便喝了一小口。
那人自己取了一杯,开口说道:“我在这儿住了有些年头了,除了猎户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
苏秦说:“我也不是故意来到这儿的,我刚刚回到洛阳,先时在云梦跟随鬼谷子先生学习捭阖之术,所以对这个地方不是很熟悉。”
那人很文雅地喝了一口酒,苏秦诧异于他粗话连篇的话语和他动作的差异。正想着,那人说话了:“云梦鬼谷子?恩,应该也是个人物。”
苏秦十分吃惊,“怎么您也知道我的师父?”
那人说:“当然,可惜他不知道为官之道,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自己孤家寡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