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末非来到街上,脑子里还响着昨天晚上红幻常说过的话。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倚着道旁的树木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阳光正好,一位老者架着一只鸟笼远远地走来,有两、三个玩耍的小孩打闹着从身后蹿上来,围绕着他互相追逐,位末非索性停住脚步,看他们玩。其中一个大眼睛、头光光的小孩忽然丢下其他的孩子,立在他面前,闪着双眼问:“叔叔,你为什么不玩呢?”
位末非蹲下身子,拉着孩子的手,轻轻问:“宝贝,你说叔叔该玩什么呢?”
孩子闪动着大眼睛,想了想说:“跟我们一起玩,可好玩了。”
位末非说:“好!那咱们就一起玩!”站起身,与孩子们拉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儿,不停旋转。
手里架着鸟笼的老者走过来,对他们微笑着,正要转身走去,位末非忽然唤一声:“老人——”
老者一怔,迟疑道:“怎么?……”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位末非问。
老者看看手里提着的鸟笼,想了想,说:“我提着的是我的日子。”
位末非说:“不对。既然你已走在日子之外,为何我看见你还在里面?”
老者又是一怔,说不上话,掩饰道:“那是我的等待。”
“你与谁有约?”位末非问。
老者说:“不自在与自在有约。”
“到底谁在等谁?”位末非再问。
老者大恸,跌坐地上,问位末非,你今年多大?为何说话如此噎人?我这么大岁数了,受不了!
位末非也不回答,继续去跟孩子们玩。
绿化树在街道两旁排成行,一直伸到街口。
街口处,有修自行车的,一张大帆布铺在地上,上面摆满零零碎碎的车子配件,打气筒,一只小铁盆,里面倒了水,车胎哪里扎破了,取出内胎,充了气,放在水盆里挨着寻,**在水里就“嘟嘟嘟”冒出水泡来,就在这里!拿出来,用一块脏黑的布子把车胎擦干了,再用剪刀绞一块圆圆的补丁,都锉出毛茬,涂上胶水,啪!补上去。可以走了,去吧!谢谢!还好,没耽误上班。师傅,多少钱?一块五!好!这是两块,不用找了。不不不!找您五毛,该收多少收多少!一大早,就补了五个补丁,还不错。抽支烟吧!师傅,麻烦您看一下我的车子,是不是车胎破了。好的!“噌——嚓——”两下,车胎卸下来,去水盆里寻,两个小洞,其中一个上还粘着一颗小铁钉!擦干水迹,涂上胶水,啪!啪!两个补丁补上去。可以走了!师傅,多少钱?一个补丁一块五,两个三块。便宜点行不行?二个补丁二块五!也行,二块五就二块五!谢谢师傅。这次该抽支烟了!师傅,可以用一下打气筒吗?可以,随便用!“呼哧——呼哧——呼哧——”,车胎充足了气,可以走了。“叮当——”面前一只小铁盒子里掉入几个硬币,师傅也不去看,眯着眼抽自己的烟。
位末非蹲在修车师傅身旁,也抽了一支烟。抽完烟,说:“师傅,我也跟你学修车子吧,要不要?”
修自行车的叫老王。老王说:“这还用学?拉一个摊子就成了。”
“那我也行?”位末非有点不能相信。
“行。没问题。谁都能行。只是可惜了你。”老王说。
“我有什么?”位末非一摊手,“我什么能耐都没有,能跟您学修车,算是我的福分了。”
老王笑着去忙手里的活儿,一边自言自语:“现在的年青人,真是别出心裁。”
位末非从此就在老王的摊子旁又拉起一片摊子,修自行车去了。
老王回家跟老伴儿说:“这个小伙子,还真干了,每天要让他抢去不少生意。”
漫无目的地走,就到了又一条街上。
摆旧书摊的很少有了,但总是能见到。一只只敞开的纸箱一个挨一个排过去,一本本书在里面立着,要抽出来看才能看清是什么书,一看,不是自己喜欢的,再原处放回。再看一本,不错!买下来。旧书的价很高,高出当初定价的五倍、十倍不等。就这个价,你能买上这本书,算好运气了!“能不能再便宜些?”没敢开口。已经很便宜了,你不买,它放着,放着还要比这贵。哈哈!是这个道理,只是囊中羞涩,显得知识贵了些。你这话就不对了,知识是金钱可以买来的吗?是是是,买不来!买不来!要靠学才能学来。这是家里藏书多的。有少量藏书的,就拉一块油布,撑一把大伞,书一本本平平摆在那儿,自己也搬个小凳,坐下来,捧一本书看。光顾书摊的人立在油布边上,一眼尽收。哪本书在眼前一亮,就俯身拿起,多少钱?多少多少。继续看他的书。掂一掂手里的书,值!就买了下来。看看卖书的人,不像是生意人,跟自己一样的书生,钱不钱吧!兜里还有几个,足够,掏出来,给!摆旧书摊的很少有了,街边摆书摊的却不少,卖的全是新书。厚厚的一本,定价几十块,只卖十几块,这么便宜?又是新新的印刷品,纸张费用也不少呀?生意不好做了,价格战打翻了天,得生活哪!买一本吧,闲着没事翻翻,比看电视玩电脑强多了,绿色阅读,能保护视力,提高品味。哦!是这么说的!是呀?如今纸质阅读是贵族享受呀!贵族?啊,您看,您是贵族,书又这么便宜,您自己去想想吧!不然这书卖给谁呢!管他是贵族还是穷光蛋,话说到这份上了,买一本!不!买三本!五本!看看!我一眼就看出来,您是大知识分子!我才不是知识分子呢!原谅原谅!我说了错话,该打!您是大慈善家!!阿弥陀佛!
“我也买本书看吧。”位末非心里想。这时卖旧书和卖新书的就都向他推荐。
卖旧书的说:“买旧书吧,旧书没有盗版。”
卖新书的说:“买新书吧,新书是新的。”
卖旧书的说:“书虽是旧的,但字全是真的。”
卖新书的说:“新书装帧精美,你是第一个看。”
卖旧书的说:“看过的人多,才说明这书有价值。”
卖新书的说:“现在谁还肯去淘二手货?新书好。”
卖旧书的说……
卖新书的说……
位末非说:“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每样买一本或者都不买,另一个是我干脆就不识字。”
卖西红柿的,城西北的一条街上,一辆三轮车,满满的,停在路旁。当时介子就说,西红柿是最好的蔬菜,吃一个,又解渴,又止饿。他们就笑,笑介子独到的发现。笑过之后,说,那就买。来,称二斤!卖西红柿的小贩一看,四、五个年青人,敞着胸的,露着膀子的,在热天里走,定是饿了,走过来,给他们称了二斤西红柿。每人手里拿一个西红柿便吃起来。吃过一个,再吃一个。果然,像介子说的,不渴了,也不饿了。大家一起赞好!继续走。炼铁厂就在前面,不远了,招聘炼铁工人,他们五个人,正好组成一个班,推一个班长,白班夜班轮替上,白天晚上轮替休息,已经跟厂长联系好了,这就去上班。扯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些五证不全的炼铁厂早因偷电炼铁被罚没了,拨出的钢筋都随着混凝折断了。你这话说得损不损?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咱们可是付出过劳动的!那又怎样?怎样?不怎样。现实问题,人人都得面对。问题是,无法面对!那就是逃兵。逃兵?逃兵。你左手拿着烟头烫自己的右手,看右手躲不躲?那不是一回事。那地震来了,你还往屋外跑不跑?你扯得太远了。是你先说起炼铁的事情来。开始说的是吃西红柿。吃西红柿那次,是不是要去炼铁厂报名的?是呀。那还说什么!没说什么呀?西红柿既解渴又止饿,为何非要再去炼铁呢?
位末非看见自己也在里面,“西红柿既解渴又止饿,为何非要再去炼铁呢?”就是他说的。
拔丝苹果,吃过吗?没吃过,但是听说过。介子的脸马上泛红了。有一段故事的。让介子说。你们要说随便说,我不怕笑话。看来是真有其事。谁来说?说也无妨,介子的孩子已经两个了,还怕你们笑话?媳妇听了也会哈哈大笑,还会送介子一个亲热的耳光。那个屋子多少钱租的?好像每月四、五十块吧。差不多。一开始住两个人,后来搬走一个,介子一个人住了。嗯!没错。你那个对象是怎么认识的?记不起来了,大概是一个厂里的。对!是工友。那次是看电影,电影院放一个大片,咱们都去看了,介子正好就要请女朋友吃饭,是不是这样的?我没记错吧?管他呢!说拔丝苹果!好的。介子在租屋里做了四、五道菜,请女朋友吃饭,都是拿手的好菜,在饭馆打工时学会的。其中有一道菜就是拔丝苹果!很不好做,但是介子做出来后,香喷喷,上色也正好。介子的女朋友真有福气!接着说——介子就去叫女朋友,第一次去,姑娘推辞,连请了三次,终于给面子,来了,但不动筷子。饭菜都凉了。说了一会儿话,姑娘要回家,介子就去送。好像那时我们看完电影回来了,还见到了介子的对象。很好的一个姑娘。都见过了,不要跑题,说拔丝苹果。哦!是有点跑题,拔丝苹果!都吃过吧?都吃了,介子的对象走后,众人一窝蜂扑上去,大吃一通!介子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人家用心给对象做的菜,对象一口没吃,却让你们扫个精光,想想心情能好吗?但拔丝苹果没有浪费呀?倒了也不给你吃!那介子的辛苦不白费了?人家女朋友色、香、味都见了,知道介子不容易。非得要吃吗?谁似你。对了!后来介子跟女朋友怎么就吹了?这得问介子。怎么回事呢,介子?问拔丝苹果去!!
这个已被位末非写进他的日记,介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啊啊!得找个地方歇一会儿,走得脚底都磨起泡了,从来没这么走过。不,一直这样走着。
算卦的!算命的还是算卦的?都可以算。一张红布,一尺见方,天天开张。师傅,你猜,我要到哪儿?师傅不猜!没看见卦摊么?你问它,它回答你的是正确答案。那上面几张纸牌,是做什么的?开卦用的呀,连这个也不知道?纸牌我们都用来玩,怎么会弄出真的来呢?嘁!谁谁谁跟你玩!你们用来玩,我可玩不起!这副牌伴我三十年了,全靠它了。靠它做什么?开卦呀!没有开卦的怎么行?那要卦摊做什么?不是全靠纸牌吗?这你就不懂了,没有卦摊怎么行?你问的事情,都从这上面出来。那到底是哪个更准确一些呢?哪个哪个?你一卦都没开呢!那您给我开一卦:怎么弄?给!把牌洗一遍,一沓毛鱼牌,啪!打在面前。“欻欻欻”,十张之内,纸牌都会在空中飞起来,最后一张叠一张整整齐齐落在手心里。洗牌高手!遇上了。得拿心了。给!师傅!一沓毛鱼牌,放在卦摊中央。师傅把眼睛藏在石头镜后面,看不见了。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各安一张,总共八张牌。翻吧!翻过来!“噗儿!噗儿!噗儿!”几张牌相继翻过来,像一个个破裂的水泡,答案出来了!师傅从镜片后面探出眼来,说:想问什么?看样子都知道了,不说也不行。既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问问自己不知道的吧。师傅,我今年财运怎样?中了!这是首要问题,谁不问谁傻!你嘛,指头扳着算,要卦没用了!四月五月皮一皮,不要做大的投资,六月里财运会好起来,但不要着急,进入七月,就可以放手大干了,能进财!但年底要防小人,有破财迹象,谨慎应对,也可安然无恙,不对呀?年底可是旺季,是进财的时候,破财怎么行!看来今年又不咋地。怎么办?师傅能算得出,一定有解药,问问?转念一想,他准不准呀?再试试别的。师傅,我今年感情运怎样?得了!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谁不关心谁就是大糊涂!看看面相,不像是没结婚,为了让他相信,问问属相吧。你属啥?属耗子。我属猪,今年五十八,往下推三岁,五十五,再减二十四,三十一,看穿着,多了,再看脸和手,少了。刚才说到财运,这家伙儿好像犯嘀咕,不是个穷人。报上来的“鼠”是假的?他想知道什么?“妻管严”?不像。“妻管严”洗不了那一手牌。定是婚外恋!一定婚外的情也有了问题。没有问题才是问题呢!指头扳过一会,再扳过来。眉毛皱起来,又放下,终于开口了:你嘛,今年几月几日,感情有点波折……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才第一卦吗?再来一卦!不信就没有好卦!
位末非走过去,就立在了卦摊上。算卦师傅一把推开他,喝道:“去去!城管也没你这么凶!”
位末非面无表情,又上前一步,说:“看我这一卦,是什么卦?”
算卦师傅也叫老王。老王瞪他一眼:“别起哄!你那是明卦,我不算!”
“那你算的是什么卦?”位末非无赖道。
老王说:“我算人们不知道的。”
“不知道还给人家算?”
“反正算了也是不知道。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
半天了,不见天上的飞鸟。位末非抬起头,“呼啦啦”就掠过一群信鸽,鸽哨把天空划出一道口子,一只信鸽爪上绑着的纸条松落下来,正好飘在位末非的脚下,他拾起纸条,展开了看,写着:“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掉进去,终于站定,一看,面前的一个下水井盖被他踩翻了……
这是在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