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听，都大声叫好，催促杨天义快快讲来。
杨天义整理了一下思路，便说道：“先说大哥这一块。如今，京城黑道咱们算是拿下来了，但咱们可以靠拳头打天下，却不能靠拳头治天下。况且，咱们所做的事情，有些还见不得光，真要闹腾的大了，官府绝不会置之不理。若是把他们惹毛了，派出官兵来打击，咱们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浙江帮就是一例。”
杨天义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韩开山，续道：“所以，长久之计，莫过于由黑转白，改做正道生意。我想，这应该也是大哥的初衷所在。”
韩开山点了点头道：“三弟此话有理，我本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日子，只是迫于生存才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手下的弟兄并无一技之长，你说的这条路，虽然光明，却未必行得通。”
杨天义胸有成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哥放心，这条路绝对可行。但凡是黑帮，发展到一定阶段，如果缺少必要的律法空间，势必要走上漂白一途。咱们不过是提前了几步，却也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哦？那你具体说说，这条路该怎么走？还是公司制吗？”韩开山饶有兴趣地问道。
“公司倒是公司，不过升级了，这回叫做集团公司。”
“集团公司？这又是怎么回事？”韩开山对这个新名词有些莫名其妙，而宁采枫却隐约地有些猜到了杨天义的意思了。
“大哥现在的生意大了，项目也渐渐多了，仅靠一种制度、一套方法来管理已经不行了，必须将之分门别类，按照不同的行业特征，施行不同的管理制度和管理方法。”
杨天义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首先，大哥可以成立一家保安公司，从那些收服的黑道大哥中，挑几个够忠心、有能力的担任总经理、副总经理，再把那些收保护费的、看场子的弟兄都收入其中，实行军事化管理，严格纪律约束，然后就可以向店铺、居民提供保安巡逻服务，保护他们免受流氓盗贼或是其他黑帮的骚扰。只要你保安费收得别太高，想来他们还是会很乐意缴纳的。”
“三弟此计甚妙！这样一来，咱们就摇身一变，成了社会治安的维护者了。保护费也变成了保安费，这一字之差，咱们却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收取了，而且还可以免去许多抵触与反抗。高，实在是高！”宁采枫很快就反应过来，抚掌赞叹道。
韩开山毕竟在此行中浸日久，想得也更深一些，微一沉吟道：“我原本想在年前把剩下的几个帮派都给收拾了，听三弟如此说来，倒不如干脆放过他们，要不然，黑道都没了，谁还要咱们的保护？难不成自己跟自己打着玩？”
杨天义听他说得有趣，哈哈一笑道：“大哥说的是。自古以来，有贼才有兵，要是天下无贼，处处夜不闭户，那些捕快们岂不是都要失业？咱们也得喝西北风了！兵与贼，从来都是此强彼弱、此起彼伏、同生共存的，黑帮也势将绵延数百年而难以根绝，所以咱们的保安公司也才有了用武之地。大哥开展此项业务，大可不必采取强迫手段，任其自愿缴纳就行。只要他们见到了别人从中受益，权衡出轻重得失，自然会效仿的。而对于那些真正的穷苦人家，这保安费则不收也罢。其中的具体运作，就全看大哥的手段了。”
“说得好！三弟所说的这条路，确实可行。那其他的生意呢？那些赌场、客栈、码头，还有马行等等，又该怎么办？”
“这些就好办多了！”杨天义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从各行各业中挑选一些能人熟手，按照公司化模式各自建立规章制度，分别组建公司，然后按照餐饮、娱乐、住宿、运输、房地产等类别，成立相应部门对其统一进行管理即可。而这些部门，则全部隶属于一个更大的公司，那就是集团公司了。大哥可自任董事长，只要牢牢把握住人事财务两部，其他的，就还按照公司化管理那一套照搬即可。”
杨天义探着身子，笑嘻嘻地说道：“大哥若是记不清楚，就把当初小弟给你的那份公司设置企划案拿出来，再好好复习复习就是了。”
不料，这句话却惹来韩开山一阵嘲笑：“你还好意思提那个企划案？想我专门为你买的上等的湖笔宣纸徽墨端砚，你就弄出那么一堆蚯蚓似地东西！唉，真是糟蹋了我那几百两银子啊！二弟，你是没见到他写的那些字，我打眼一看，嗬，这哪里是人写的字，分明是鬼画符嘛！这且不说，还有那满篇的错别字，也不知你是如何生造出来，我和师爷两人费了好大劲，连猜带蒙，才终于翻译通顺！”
“哦，是吗？那我回头可要好好瞻仰瞻仰！说不得，还要请人装裱一下，如此奇文，当令世人共同欣赏才是！”宁采枫也凑趣道。
杨天义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嘟嘟囔囔地解释道：“大哥，小弟一直练的都是硬笔书法，用毛笔写字，小弟实在不太擅长。”
“哪里是不擅长？能用小楷的笔写出大楷的字，字字都增大了一倍不止，我看那，你是太擅长了！长大的长！”韩开山摇头晃脑地说道。
兄弟三人说笑了一阵，宁采枫渐渐忍住笑，说道：“说真的，三弟，我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像这些集团、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问题，杨天义最不好回答，只好含糊其辞地答道：“其实这些东西，西方国家早就有了，像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还是股份制的呢！”
“西方国家？你见过利玛窦？你也认识他吗？”宁采枫吃惊地叫道，随即便又否定道：“不可能啊，他已去世二十年了，你那时才刚出生，怎么可能认识他？我幼时倒是见过他，留着一大丛白胡子，待人也很和善，而且他那里有意思的东西真不少，像什么三棱镜、地球仪、自鸣钟，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他甚至还跟我讲过天主教什么的，可惜我那时太小，印象不深。不久以后他便病逝了。”
杨天义对利玛窦并无太多了解，但此时听宁采枫提及，便抓住机会，自圆其说道：“没错，我就是看过他写的一些东西才知道的。其实公司这玩意咱们也早就有了，只不过称呼不同，制度也不像西方国家那么严格罢了。”
韩开山显然对利玛窦一无所知，而宁采枫却也知之甚少，并不清楚利玛窦其实是一位传教士和科学家，跟经济却不怎么沾边，因此也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所说的股份公司又是什么样的？”
“这正是我想跟你谈的，”杨天义见终于蒙混过关，暗自舒了一口气，说道：“二哥，我想咱们一起成立一家股份制银行！”
“股份制银行？你且说说看。”宁采枫蹙眉道。
杨天义先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股份制的含义，然后便道：“股份制最大的特点，就是风险共担，利益分享，而且即使是失败破产，损失也仅以出资额为限。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采用股份制的最主要原因。”
与韩开山白手起家不同，宁采枫接手的是家族生意，成败得失牵扯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因此考虑问题时，也要慎重得多。听了杨天义的一番解释，便沉吟道：“嗯，这么说来，即便是赔了本，也不会影响到其他生意，这倒是不错。”
杨天义见他意动，便接着说道：“至于银行，就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了，起初也就是经营一些储蓄、存贷、兑换业务。等有些名气了，可以多开一些分支机构，开展汇兑、贴现、保管业务。”
“你说的这些，应该和钱庄差别不大。”宁采枫对这一行颇为熟悉，便也不觉有何奇异，说道：“万历五年，福建巡抚庞尚鹏就曾上奏设立钱铺，获得准许。如今，山西境内，钱庄亦不在少数。”
“二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天义信心满满的说道：“前面所说的只是第一步，而等到我们的规模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迈出第二步了发行银票！”
“银票？与汇票有何不同？”宁采枫对钱庄曾做过一番了解，因此提出的问题也比较专业。
“汇票只能用于支付结算，而银票则可以代替银两，直接用于流通。”杨天义答道。
“三弟可能有所不知，你所说的银票应与纸钞无异，我朝洪武年间便曾发行过‘大明宝钞’，面额由一贯而至百文，其后又曾加印小钞。只因其钞量日增，币值不稳，兼且制作粗陋，易于伪造，故而一直未能广行，早在景泰年间便已名存实亡，至万历年间即彻底废止。”宁采枫略带惋惜地说道：“大明宝钞连我也不曾见过，三弟不知，原也在情理之中。”
“二哥，我想你误会了。大明宝钞失败的真正原因，在于其违反了基本的市场规律。在一个金本位的时代，脱离金银而独立存在的纸币根本不可能正常流通。现今，纸币本位的条件远未成熟，而大明宝钞不能兑现，仅靠国家权力强制流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无法成功。”
杨天义侃侃而谈道：“所以，我所说的银票，与宝钞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可以兑现的，因此，它的流通也就有了最起码的保证。”
见宁采枫凝神不语，杨天义继续说道：“二哥，你知道高利贷和银行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其实区别并不在于利率的高低，而在于，高利贷仅仅是以钱生钱，而银行则是坐拥万贯。”
杨天义见宁采枫仍旧有些疑惑，便解释道：“你是做高利贷的，能赚多少钱，一要看你有多少本钱，二要看有多少人借钱。而银行则完全不同，存贷息差只不过是利润，而你能拥有多少钱，则完全在于能吸收多少存款。按照正常的情况，银行只需将所有存款余额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十之其二用于日常取款支付即可，而其余的百分之八十将彻底地沉淀下来，除非到了破产清算的那一天，这笔钱谁也动不了。当然，除了银行的经营者。”
宁采枫毕竟是此中老手，此时一点就透，眼睛立刻明亮起来，惊喜道：“三弟，你的意思是，只要抽出百分之二十作为头寸，其余的百分之八十咱们就可以随便使用了？”
“那是当然！这笔钱，除了没有所有权之外，其余所有的权利都归于银行，其中也包括投资收益。”杨天义嘿嘿一笑道：“而且，等到银行拥有足够的信用和规模的时候，咱们再发行由本行承诺兑现的银票，即便是按照与存款数量同等的规模发行，二哥，你想一想就会明白，那也可以让咱们的资产瞬间翻上一番！”
“啊！”宁采枫听到最后，已是惊叫出声，眼睛也是瞪得滚圆。
韩开山对这些却是外行，听得也是似懂非懂，便拍了拍宁采枫的肩膀，问道：“二弟，你嘴巴张这么大干嘛？倒是听明白没有啊？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宁采枫出神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又摇了摇头，说道：“大哥，你等等，让我激动一会儿再说。”
过了一会儿，宁采枫渐渐回过神来，便又对着杨天义问道：“三弟，照你这么说，开银行最重要的就是吸收存款了，可咱们怎么才能让别人把钱存进来呢？”
“很简单，支付利息。”
“支付利息？如何支付？”
“存款付息，贷款收息，天经地义。先说存款吧，我随便打个比方，一年以内，月息千分之五，折合年息为百分之六，不计复利；一年以上，年息百分之十，按年计算复利，八年左右存款即可翻番。怎么样？吸引力够大了吧？”杨天义呵呵笑道：“再说贷款，月息百分之一，年息百分之二十，都计算复利。怎么样？比起高利贷动辄百分之一百到两百的年息，这可低多了吧？这就叫做鼓励长期存款，支持短期贷款。毕竟现在时局动荡，若是太平年间，贷款利率可以更低。”
“贷款风险极高，极易形成死账，若是亏损了怎么办？”
“贷款必须有抵押，或者找人担保。再者说了，若实在不放心，咱们干脆就拿着钱自己做，买下它一条街，全部建成酒店、商铺、住宅，或卖或租，还不是咱说了算？反正也没人找咱们收利息！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亏了，咱们还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只要资金够流转，银行就不会垮！”
“三弟啊，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了。我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宁采枫由衷地感叹道。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我小时候喜欢看书，尤其是经济金融方面的，所以才了解一些。你们要是问我四书五经什么的，我可就一句都答不上来了。”杨天义心想，我还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那时代信息发达，想找什么资料，上网一搜就行了吧？
“什么？你居然不读四书？不为应对科举考试，你读书何用？”韩开山吃惊地说道，“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我还真未见过！”
顿了一下，韩开山又加了一句：“怪不得你的字写得那么丑。”
“人生变幻无常，谁又能料得到呢？”杨天义苦笑一声，道：“说不定，我当初读那些书，就是为了今日能在两位大哥面前卖弄呢！”
“读的是旁门左道之书，说的是真知灼见之语，三弟只言片语，对科举之讽刺已是辛辣至极。”宁采枫仰首叹息，感慨道：“只可惜，吾辈之中，识破三昧者虽众，无可奈何者犹多啊。”
杨天义摆了摆手道：“这个问题，再过个几百年也未必就能解决，咱们就不讨论了。就说这股份制银行的事，虽说前景广阔，但其中也是荆棘丛生，稍有不慎，便可能血本无归。大哥，二哥，你们说，咱们干是不干？”
“干！当然要干！只要你们干，我肯定入股！”韩开山抢先说道：“不过先说好了，这一行我是一窍不通，我只入股，不掺和。”
宁采枫反复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再怎么说，我觉得开银行比放高利贷要更有前途，虽然我从没涉足过，但也觉得可以一试。只是这件事我还不能一个人拿主意，必须问过爷爷和父亲才行。这样吧，三天之内，我给你们答复。若是不出意外，等过完年，咱们的银行就能开张！”
“太好了！”杨天义举起酒碗，豪迈道：“先行者的命运，无外乎两条，要么是一败涂地，要么是开天辟地！但愿，咱们会是后者！干！”
“干！”“干！”
三只酒碗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碗中的酒水波动荡漾，恰如兄弟三人此刻的心情，汹涌澎湃，豪情万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