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仿佛一层厚厚的铠甲将房前包围,慢慢的,列至两边,两人边说话边走过来,一人手拿纸笔系办案的仵作。旁边那人,脸上淤青有一只小熊掌般大,眉峰微蹙,薄唇轻牵,认真的听仵作分析。
绮嫣见鬼般大气不敢出,转过身双目圆睁,两只手捧着半张小口,莲心也转过来难为情道:“小姐,是苏大人呢!”
没试过的绝不知苏钦云是怎样伶俐之人,绮嫣只不过小小的弱如蚊子般说道:“什么苏大人,就叫他苏混蛋知不知道!”
“谁骂本官?”苏钦云侧耳道。
仵作说:“大人听错了吧,哪有人说话?”
苏钦云走到绮嫣身后,看这女子头冠不整,浑身脏兮兮的,绮嫣穿的比较素雅,沾一点泥泞灰尘就很显眼,总之他在绮嫣懵然回过头认清她眉目时极为惊讶。
他们的见面语似乎成了特定的,而且很有默契的同时从嘴里吐出来:“是你!”
“你是容大人的女儿。”苏钦云首先敛敛眉头,舒口气说。
再见到他,并每次都是这么近的距离,绮嫣感到空气稀薄,很奇怪,为什么在他注视自己的时候会有只小鹿在心间乱撞?
不见,什么事都没有,一见,事就都出来了。
细想,司徒成要是没被苏钦云惊吓那一次,兴许就不会死,即便会死也不会那么仓促:继而韩氏不会卷款潜逃,司徒绮嫣不会家破人亡:罪魁祸首不是他吗?不是他一手酝酿了这场灾祸吗?
趁围观的人多,绮嫣跌坐在地哭号喊冤:“大家看看呀,这就是辅政大臣苏钦云,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调戏良家妇女,奸诈无良!我是司徒成的女儿,我爹就是他害死的!”一时哭的人心惶惶,惊天动地。
两个丫鬟不知所措,也跟着哭起来。
苏钦云仿佛驻足悬崖边上,望着深不见底的茫茫云海,头重脚轻。
绮嫣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攻击他堂堂苏大人的人品吗?
老百姓议论纷纷,苏钦云颜面扫地,绮嫣似乎暂时成功,随之而来的是乌云罩顶,累及两个丫鬟通通给捉捕。
苏府——四季有常盛之花,朝夕有假山池鱼映影,初秋枫叶漫山,亭台楼阁多而有序,无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是也!
两个丫头押下去,单带司徒绮嫣大厅里审问,苏钦云撩衣上坐,气度非凡之风掠过绮嫣鬓畔,眼波迷离。
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以往的无所畏惧不知在哪里找个地缝钻了,魂不附体的跪在大厅中央,盯着琉璃地板,里面模糊的人影,使得视线朦胧。
“容大人的死本官深感痛惜,本来想劝你节哀顺变来着,你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当街谩骂本官,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知罪?”苏钦云铿锵有力的质问道。俊朗的五官闪过丝丝寒意,颇显威风。
绮嫣怵的打个寒战,思想从爪哇国急速回转,忘情的站起身,感双臂被人施加压力,只得跪下,厌恶的大声说:“你说什么?虽然没听见但一猜无非就那么些内容,“谁害死你爹了?你这小女子满口胡诌什么?不怕我把你收监关个十年八年?”好吧苏大人,我郑重的告诉你,我爹起初病情很轻,修养几日便可恢复,都是你,大喊大叫要把我收监,使他受了刺激,才每况愈下,你敢说他的离开跟你一点都没有关系吗!”
苏钦云眯眸冷笑:“你扪心自问,说这种话都不觉脸红,本官真是服了你了,要不是你惹是生非,本官何故对自己的同僚过不去?”他抬手摸摸下巴,身子往前探了探,唇角噙着些许暖意。
司徒绮嫣跟苏钦云的谈话到此为止,他不想听见无理取闹的瞎嚷嚷,即便偷画她的像,到现在她叫他英名受损,也该一笔勾销了。
绮嫣携同两个丫鬟重获自由,走出苏府,莲心说:“奴婢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小姐用的什么法子使大人改变心意的?”
小雪也好奇的眨着眼,绮嫣慢吞吞的咕哝着别人听不清的字句。
身后走来小厮,把手中包裹奉上,说:“大人说了,容大人走得急,夫人又卷款潜逃,留小姐一人孤苦伶仃,想必缺衣少食,这些请小姐收下,大人的一片心意。”
绮嫣当然收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者,不弄清心内迷惑她不死心。
苏钦云早不在大厅,听小厮汇报绮嫣返回,忙过去。
好好坏坏他们也见了好几次面,不愉快是一方面,绮嫣觉得他实在古怪。坐在大厅上翘着脚悠悠的喝茶,苏钦云进来站定她方放下杯子,小脸儿被茶汽浸的潮红,霞色翻涌。
“你怎么又来了!”苏钦云没好气的说。
不消说,她闲闲的道:“你恼我,把我关个十天半个月再正常不过,怎么你?”
不等她问完,苏钦云就拂袖而立,淡漠的目光自眉峰下射出,噏动嘴唇:“本官一向宽大为怀,你在这儿土生土长,都不知本官的作风?”
绮嫣逞强嚷道:“我又跟你不熟,干嘛了解你!据本小姐所知,当朝的苏大人最擅长收老百姓的赋税,一件八十两的衣服,要交六十两的税,还从未见过当权者抠门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吸血鬼!”
“什么鬼?”苏钦云侧眸。
绮嫣大大声重复:“吸血鬼!”
苏钦云紧绷绷的转过头,新鲜,听惯了陈词滥调,猛听这词,当然新鲜。
绮嫣伸出手:“拿来。”
他犹带傲色,回过脸道:“什么?”
绮嫣翻翻白眼,冲门外勾勾手指,莲心怯生生的进来,把一包银子递给她,她又递给苏钦云:“够不够,买你手上的画像。”
苏钦云认得那是自己吩咐小厮送给她的银子,不禁暗笑:“真有你的,以本官的钱买本官的画。”
“什么你的钱,你给我的就是我的了,现在我是用自己的钱赎自己的画像,天经地义!”绮嫣气呼呼的振振有词。
苏钦云多了抹玩味的笑容:“千金不卖!”
绮嫣急的团团转,问莲心:“这里是多少银子?”
莲心弱弱的回答:“一百两。”
“一百两,怎么才只有一百两!”绮嫣把眼瞪得溜溜圆。
苏钦云在其间洋洋得意的插口:“一百两是很大的恩赐,不要得寸进尺!我到现在还没有听见一句谢谢,不知道好心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绮嫣满身满头搜罗首饰,簪环坠配,一样不放过,完了去拆莲心和小雪的首饰,忙乱的不得了,她在隐忍中进行这些,显得特别急促。
苏钦云好奇的叫:“喂,容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暂时还不会把你的画像张贴出去,就是说,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筹钱,不用急,急不来的!”
绮嫣痴颠的追着他问:“告诉我为何还没有把画贴出去?”
“因为得选个适合的地方。”换苏钦云紧张,她将他的胸口的衣服揪做一团,关键在于,她丰满的胸部也差不多就抵在他胸膛前,因此他才原谅她的粗鲁行为。
“你不说要在城门上吗?”
“你以为你的面子有多大,”说话间,他右手潜伏于檀木桌上,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手指已熟练的自花瓶底抽出最小号的笔和宣纸,手上功夫和嘴上功夫同时运用而互不影响,恐怕只有他苏钦云能做得到,“城门上,只挂人头,从不挂画像!”
听如此说,两个丫头一颤,绮嫣顺手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一步,撂开笔,拿起画塞进袖筒,正了正衣襟。
绮嫣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抚额道:“说吧,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卖?看样子,贵府不缺钱用哩!”她拽出袖里的红纱绫汗巾子,腰往桌沿靠,露出妩媚绝色,带着甜蜜的诱哄。
亏得苏钦云清心寡欲惯了,定力强,否则一定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抬手轻嗽,一本正经的说:“无数。”
“无数?”三人傻住。
苏钦云身边的小厮上前解释:“就是数不清的意思。”
司徒绮嫣发誓,当时没有侍卫及时拉住的话,苏钦云的脸上会被在小熊掌的基础上拍上新掌印,或者他是个真正的穷酸,想钱想疯了口出狂言不足为怪,但目之所及,苏府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府邸,有园林?鳞次栉比的阁楼?珍稀动物游玩的草坪?池塘?假山,应有尽有!不过这件事体现了苏钦云在决定换个方式勒索老百姓时的抠门心理。
怪道他碰上的不是寻常人,她从不轻言认命,必定想个办法整整他,于是提了个条件:“给我三天时间凑钱,三天以后凑不够的话,我自然有别的办法,苏公子,愿不愿意试试呢?”
“当然。”他机械应。
她莹然告辞,他在后面迟钝的叫:“在下苏钦云,请教容小姐芳名?”
自古都没有这种形式,不都是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请问对方尊姓大名吗?苏钦云有了突破,的确新颖,话说回来,毕竟绮嫣不是他的客人,比陌生人还不如的样子,虽然姗姗来迟,总算来了,绮嫣也不那么小心眼,回头攒出清新笑容:“绮嫣。”
苏钦云陶醉的目送她离开,二十三年未牵过女人的手,未闻过脂粉味儿,司徒绮嫣的出现过于迅猛,把结实的心门撞开一条细微的缝隙。伸手取出袖里乾坤,宣纸上,呈现着方才俯瞰情景,不禁心魂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