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袋子被从里层轻轻打开,里面果然坐着受尽惊吓的蓝姨。她看见宇龙,勉强一笑,喃喃说道:“阿三也死了,三娃子也死了,都死了也好。”
宇龙用胳膊肘撑地坐了起来,背靠着一堵墙,向蓝姨惨然一笑,“蓝姨,死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心甘情愿。”
蓝姨哦了一声,眼睛盯着地面,轻声道:“我此时此刻就是心甘情愿去死。”
宇龙咬着牙强撑着要站起来,怎奈胸膛处气血翻涌,耗尽了力气,只是使得屁股稍微离开了地面,稍一松气,便扑通一声,又坐回地面。
“他娘的,这一脚真厉害。”宇龙嘟囔着骂道,看着失魂落魄的蓝姨,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蓝姨救出去。”
如此三番五次后,宇龙终于彻底绝望,白胜踢在他胸口的那一脚,虽然没有造成内伤,却让他一时难以提气用力。
蓝姨身上的黑罩子正在慢慢融化,而毒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宇龙心里不禁焦急如焚,眼睁睁看着蓝姨被毒雨淋成一副骨架子,对他来说,不啻一场噩梦。
“心甘情愿了吗?”蓝姨呆呆的问。
此时毒雨似乎愈发大了,浇注在她的头顶,化为数道溪流,分散着流了下来,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那防雨罩子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所制,虽然能一时抵御住这能消溶钢铁的毒雨,但最终难免被毒雨熔破。
“不。”宇龙怒睁着通红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我宇龙绝不甘心死在这里,更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蓝姨死在我面前。”
“宇龙?啊,是龙哥儿吗?”蓝姨突然抬起眼睛,茫然的看着宇龙,“龙哥儿,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要进京谋前程,你一定有一个好前程,会娶一位好姑娘,龙哥儿,你,你要坚强。”
宇龙笑道:“蓝姨,我没力气了,他娘的,我以为我已经成了一位高手,没想到架不住白胜的一脚,好嘛,未婚妻被人抢走了,猫兄死了,过一会儿,蓝姨也要在我面前死去,人生真他奶奶的无常。”
蓝姨惨淡一笑,神情却平静了下来,低眼看着交织的雨脚,轻声说,“龙哥儿,我晓得你小时候吃尽了苦头,既没爹又没娘,跟着一个孤僻的铁匠,缺衣少穿的。有两年人家称你为碧玉童子,虽然风光,但越风光,此后受人取笑的日子就越显得难捱。”
宇龙眼眶儿一红,强笑道:“蓝姨,说这些干嘛。”
蓝姨莞尔一笑:
“龙哥儿,蓝姨以前养蚕,没事的时候,就蹲着看一下午,那些蚕吐很多很多丝,一条蚕儿能吐出长达好几百丈长的丝,把自己裹在里面,密不透风的。吐完丝后,有的累死了,有的要拼命的破茧而出。但养蚕人最不想蚕茧被弄破了,所以他们要趁蚕儿没有出壳时,把茧放在滚水里煮上一煮,这样一来,茧既能保持完整,又变得极柔软,极好拆解。而蚕儿呢,就死在里面了。”
宇龙叹了一口气,说,“这些蚕儿真可怜。”
蓝姨抿嘴一笑,“是啊,春蚕到死丝方尽,到头来,有多少能破茧成蝶的呢,但我发现,上千条蚕儿里头,总会有一两条聪明的,绝不吐丝,趁着养蚕人不注意,悄悄躲起来,寻到一个温度适宜之处,呆上几天,变成蝶子,远远的飞出去,获得自由,再也不用被束缚。”
宇龙看着蓝姨身上的雨罩越来越薄,茫然问道:“蓝姨,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蓝姨道:“我是想告诉你,一条那么小的蚕儿就能吐出两三里路那般长的丝来自缚,这么大的一个人,若想作茧自缚,那力量就惊人的大了。龙哥儿,活着不易,难在不自捆手脚。你还要活好多年,不要垂头丧气的,乖。”
宇龙点了点头,看着蓝姨的身上,只见毒雨流过的地方,那一道道痕迹已经薄得近乎透明。
他低声道:“蓝姨,咱们一起突围出去,我拉着你,说一二三,开始跑。”
蓝姨稍一迟疑,点了点头。
宇龙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缓缓站了起来,拉住蓝姨的手,轻声喊道:“一二三,跑!”
宇龙瞥了一眼远远站在屋檐下的白胜,见他极其邪魅的笑着,雪白的牙齿在昏灯黑雨里越发醒目。
宇龙紧握着蓝姨的手,跑出十丈远的时候,听见她微弱的惨叫了一声,把手从他掌心里挣脱了出去。
宇龙心里一冷,扭头看见蓝姨的身形乍然停顿,眨眼之间已经变成一副奔跑的雪白骷髅,便在这时,他的脚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在白胜脚前。
白胜慌忙往后退了半步,惊呼失声,“该死的宇龙,溅了我一身的泥点子。”
宇龙艰难的抬起头,看见那把柴刀就在不远处静躺。
他把一颗冰冷到极点的心放在一边,慢慢向柴刀爬去。
拿到刀后,究竟还有没有剩余的勇气战斗,他顾不得去想。能够紧握兵器去死,也是一种殊荣。
白胜缓步跟在宇龙身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见你们在说蚕啊,茧啊什么的,忍不住想要告诉你一个真相,蚕儿破茧成蝶后,它们的翅膀已经弱小得飞不起来,交配之后,雄蝶立刻死去,雌蝶排卵后,相继而亡。所以说,所谓破茧成蝶,就像无数励志名言一样,也不过是一个不顾常识的谎言罢了。”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在宇龙短短的十六年生命里,从来没有觉得离一个目标这般遥远,但他好歹捱了过来,伸直了手臂,离刀把不过两三寸远。
他心里一喜,正要借着一股重新燃起劲儿把柴刀抓住,却突然感觉手掌一阵钻心的疼痛。
白胜不知何时走到宇龙跟前,面无表情的踩着他的手。
宇龙抬起脸,笑起来说道:“你怕我了,对不对?”
白胜眼眶一红,哽咽着道:“我可以说,你这副熊样太感人了吗。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要跟你这样的人做最好的朋友。”
宇龙淡淡道:“时光不能倒流。”
白胜嘲弄的一笑,眼睛里尚有泪水包裹,但神色已然迅速地冰冷起来,反手从仆人腰间抽出长刀:
“敏感和嗜血是我的两大烦恼,它们和我形影不离,我深受其苦,却甘之如饴。谁让我感动,谁就得亲手被我毁掉。所以,我要割掉你的手,看你如何能拿到柴刀,如何?”
宇龙冷冷道:“好啊,没手了,我照样爬。”
白胜赞道:“很好。”抬手把纯白发带往脑后一甩,扬起明晃晃长刀,迅捷无声的往宇龙手腕上斩了下来。
“啊呀!”
宇龙一声大喊,抱着手翻滚到一边。
与此同时,白胜被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撞得飞了起来。
他惊呼一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稳稳落地,把长刀临空一劈,如一头冲刺的猎豹,扬刀向宇龙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