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龙顾不得去看那团黑影究竟是啥,他紧握已经抓住的柴刀,打了几个趔趄,终于站了起来。凄风毒雨里,抱臂斜立,一瞥望见蓝姨的白骨,一个残酷的真相顿时又被唤醒,那就是,蓝姨的确已经惨死。
这时,白胜腾空跃了起来,只见刀光如烂银似的被他舞成一团,繁乱的刀光里,倏尔伸出一把如泓的长刀,离弦之箭一般,笔直地向宇龙的胸**来。
宇龙低垂着脑袋,全然不顾飞刀全速袭来,他此刻浑然忘记了世界,只觉得自己正站在荒凉的地表中心,四处茫茫,寸草不生。
而地心深处的寒冷之核,聚集起世间所有的阴气,钻出土壤,如灵蛇出洞一样,通过他的脚心,直达他的丹田。
于是,他的丹田犹如浩大的北极,囊括了无边无际的冰雪。
冰雪所散发的阴寒迅速聚集成一团,在他体内形成新的寒冷之核,寒冷之核以极速旋转个不休,它想突破桎梏,回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或者说,它感应到外面飞速逼近的危险,被激发出强大的力量,忍不住要破体而出。
它们便是隐藏在宇龙体内的地寒。
海啸来临之前,大河的堤岸必定会出奇的安静。雪崩倾泻之际,喧闹的山谷在那一刹那似乎静止了一般。
只见宇龙突然抬起头,把柴刀一抬。
叮地一声脆响。
宇龙的刀尖恰好与白胜袭来的刀尖相撞。
白胜的飞刀陡然停滞,凝固在半空里。
一道森然的阴气从宇龙的体内迸发出来,如山洪灌泻,注在另一把刀内。嗤地一声,自飞刀身上四散开来,宏大得犹如一张天地之网,把整个小镇笼罩其中。
白胜惊恐地睁大双眼,看见漆黑的雨幕陡然凝固在半空里,看见宇龙像是耗尽了能量,轰然向地上倒去,看见他甩出去的飞刀掉转方向,嗡嗡作响的穿破雨幕,迎面向他射来。
飞刀一路斩断雨幕。
冰柱碎裂一地,发出悦耳的声响。
突然,一团黑影从角落里飞出,托住即将倒地的宇龙。
黑影陡然一沉,在即将落地时,又重新飞起,斜斜冲向夜空,消失在阴云浓密的地方。
宇龙的眼皮沉重至极,他感觉自己正骑在马上,这匹马体格不大,步伐轻盈,然而跑得却如流星飞驰一般。
在眼睛的睁与合之间,他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小马儿在水上疾奔,一朵水花也没溅起。后来他又看见闪电打在黑影婆娑的林间,周围一切形如鬼魅。
隐约有雷声奔过天宇,一连串的雷声,像是闷锅里烤崩了的黄豆。雪白的闪电照亮一棵棵参天巨树,巨树枝桠奇形怪状,像是要攫人而食。
宇龙朦朦胧胧,瞧着一棵大树上的疤痕,这疤痕如一颗眼珠子,充满邪恶。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人脸上,这目光在哪里见过呢,近似眼前,远在天边。
宇龙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宇龙茫然四顾,低头一瞧,自己骑的并不是小马儿,而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
“是你!小夜?”宇龙惊讶得差点从鸟背上滚落下去。
小夜点点头,回头惊慌的一笑,尖声道:“快点,快点,我好害怕这怪雨。快点,快点,飞到森林就不怕了。”
宇龙呻吟一声,嘟囔道:“你不仅是一只大鸟,而且还是一只会说人话的大鸟。”
小夜的背十分坚硬,细小的脑袋上戴着一副士兵用的头盔,翅膀宽大,发出冰冷的光,扇动间,森林已经在望。
“说来话长。”小夜一个回旋,停在森林里的一处洞穴前,尖着嗓子道:“小夜虽然不是那么小,但小夜依然很胆小,宇龙躲在洞里,不要出来,好好疗伤,雨停了,再出来。”
“小夜走也。”大鸟把宇龙放在地上,扑棱几下翅膀,忽地升到高空,消失在夜空。
宇龙想从草丛里站出来,努力了几次,双腿确实无力,只好作罢。扭头看见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枯藤从洞口垂下来,躺在地上。
于是他便抓住枯藤,慢慢挪到洞口,这一番动作下来,把他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宇龙知道,自己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方才身体里的寒气像是山洪暴发似的,发泄于外,致使他的大小经脉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摧毁,而丹田气海内的阴寒却愈加旺盛,宏大如海,每一次翻涌都带给他冷至骨髓深处的痛楚。
歇了好大一会儿,宇龙拽住枯藤,总算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往后一躺,倒进洞穴里。
歇了半天,宇龙坐了起来,小心的扒开藤叶,向外张望。黑血雨越下越大,腥臭味十足,像是从千年古尸的七窍里流出来的一般,这古尸依旧新鲜,富有弹性,从而令人越发难以忍受。
“据说,在我们与天神之间,隔着一个属于邪灵的空间,邪灵都是由黑色的丧尸鸟变的,整日吸噬陈尸的血污之气。某日,它们被咒语呼唤,便会化为世间的血雨。落在泥土里,群尸乱舞,落在江海里,鲸怪吞舟,落在一切生灵身上,一切生灵化为陈尸,化为血污。而落在花朵之上,花朵越发妖艳,成为死亡之花,凡人一嗅,立赴黄泉。”
宇龙想起在某本经卷上看到的这段关于毒雨的描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黑血雨吞并了唯一的光亮,整个世界陷入彻彻底底的黑暗里,哗哗的雨落声不禁没有给这世界带来一丝喧闹,反而比绝对的死寂更让人觉得死寂。
一种单调的声音无限地循环下去后,便失去了声音的特色,成为唤醒孤独的鼓点了。
啪嗒一声,一滴冷汗沿着宇龙的眉角滑落到下巴,然后直直的坠在地上。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轻盈却颇有重量的迈步声缓缓逼近,像是霸王龙穿着脚垫慢慢向猎物靠近一般。
脚步声一下一下,向山洞逼来。
随着宇龙的一颗心无限的收紧,再收紧,就要达到收紧的极限时,脚步声在洞前突然停下,世间便又只有雨落的哗哗声了。
哗哗哗!
哗哗哗哗!
哗——哗——哗!
宇龙竖耳静听。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当危险来临,哪怕是注定要陷入死地,他也会坚持希望到最后一秒钟。
转机来的往往不会太早,也不会迟得难以收场,它有一个精准的刻度,专门考验人的承受能力。
宇龙听见离地面四五丈之处有着一种绵长的呼吸,于是便在脑海里迅速浮现一个画面,一头最低有十五米的奇异物种泰山般地站在洞穴前,先是在诡异的黑血雨里伫立良久,然后便缓缓垂向头颈,向洞内侵袭,两扇窗户大小的鼻孔翕张之间就能带来两股细风。
接下来便是它那两只乌光闪烁的眼睛,阴沉沉鬼森森的犹如地狱的目光。
世人所想象的地狱乃是一个场所,但它也可能是一具硕大的身体,三孔七窍里储满百鬼,以鬼火为皮肤,以腐血为给养。
宇龙想象到这里,突然睁大双眼,他似乎真切的看见这奇异物种的眼睛了。正要细看,却听见它踏地离开的声音。
宇龙记得,蓝阿三临死时说过,三娃子在森林里遇上六只老狐狸赶着一群蓝色的巨蟾,另外还有什么四万阴兵,三羊公聚云成功之类的玩意儿,甚是神神叨叨。虽然一时难以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但可以确定的是,黑血雨必定是他们捣鼓出来的。
刚才骑在小夜背上,飞过镇子时,宇龙一瞥之间,瞧见十来个乡亲缩在一处洞穴里,一如待宰的羔羊,如果这毒雨下个不停,他们最终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