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啧啧,再打可要出人命喽。”
“是啊,赢都赢了,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不对不对,两位兄台,不是已经赢的那人不肯罢手,他是不得已。”
“嗯?怎么说?”
“是那个已经输的人不肯撒手,坚决要继续打,那人家能怎么办?只能..”
“往死里打?”
“兄台明见。”
“麒麟镇伏虎庄张有志。”
“麒麟镇狼头集祝有才。”
“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
张有志与祝有才攀谈了一会儿,一起望向比武台。
这是麒麟镇唯一的广场,方圆一里半,背靠连绵起伏的青山。右边是民居,左边是悬崖,往前看则是那片广袤的万年森林。看着近,若是想走到,则至少需要两天的路程。
广场靠东的位置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比武台子,台子左首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条幅,上面写的是:
虎洲麒麟镇第一届进京赶考选拔大会。
此时在台子上比试的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着纯白的绫罗绸缎,一个穿着兽皮缝制的短衣。一个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一个手脚乱舞浑若泼妇。那个富家公子早已取胜,无奈被那穷家小子纠缠着不放,下手只得越来越重。
穷家小子被打得哇哇大叫,却死死的抱着对手的腰部,简直像是在拼命一般。
台子下的人们纷纷对那穷家小子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一个过路的郎中停下脚步,挤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听见张有志与祝有才的交谈,道了一句打扰了,开口问道:“张兄,那个少年既然已经败了,为何不下来,这么死缠烂打,不怕把小命赔上吗?”
张有志痴肥的脸上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眼郎中,露出一副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寡妇偷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笑容,说道:
“大夫,你有所不知,这个少年是镇东头铁匠苦丁的养子,是曾经的神童,后来这神童的称号被台上那位白家少爷夺取了,据说,绿侯府的老夫人有意蹬了那曾经的神童,纳如今的神童为婿,两人今天狭路相逢,不光有名誉之争,还有夺妻之恨,你说这小子不拼了命的打?若是今天又败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祝有才按捺不住,插嘴说道:“嘿嘿,说起当年的碧玉神童,那可真是名噪一时,两个月时便口若悬河,跟镇上最博学的教书先生雄辩三天三夜不败。半岁时,已经读完所有的诗词典籍,府里的范举人慕名而来,跟他比作诗,神童想都不想,呼人拿三尺三长的宣纸,一挥而就,洋洋洒洒五千字的长诗转眼就做出来了,范举人的那张以富态着称的脸当场就白了,像是,像是什么来着,噢,对了,当年的碧玉神童说,像是白猪腚。”
“祝兄,祝兄,让我说,让我说。”
张有志一张肥脸因兴奋而变得通红,“其他的也就罢了,据说这神童两岁时练就了神仙才会的功夫,竟能脚不沾地的走过三十里宽的碧蛟江,当然这只是传说,毕竟没人亲眼见过。”
两人说起当年曾为乡里大大增光的神童,都不禁兴致盎然,露出同乡人的骄傲来。
郎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望着台上那个穷家小子出了一会儿神,微微点头,问道:“那后来呢,发生了什幺事?”
“后来。”祝有才说到后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在这外乡人面前,竟有点羞于启齿,“后来等他三岁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突然变得非常普通,非常不起眼,长相普通,智力普通,以至于跟他订了娃娃亲的绿侯府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十几年瞧都没瞧过他一眼。”
说到这里,两人失落起来,甚而有些愤怒。
突然听到四周一片惊呼声,郎中忙转头去看,只见那穷家少年手里拿着半块砖头,笑嘻嘻的看着抱着头的富家公子,然后一抱拳,转身向台子下的众人大喊道:“谢谢大家捧场,宇龙虽败犹荣。”
说完,也不理会人群中的叫好声和嘘声,跳下比武台,转身往南边走去。
郎中匆匆道别一脸诧异的张有志、祝有才,急急挑起担子,脚不沾地似的挤过人群,追上那少年,拦住路,一揖道:“公子,鄙人这厢有礼了。”
那少年忙还礼,抱拳道:“有礼,先生,我不是什么公子,叫我宇龙好了。”
郎中直起腰,这才近距离的看清楚这少年的面貌:长方脸庞,虽然不甚英俊,但也绝说不上丑,头发很清爽地绑在脑后,眉眼清明,熠熠生辉。嘴唇薄薄的,不笑时,便有些冷酷的邪性。笑起来时,那份邪性就变得生动起来,反而显出一股动人的暖意,像是在说,喂,兄弟,有什么难摆平的事吗?直说便是。
郎中讶然道:“宇龙小哥,我看你在比武台上,彪悍骁勇,不惜用阴狠的毒招以占些许上风,却没想到在台下却是如此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宇龙嘿嘿一笑,伸手把额前的发带甩往脑后,两人并肩向前缓行。
宇龙微微侧脸,瞧了郎中一眼,说道:“大夫是从京城来的吧?不知到我们这小地方所为何事?”
郎中愕然,随即笑道:“宇龙兄弟,你的眼光好毒,不知从哪里看出来的?”
宇龙促狭地一笑,说道:“对我来说,知道结果就够了,至于这结果是怎么推断出来的,那是别人应该关心的,而不是我。”
郎中哈哈大笑,也不再发问。心想,我一向养尊处优,自然不像个跑江湖的郎中,但这少年却能推断出我来自京城,这份观察能力,当真非同一般。
山道上因为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甚是潮湿,一片片苍苔蔓延在曲折的石缝上,石径一旁的夹竹桃歪歪斜斜的,偶尔会有几枝旁逸斜出,挡住他们的道路。这时宇龙便及时伸手,把枝叶拔向一边,让郎中过去。
对宇龙这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细心周到,郎中心里不由得暗生暖意。
在这熙攘世间,某些人天生就像是春日暖阳,代表着世间最本质的一面,活得潇洒自如,率性烂漫。
别人对他好,他便以性命相报。别人若是惹恼了他,他就以牙还牙,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内心深处自然也有黑暗,但到底是纯净居多。所以白得分明,黑得彻底,由此便生出了独具一格的人格魅力。
说来也是奇怪,初次见到宇龙,郎中便得出了以上的印象。
一路无话,半个时辰后,宇龙带着郎中来到自己的家——一家凋敝的打铁铺子。
泥墙草顶,坍塌的围墙早已被雨水淋成土堆,稀稀拉拉的生着几根弱不禁风的野草。茅檐伸出老长,檐下挂满镰刀、斧头、铁耙,上面沾满了尘土。
走进屋里,黑洞洞的看不清东西,等眼睛稍微适应了,便见一个大灶横亘在屋子中间,冷灰冷灶,似乎是半年没有生火了,一把生锈的大锤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
正在这时,一只半人多高的老猫喵呜叫了两声,从屋外走进来。郎中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猫,下意识的就要出声驱赶,却见宇龙笑嘻嘻的弯下腰,平摊着手掌伸过去,老猫熟练地亲了亲他的手掌,又伸过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到墙角,看了郎中一眼,闭目睡起觉来,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宇龙拎起两个小竹凳,放在门外,请郎中坐,又去屋里端出两碗茶水,一碗递给郎中。
郎中把茶碗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转头望向门外的青山,过了一会儿,说道:“宇龙兄弟,你可曾走出过这镇子?”
宇龙笑道:“哪有机会走出去,冬天不说了,大雪封山,鸟都飞不出去,夏天又整日下大雨,洪水泛滥,春秋季节,天气好些,但又忙着打猎谋生活,一年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郎中感慨道:“可知这天下有多大?”
宇龙连忙说道:“正要请教。”
郎中端起茶碗,啜饮一口,眼望着一群候鸟飞过群山,开口说道:“这世间有十二洲、四族,三山,九天。十二洲,你自然知道,分别是以十二种动物命名的行政区域。四族则是:隐客族、骷髅族、驭灵族、影子族。”
宇龙挠挠头,笑着说:“小弟孤陋寡闻,都没有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