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知道如何能为宇龙卸去阴甲,但它不敢贸然行事,一切需要机缘巧合,对于宇龙来说,时间还长得很,一切都可以慢慢的去实现。
想到这里,老猫抬头望着天穹,一只猫头鹰盘旋着飞向西方,在大大的落日下缩成黑点,一大块遮天蔽日的乌云缓缓移来,就此不动,犹如天穹赏赐给麒麟镇的裹尸布,沉闷压抑的气息悄然坠落,萦绕在小镇的每一条街道。
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黑云,若有所思。
或许,这个机缘不久便会到来。
便在这时,宇龙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猫兄,我刚刚睡过去了?”
宇龙挠了挠头,转了一圈,那只小白狐已经不知所踪,想来是自行疗伤去了。永远处变不惊的老猫活佛似的蹲在一个小土丘上,微眯着眼睛,慈祥的看着他。
不远处是冬瓜一般的头颅,布偶一样的无头尸体。这几具布偶一定是被某个坏脾气的小孩扭去了脑袋。
宇龙眼睛里充满惊喜,弯腰捡起一把长刀,挥手甩去,啪嗒一声,长刀干巴巴的落在草丛里。
宇龙一脸失望,转头看向老猫,不解的问道:“猫兄,不科学啊,我记得不久前把长刀耍得那么帅,为何这会儿却又做不到了呢?”
老猫不理他,迈步穿过草丛,向镇子走去。
宇龙嘀咕着跟上,唠叨了一路,刚进镇口时,突然一拍脑袋,啊了一声,大声道:“太好了,那本《世间法》并没有毁去,我能感应到,它正在我丹田里。可是,猫兄,这也不科学啊,为啥呢?”
老猫加快了步子,几乎逃跑一样想把宇龙甩在后面,听了一路他的唠叨,它终于受不了了。
“猫兄,猫兄,等等我,我知道了。可是,我发现有一件事也很不科学啊,喂,你等等我啊,等等我。。”
老猫健步如飞,跑在前面,宇龙锲而不舍,紧追于后。
他们的背影消融在黄昏时的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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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龙站在一堆废墟前,目瞪口呆。
苦丁孤零零的坐在废墟中间的一张破藤椅上,阴森森的看着宇龙,紧抓着扶手的双臂上青筋暴起。他刚想张口向宇龙骂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突然心中一酸,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铁匠铺已经成了一堆废墟,这是谁干的?
宇龙手足无措的走到苦丁跟前,叹了一口气,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叔,不哭了,告诉我,谁把咱家的房子扒了?我******。。”
“你******什么?”苦丁抬头盯着他。
“我,我******骂死他去。”宇龙攥紧拳头,神情悲壮地说。
苦丁嗤之以鼻,止住了大哭,冷冷的说道:
“你也就这点出息。二个时辰前,白府管家虎皮椒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前来,说等了你两天,没见你去白府磕头谢罪,白府的威严岂能遭到这般践踏,所以,要砸了咱们的房子,以示惩罚,还要你赶紧的,自断一只手,用盒子盛了,送到白府,或许能饶咱爷俩不死。”
“哦。”宇龙点头,“原来是这样。叔,我有纹耀了,想抓紧时间去长安考试,我背着你去吧。”
苦丁噗嗤笑道:“你有了纹耀了?你可知道,功力达到武缎四层,方能凝聚纹耀,你长年累月的,病猫似的,上哪有纹耀去?发烧了吧?烧糊涂了吧?”
宇龙把衣服解开,露出肚皮,严肃的道:“叔,你看。”
苦丁缓缓扭过头,看向宇龙的肚皮,初时见那肚皮白生生的,毫无纹耀之光,正要出言讥讽,突然眼前仿佛一花,他看见宇龙的丹田里隐约闪耀着一枚紫金方牌,金银铜铁,是纹耀的四个等级,铁为末级,金为顶级,而紫金,那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苦丁的一张脸唰地变白,声调颤抖着说道:“不可能,你个病猫,怎么可能,有紫金纹耀?”
宇龙把衣裳放下,揉了揉肚皮,转身蹲下,扭头对苦丁说道:“叔,上来吧。”
苦丁犹未回过神来,问道:“去哪?”
“去长安哪。”宇龙响亮的说道。
“不去白府赔罪了?”
“陪个他娘的罪,等我混出人样了,再去找那帮龟孙子算账。”
苦丁尖声道:“我不去,我不去,长安有大恶人,我才不去。”
宇龙站起身,挠了挠头,“那好吧,我托隔壁王大婶照顾你,给她几百钱,等我荣归故里,再好好谢她。”
宇龙连着藤椅,把苦丁端到隔壁王大婶门前,进屋说了说,不一会走出来,告诉苦丁已经说妥。然后又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三个头,谢他这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嗑完了头,站起身来,把腰带紧了紧,扭头便往长安的方向走去。
老猫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苦丁望着宇龙越走越远,消失在暮色里,淡淡一笑,喃喃说道:“不为小事斗气,一心专谋大事,小子啊,小子,你还算有点出息。”
铁匠铺在镇子东头,若要出镇,须得穿过镇中,然后再沿着山道一路西去。
当宇龙与老猫踏上麒麟镇青石铺就的龙凤街时,顿时觉得两旁店铺的灯火亮得刺眼,各种叫卖声几乎压过了池塘里的蛙鸣。
他们并肩走在人流中,十余年来,在麒麟镇的大小街道上,对于一个少年带着一只半人高的怪猫逛街的场景,镇民早已熟视无睹。
“龙哥儿,来这边。”
宇龙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喊他,还没转头,脸上便已露出笑容。
他挤到豆腐西施的摊子前,搓着手看着台板上一块块雪白的豆腐,笑道:
“蓝姨,今天的生意不错吧?”
在宇龙灰暗的童年里,除了老猫,豆腐西施蓝姨绝对是一抹少见的暖色。从十年前起,每当宇龙上街,这个面容姣好,声音温柔的漂亮阿姨总是微笑着叫住他,切下一长条豆腐,在滚烫的热水里一涮,笑得很温暖的递给他。
无论是寒风灌注的长街,还是暑气未消的傍晚,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宇龙总会偷偷跑来,远远站着,看着蓝姨围着蓝色碎花的围裙,动作娴熟地忙碌。
等她稍有空隙,一抬头便会看见与大猫并排坐在屋檐下的宇龙。
“龙哥儿,来这边。”
每当宇龙听到这声不啻仙音的呼唤,还没站起,就开心得咧嘴笑着,撒腿跑到豆腐摊子前。
他眼睛直直的看着蓝姨切下一长条豆腐,看着蓝姨把豆腐用竹片穿起来,看着蓝姨拿起豆腐在沸水里滚上一滚。
他看着豆腐被蓝姨在辣油里沾了一沾,看着豆腐在蓝姨温柔好看的笑容里,递到他的面前。
逢到蓝姨的生意格外忙碌时,宇龙往往等到睡着。
他趴在老猫的背上,忍受着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叫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漂亮好看的蓝姨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串冒着热气的豆腐,轻声对他说,龙哥儿,不好意思哦,让你等了这么久,来,快吃吧。”
转眼间,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年。
此时此刻,宇龙看着这个以贤淑勤快闻名乡里女人,与十年前相比,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印记。她嫁了人,夫君是开茶馆的蓝阿三,眼下有着一个七岁的儿子,小名叫三娃子。
家庭生活虽然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到底过上了安稳平静的日子。
但今天的蓝姨明显与往日不同。
她虽然依旧温暖的笑着,却掩饰不住笑容里的憔悴,头发胡乱地在脑后挽着,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了一场。而在宇龙的印象里,她总是把一头乌发梳得油光水滑,细致地用一根竹簪挽起,眼睛清亮清亮的,常常含着笑意。
“蓝姨,怎么了?”宇龙收起笑容,轻声问。
蓝姨把豆腐条放在沸水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利索地抓了一把葱花,撒在面板上,捞起腐条,在葱花里一滚,青的青,白的白,分外惹人馋涎。一旁的辣子油此时翻滚了起来,吱啦啦的冒着油花儿。沾满了葱花的腐条滑进热油里,还没翻滚几下,已经被炸得金黄。
“你,这是要去哪里?”蓝姨低声问道,宇龙苍茫的行色瞒不了她。
“去长安。”宇龙笑答,“正好蓝姨今晚出摊了,再吃最后一次炸豆腐条,下一次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